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记｜闯海人的故事——父与子的“深蓝梦”

记者李静李岩松高广超张琪赵金阳秦雪丽

肖波在南隍城岛生活了一辈子，年轻时出海打渔，年老后开船钓鱼，日子里灌满了风浪。

南隍城岛位于烟台长岛北端，形状酷似一把冲锋枪。去一趟南隍城岛不容易，离开南隍城岛更难。岛上无数渔民，都如同肖波一样，靠海而生，以渔为生，铺风盖浪，找不到其他出路，他们希望后代能离开这里。

过去十年，南隍城岛发展海洋渔业，岛上建了新房，换了新颜，成了游客向往的“世外桃源”。在南隍城岛东部海域，“经海001号”深远海智能网箱的建立，让近海养殖向深远海养殖转变。

肖波本想让儿子摆脱渔民生活，没成想，儿子回岛当了经海001号的“渔民”，更多的年轻人来这里成为“新渔民”。从小船捕捞到深海养殖，闯海人的故事里，写满了过去10年山东耕耘海洋的变化，也续写着“捕鱼人”的新篇章……

父亲肖波（左）和儿子肖显明（右）

铺风盖浪

凌晨两点多，肖波摸开灯，披了件褂子，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他习惯性地先看看手机，风浪小，没有雨，没有雾。知道这一天能出海，肖波提起一股子劲头。

装好鱼饵，带上点心，肖波来到码头，一跃跳进他的船上。四年前，肖波心脏不好，他就不在岛上的养殖场种海带了。他花一万五千块钱买了这艘船，一人一船，开始出海打渔。凌晨四点多，天刚刚放亮，南隍城岛已经四处起了动静，渔民们纷纷赶往码头，码头上俨然一副千帆竞发之势。

肖波和他的渔船

今年57岁的肖波，在南隍城岛生活了大半辈子。南隍城岛陆面积少，海域面积大，岛上老百姓靠海吃海，祖祖辈辈皆是如此。

肖波爱出海，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大船外出打渔。出海前，要往船上搬汽油和冰块，渔获由这些冰块来保鲜。出海时，肖波从学徒开始干起，做饭、看设备、补渔网、打绳结，日子久了才能拉网、开船。

“啥叫闯海？那真是铺风盖浪。”肖波这样形容过去出海的日子。在海上生活的艰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没有通讯设备，没有导航仪器，害怕遇上恶劣天气，出海全靠经验、运气和勇气。肖波记得，有一次，他们的船在烟台龙口遇到了风浪，浪卷进船上，船摇晃不止。肖波低头一看，水深到发黑，他害怕极了。船上12个人都不敢乱动，坐在船尾紧紧抓住绳索，好在船驶入港口，避开了风险。

肖波成家后，出海的日子总让妻子挂心，他就决定到村里养殖场干活。一年到头，人落不着闲。冬天，肖波要更换养殖浮漂，整理海带养殖筏架，忙着海带夹苗播种作业。夏天，肖波要收海带，拿一根前头带铁质弯钩的工具轻轻伸入水中，使劲一拉，把一整片海带拖到收割船上，再用刀具将海带割开，几根捆成一捆，横搭在船上。遇到海流时，海带格外沉，肖波拔都拔不动。他还被养殖筏架上的钢丝打断过手指，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风霜，是刻在肖波脸上的纹络，也是留在他手上的伤疤。“家家户户都这么干，不干不行，为了生活。”十年复十年，靠天吃饭，靠海谋生，老百姓居于岛上没有别的出路。

回岛当“渔民”

肖波拼命想让儿子肖显明离开这座岛，摆脱渔民没有盼头的苦日子。没成想，已经在烟台工作的肖显明，竟然回来了。

肖波、肖显明父子

2021年，一艘快艇劈波斩浪，终于驶入南隍城岛。烟台经海海洋渔业公司看到了南隍城岛海域的资源优势，计划投资建设烟台海洋牧场“百箱计划”首座深海智能网箱“经海001号”。

起初，肖显明不了解“经海001号”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是一个在深远海上的巨型海工装备，养殖的黑鲪鱼相当于野生鱼。

过去，南隍城岛上的渔民养殖黑鲪鱼，需要三年时间。烟台经海海洋渔业公司来了以后，岛上渔民只需要在自家网箱养一年半的时间，再由经海海洋渔业公司收购到“经海001号”平台上继续养殖。

为了更好地实验，经海海洋渔业公司在南隍城岛海域也建了几处小网箱，养殖黑鲪鱼。肖显明辞掉烟台的工作，回到岛上当起了“渔民”。他坦言：“一开始心里多少有点抵触，会觉得我重复了我爸之前走过的路。”

肖显明开船

热辣的太阳底下，肖显明开着船带着组员驶向他们负责的网箱。说起开船，肖显明还是跟着父亲学的。父亲教他绳子丁香结的打法，教他开船避开风浪的经验。“我小时候不喜欢跟着父亲出海，因为我总是晕船。”他低头笑了。开船时，肖显明最担心的就是出海以后海上突然起雾，他要靠风向、海流和经验，才能安全返回。

岛上渔民大多都是用5米*5米的网箱，而肖显明负责的网箱中，大的有30米*30米。肖显明把船停靠在网箱旁，和组员把饵料的袋子拆开，将饵料倒进桶中，再“泼”进网箱里。只见黑鲪鱼游过来，跳跃着，“饱餐一顿”。

风吹日晒整整一天，回到岸上，肖显明把防晒帽子和防晒面罩摘下来，整张脸才露出来。28岁的肖显明，脸上晒出了黑斑，眼神里透出来十足的坚毅。肖显明会跟父亲肖波聊他们养鱼的模式，技术的投入，让他们工作轻省很多，少了很多辛苦和危险。

肖显明在这里当了一年多的“渔民”，更加能体会父辈们吃过的苦。肖显明说：“说实话，我挺佩服父辈他们的敢闯敢干，吃苦耐劳。闯海事业不容易，但总得有人来干。现在，我感觉我们没有走父辈的老路，我们在走一条新路，闯更大的海。”

深远海的“新渔民”

肖显明心目中“更大的海”，在深远海。他曾经到过“经海001”号，直夸“又大又稳”。就如同岛上渔民一样，他们想都不敢想，深远海中会有这样的养殖平台。

经海001号

从南隍城岛乘快艇出发，远远看到在深海中巍然挺立的“经海001号”。作为亚洲单体最大装备型海洋牧场“百箱计划”实施主体，经海系列网箱赫赫有名。

来“经海001号”上参观的人很多，烟台经海海洋渔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郭福元介绍：“经海001号，是2020年年初开始设计，2021年6月投产使用。”

这个长宽为68*68米、深度40米、有效养殖容积达7万立方米的庞然大物，搭载了5G通信、海洋数据监测以及水下监控等多种系统，实现了网箱平台养殖的自动化、智能化，单体网箱年产渔获600吨以上，填补了我国在30米水深养殖水域坐底式网箱养殖空白。

如此巨大的网箱平台，工作人员只需要4人。也就是说，4个人完成了过去需要三四十人才能完成的渔业养殖任务。

朱顺港清理设备

1999年出生的朱顺港，是4位工作人员里年龄最小的。他是临沂人，从小生活在山里，对大海格外向往。因为对深远海养殖感兴趣，朱顺港在大学里选择了水产养殖专业。毕业后，他来到了“经海001号”。从此，他成为“新时代渔民”，开启了“深远海”生活。

每天早上，朱顺港迎着日出和海风，开始一天的工作。朱顺港负责喂鱼，根据黑鲪鱼的生长状况，来投喂饵料。说起投喂饵料，朱顺港在设备间，打开自动投喂设备的开关，风机就会响起，饵料则通过管道喷向网箱。网箱里，黑鲪鱼黑压压的一片翻腾着。正是借助外海水深流大、饵料资源丰富的优势，人工和天然双重饵料配以清洁水质，在这里真正实现深远海智能装备化“类野生”养殖。

朱顺港喜欢观测鱼的生长状况，看它们自由自在地游动，看它们一天一天地长大。通过水下监控设备，朱顺港可以及时了解海水的流速、流向、盐度、溶解氧等多项指标，360度无死角监控鱼类的成长。这个网箱里面有多少鱼？鱼有多重？有多长？通过雷达和鱼脸识别系统，朱顺港都能获知。

“经海001号”，带给朱顺港很多惊喜和震撼。“我一直坚持留在这里，就是觉得深远海智能网箱，以后会是一个发展趋势。因为它的智能化、机械化、现代化，让养殖更加便利和高效。”枯燥的时候，朱顺港就望望四面广袤无垠的大海，“幸运的话，还能看到江豚呢。”

挺进深蓝

十年前，在肖显明的记忆中，南隍城岛上每家每户都有船，后来海况不好，海鲜卖不上价格，很多人把船卖了，离开了这座岛。最近几年，大家伙又开始买船，干起渔业。

一直以来，南隍城岛渔业养殖多为家庭模式，使用小型网箱。黑鲪鱼的养殖周期长，在内湾养殖发病率和风险高，很多养鱼散户各自为战，鱼不成规模就很难卖出去，稍有闪失就会烂在海里、砸在手里。传统养殖模式制约了当地海洋渔业的发展。

南隍城岛的渔民

“经海001号”选择了黑鲪鱼。烟台经海海洋渔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郭福元说：“一方面，黑鲪鱼在山东海域可以自然越冬度夏，是优良品种。另一方面，黑鲪鱼有供应链，能跟老百姓产生接力。”

这样一来，过去老百姓养殖从小苗养到一斤半，大概需要三年。而在经海与渔民的合作中，当渔民用一年半时间将鱼养到半斤时，他们就进行回收，从半斤养殖到一斤半。南隍城村党支部书记李盛平说：“经海已经与岛上的渔业合作社100多户渔民签订了“大渔带小渔”的合作养殖协议，每年可以收购鱼苗60多万斤。”通过“龙头企业+合作社+渔户+科研单位”的模式，烟台当地有效整合16万亩海域，实现了全省最大规模的海域使用权流转，辐射带动2万多户渔民增产增收。

海洋需要休养生息，每年5月到9月为休渔期。对于渔民来说，通过这种养殖模式向深远海要资源，不仅看到了“大渔带小渔”带来的真金白银，也降低了内湾的生态负荷，为中国深远海养殖提供了示范。

南隍城岛，在重新书写着发展海洋渔业的历史。南隍城村党支部书记李盛平说：“我们发展海洋渔业大概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主要是耕海牧渔，渔民在近海从事鱼类捕捞。第二个阶段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是底播增养殖，渔民在内岸养殖海珍品等。第三个阶段就是最近几年，科技发展颠覆了传统渔业养殖模式，从浅海养殖向深远海养殖不断探索。”

肖波父子是很多渔民的缩影

肖波和肖显明，其实就是南隍城岛很多渔民的缩影。这里，更迭着一代又一代闯海人的故事。南隍城乡党委书记、乡长葛猛说：“闯海人始终以干为本，以苦为荣，乘风破浪，敢闯敢干。”

在这片海域上，已经集结了首批亚洲最大量产型深海智能网箱平台——“经海001号”“经海002号”“经海003号”“经海004号”等，它们呈“田”字形分布，分立于黄海海面。海洋是高质量发展的战略要地，海洋牧场建设是促进传统渔业向现代渔业转型升级的重要手段。作为山东经略海洋、建设海洋经济的重要举措，“百箱计划”将建造100座深远海智能化养殖网箱平台，通过“百箱”带动“千箱万箱”，触发万亿级海洋经济产业链。

“经海001号的投产，意味着我们成功迈出了一步，并且这是一个可复制可推广的模式。”烟台市海洋发展和渔业局副局长张益额表示，“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大力推进渔业绿色高质量发展，以生态、优质、高效、安全为发展理念，推动现代渔业向科技化、集约化、品牌化转型升级。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从近海养殖向深远海养殖发展，挺进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