教育是一场不停歇的自我救赎

高考优秀的儿子被大学退回

“教得出高学历的学生，却养不成高情商的孩子。”

“你听说了吗？张老师的儿子病得很重，听说是精神方面的。”

“听说了，已经被学校退回来了，还是双一流大学呢！”

“你说说，学习好有啥用，还不是跟个废人一样。”

“谁说不是呢！”

张翠玉无力地推开教研室的门，办公室里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她泡好茶，坐下来看着窗外初升的朝阳，那么刺眼。

新一天的教学就这样开始。

“孙小美，你来背这篇《岳阳楼记》的前两个段落。”张翠玉教语文，她特别擅长文言文授课，曾经拿过省里的优秀课程奖。

“老师，我还没背过。”孙小美站起来说道。

“昨天不是布置作业，今天要检查吗？不认真学习我们怎么面对未来的中考！”张翠玉有点激动，但保持着克制。

“您的孩子学习好，还不是一样要退学，张老师，你就别再逼我们了，我们就是这个水平，考不上重点高中的。我放弃了。再说了《岳阳楼记》中考也不考。”孙小美朝她暗恋的帅哥李子豪抛了个媚眼，径自坐下，趴在桌子上。

张翠玉被怼得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这一天的课程是怎样完成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她也放松不下来。

患上抑郁症的儿子

张翠玉再怎么做，怎么挣扎，也没办法躲过现实，儿子高清华真的抑郁了，而且比较严重，张翠玉不得不给儿子申请了休学，可他并不积极配合治疗。

“清华，你心里有什么事，就跟妈说，妈帮你。”张翠玉苦口婆心，轻声细语地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帮我追回亚男吗？你能让我考试合格吗？你知道我心里多么苦吗？你知道我在学校受了多少嘲讽，打了多少架吗？”

高清华先是一句话也不说，被张翠玉逼得急了，就大发雷霆，还把书桌上的文具书本全都扫到地板上。

哗啦啦！嘭！

最后摔碎的是高清华在高中时获得的物理竞赛奖杯。那折射出五彩光华的亚克力仿水晶球在地板上滚动，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没能看懂大人的愤怒，做出不合时宜的行为。

张翠玉再一次被怼得哑口无言。她很无助，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自从小学三年级张翠玉和丈夫高春龙离了婚，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每天奔走在学校和家之间，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儿子高清华送进清华。这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并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为了孩子她放弃了小学比较轻松的教学环境，考进重点中学当教师，这样在儿子初中和高中阶段她就能一直校里校外全程监督，但凡儿子会越雷池半步，她都能及时纠偏。

从生理到心理，张翠玉认为自己在对儿子的教育，已经顺利突围。

虽然儿子最终没能考入清华，但也考入令万千家长羡慕的双一流大学。

因为家庭教育的成功，张翠玉一度成为身边人嫉妒的目标。

这一次，被迫休学的儿子，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唏嘘，或者狂欢。

“高分低能的典范！”

“学习好有什么用，不到一年就退学，我儿子考不上大学，去当兵也没什么丢人的。”

“听说恋爱被绿茶甩了，这么玻璃心，活该呀！高分低能！”

“高智商低情商，废物一个！”

类似这种闲言碎语，张翠玉不知听到过多少。

张翠玉也想疯掉、傻掉算了，一了百了，省得这样活受罪。

关于青春叛逆期

“翠玉呀！妈快不行了，你回来看看妈吧，你好久没回家了。”翠玉妈今年75岁，患有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腿脚不方便，张翠玉照顾不了，只能把妈妈送进养老院。

本来张翠玉每周都会去养老院探望妈妈，但是儿子回家以后，她就顾不上了，那感觉就像忠孝难两全。

张翠玉跟学校请了假，儿子成了这个样子，她有点万念俱灰的状态，也想放弃一切，任凭生活随波逐流。

或者趁着自己还年轻，干脆再找个男人过自己的安稳日子，老也不管少也不管，都听天由命吧！

“我已经尽了全力，就这样吧！”

张翠玉对着远山，呼喊出自己胸中的愤懑。她内心的焦虑似乎减轻了一些，但看着坐在车里继续玩手机的儿子，她又摇摇头。

母亲的养老院坐落在凤凰山的山坡上。绿竹深处，阳光明媚，是一处很好的疗养院级别的养老机构，母亲每月4000元的退休金还不够。

母亲躺靠在床上，护士正在给她扎针。

医生说母亲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只能靠营养液维持，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由于年纪偏大，不适宜再做手术，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妈，你什么时候得上的癌症，你怎么不跟我说呢？”张翠玉哭诉道。

“清华高考那一年我就查出来了，告诉你又怎么样呢？”母亲虽然已经75岁，但她干枯的手指，就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枯竭。

“咦，清华怎么不上学？这是放的什么假？”母亲看着坐在一边玩手机的高清华，不解地问。

“妈——”张翠玉趴在妈妈身上哭起来，她哭够了，从妈妈身上起来，慢慢说清楚儿子的情况。

“翠玉，你忘了自己的青春期吗？”母亲一边用手抚摸着女儿的手，一边说。

放飞自我的大学生活

张翠玉从小学习就很好，几乎不让家里操心，她是一心要考上大学的，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懈的努力，她考上省重点大学，那时候能从穷山村里考上大学就是人中龙凤了。

到了省城，大城市的繁华和同学之间的纸醉金迷，很快就俘虏了张翠玉，她做的第一件放纵的事，就是谈恋爱。

张翠玉要通过恋爱、结婚留在城里。

张翠玉用了四年的时间磨练自己，终于收获了满意的爱情，但她的学业并不十分优秀，看着很多同学考研、考博，她却只能去考编制。

她也曾经后悔过。

所以，张翠玉在家里对丈夫常说的一句话是：“要不是你，我早就考上京城的研究生了。”

这话说得多了，就是争吵，然后是离婚。

“你在酒吧认识的那个男人，你们有个孩子吧？”母亲竟然揭露出一件往事。

“妈，你知道这事？”张翠玉惊奇地问。

“知道。但那是你的事，妈不能管，你大了，要自己为自己的将来负责。”母亲似乎累了，闭上眼睛。

翠玉看着闭上眼睛的母亲，思绪却停不下来。她最疯狂的时候，同时交往过好几个男生，只是为了给自己多一些选择的余地。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无非是馋她的身体，根本不是爱情。

她以为自己在学校怀孕这事儿，瞒了所有人，没想到母亲竟然知道。

“我当时也很难过，觉得自己的女儿受了欺负。我就去找那个男生，结果人家说完全是你愿意的，两情相悦的事儿。我当时都傻了。”母亲闭着眼，慢悠悠地说。“我看着你一个人去医院，又看着你一个人出来。看你没事我就回家了，那个时候我想，天也没有塌下来，或许对你是件好事。”

翠玉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勇敢”，她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害怕，她只想让自己挣脱这件事就好。别的她什么都不在乎。

“我去庙里烧香，捐了很多香火，给那个孩子做超度，希望她不要埋怨你。我跟她说，你也只是个孩子，你还没有能力。”母亲竟然还做过这些事情，张翠玉有些诧异。

张翠玉走出房间，去院子里吸烟，她要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该还的债要还，该遭的罪要受，或许这就是轮回。

轮回中的因果

“你妈妈从小就没有让我和你外公操过心，她那么懂事，人长得也漂亮，很受同学们喜欢。”外婆看着外孙高清华一边玩手机，一边跟他说。“她小时候就知道学习，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叫大牛的男生喜欢她，天天送她回家，每天绕着七八里路回家，听说大牛他爸因为这事儿差点没打断他的腿。”

“那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倚在门口的张翠玉看着儿子居然抬起头，盯着他外婆询问，许是游戏通关了，许是他太关心这个问题。

张翠玉忽然想起，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儿子抬起眼睛看人了。

“没有。你妈一门心思要去省城。那个男生没有考上大学，听说考上一个铁路的大专，后来去西藏修铁路了。”外婆说完。

张翠玉看到儿子又低下头，似乎在看手机玩游戏，但手指没有动。

“那个男生挺可怜的。”听到儿子这样评价自己那个无疾而终的初恋，张翠玉的眼泪落下来，她看到了方向和希望。

张翠玉转身离开时，听到母亲有气无力地说，“他配不上你妈。”

张翠玉在养老院的招待所订了一间房，她决定住下来。然后去食堂打了饭菜，端到母亲的房间。

母亲还在闭目养神，儿子还在打游戏。

“吃饭啦！”张翠玉说，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欣慰，这是多日来没有的情绪。儿子居然放下手机，帮着收拾他外婆的餐桌。

只是他仍然没有抬头看张翠玉一眼，张翠玉心里一酸，她挺住了，没有落泪。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翠玉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让婆孙两个单独在一起，她有时会在门口，悄悄地听几句，有时去院子里给那个男人发信息。

张翠玉的母亲就在这天早上没有醒来。

张翠玉恸哭得死去活来，远近的亲戚都陆续来了，他们帮着料理母亲的后事。她和儿子回到了小山村，在那间破旧的小农舍里给母亲守灵。

没有人吊唁的时候，高清华会避开母亲，走进小小的卧房，去看那墙上挂着的久远相片，那里有张翠玉小时候的照片，有她结婚时的婚纱照，有高清华自己满月、百天的照片，他看着相片中陌生自己的兴趣超过了手机游戏。

出殡那天，高清华抱着外婆的遗像走在去墓地的路上，一路哀乐阵阵，鞭炮、唢呐的声音，营造出无比悲伤的氛围，饶是这样，张翠玉留意到儿子没有落下一滴泪。

挖开的墓穴像死神张开的大口，也像地狱敞开的大门。

“外婆——啊！——外婆——”跪在坟前的高清华忽然大哭起来，久久不停，墓穴已经封闭，黄土堆起来，他还在哭泣。远房的哥嫂去劝高清华，好歹把他架到车上。张翠玉看着儿子就那样躺在汽车的后座上，在悲伤里睡着了。

救赎之路上的曙光

高清华回到学校，张翠玉帮他做了退级的手续。

母子两个人还是没有更多的话说，但张翠玉听大牛说他们男人之间经常联系。

跟学校销了假，张翠玉把自己打扮妥当开车去上班。一路阳光明媚，朝霞伴着晨曦的雾气已经消退，晴朗的天空下，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行人，鼓噪着城市的节奏。

“老师好！”整齐而恭敬地稚嫩声音，让张翠玉禁不住给同学们深深地鞠躬，这世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互相尊重。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混杂到朗朗的读书声里，成了张翠玉自我救赎之路上的最美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