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风
1
李晓菲来到我办公室时,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很严实。她问:“医生,你帮我诊断下我是不是有性瘾癖,很多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那方面的冲动。”
她说完低下头,口罩外的皮肤泛着红。
我一般不会轻易给出这样的诊断,但我得先听一听她的讲述。
李晓菲说这两年她越来越渴望性。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要自慰,有时候是徒手,有时会用纸巾裹着手不停地摩擦自己的私处,纸巾的粗粝感让她感到一阵阵快感,很欢愉。
除了睡觉,她每天有一半多的时间是在想这件事。地铁上、街上、工作时……她似乎随时随地都有这种需求。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无论她怎么想方设法转移注意力,思绪都会被拉回来。每当那时,她就恨不能立刻找一位性伴侣,来解决她的需求。
周一开会时,一位男同事正在做汇报,晓菲坐在底下,明显感觉自己的内裤湿了。
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她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和这位男同事滚床单的画面。身体在跟她叫嚣着欲望,她焦躁得近乎抓狂,她急需得到爱抚。
她的目光一直盯在男同事裤裆的位置,不管他是站哪儿不动,还是变换位置。
越是盯着看,越是想入非非。
晓菲夹紧了自己的双腿,耳中听见的已经不是男同事的声音,而是自己代入的那种获得快感时的声音。
因为那种渴求不能得到满足,她越来越烦躁,似乎有一万只蚂蚁在她的身上爬,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她不得不起身冲进洗手间。
当她的手指摸到已被浸湿的内裤时,她羞愧得想哭,她对性的渴望就跟吸毒一样,随时可能会犯瘾。瘾上来时,她就得解决。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自己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每一个词条都在告诉她,她有性瘾。
古今中外,几乎人人谈“性”色变。
李晓菲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自己会得这个病?她不停地翻查资料,想从中找到诱因,可她终究不是医生,她无法给出确切的诊断。
因为这,她觉得自己是个浪荡的女人,骨子里犯着贱。她也因此变得敏感和自卑。
在熟人面前,她甚至连男生都不敢提。很多时候正跟同事或朋友聊着天,她就忽然来了感觉,如果当时的情况让她不能立刻去洗手间自慰,她的脾气就会变得暴躁。
朋友说她有病,喜怒无常。
为了抚慰自己的需求,她最初去网上看各种各样的情趣用品,每看到一样就会想象它在自己体内的感受,她靠幻想来缓解。
那时,她还不敢买。她怕别人知道自己买过这个,怕别人在背后骂她。
后来,浏览与幻想已无法满足她的需求,她匿名购买了曾浏览过的情趣用品,一一体验。
体验前,她很难受;
体验时,她很欢愉;
体验后,她很痛苦。
很多个睡不着的深夜,晓菲都觉得自己不该活在世上。
2
李晓菲说她大学以前都很正常,即便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看到喜欢的男生也不会产生性幻想。
但父母对她要求很严,让她读书时就好好读书,不要跟男生走得太近,否则打断她的腿。
高中那会儿,她和班上的一位男生互有好感。有次周末,男生送她回家,路上拉了她的手,不巧正好被邻居看到。
爸妈听说后,当晚就把她打了一顿,爸爸骂她不要脸,妈妈说她不检点,逼她跟男生断绝往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爸爸对她劈头盖脸地打,妈妈使劲儿拧她,边拧边骂、边骂边哭,哭她们娘儿俩都不争气,一辈子活得抬不起头。
为了确保她远离那个男生,爸妈会送她上学、接她放学,甚至时不时搞突然袭击,到学校里检查,更是请班主任帮忙留意李晓菲的状态。
晓菲觉得很没面子,明明只有她和那个男生知道的事情,却因为爸妈的干预,而让全班,乃至隔壁几个班都知道了她早恋的事。
同学们背地里对这件事议论纷纷。
男生迫于压力,看见她就躲。
晓菲有怒不敢言、有爱不敢说,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远离父母的掌控。
为此,高考后她报了东北的大学。
大一那年,晓菲在做兼职时认识了一个30岁的男人。两人加了QQ,隔三差五聊聊天。男人会跟她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抱怨几句职场里的弯弯绕绕,也会跟她分享工作经验。
当然,两人也会聊一些男女间的事情。
聊着聊着,晓菲就湿了。
她产生了想跟男人出去过夜的想法,但她不好意思说。想的时候,她就把手伸进内裤,手指一点一点探索,但不敢往深了去,怕不小心捅破那层膜。
她想跟男人表白。但又觉得感情这回事,男人更应该主动一些。在她纠结和犹豫时,她看到了男人在QQ空间分享了一张和女朋友牵手的照片。
那天晚上,她辗转难眠,心里有团愁绪化不开。她知道,男人或许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倾听者,聊男女那些事,也不是因为喜欢。
但她仍后悔自己不够勇敢,甚至想过用身体诱惑男人,把男人抢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晓菲吓了一跳。她把手伸进自己内裤,轻轻抚摸自己,但不够。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室友,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她想发泄、想放纵。在欲望与羞耻间,她把自己送上了云端。
从那天开始,晓菲忽然好奇男女交合会是怎样的感受。走在校园里,她看到男生就会不自觉地想象两具肉体交缠的情景。
那种想法,止也止不住。
她开始不停地在网上搜索黄色小说、图片、视频,这似乎给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在浏览时,脸红心跳地把自己代入进去。
自慰似乎已经不能满足她。
晓菲想找男人。
但她又觉得这件事和喜欢的人一起做才有意义。
矛盾、纠结,她有些不敢迈出那一步。
她试图去找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高中男同学,她想方设法从同学那里打听男生的消息,但男生不愿意理她。
晓菲为此很失意了一阵子,她把问题都怪在了爸妈身上,如果当初爸妈不那么拦着他们,他们也许已经在一起了。
看到有年轻男女或者小孩出事去世的新闻,她惋惜的同时,也忍不住想,应该早一些体验男女之间那些事,免得哪天意外突来,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伴着这样的想法,她想谈场恋爱,要谈得轰轰烈烈。
3
大二时,晓菲谈了一个男朋友。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学校旁边的小宾馆,破旧的装修并没有阻挡晓菲的兴致,去之前,她买了很多避孕套。
那天晚上,他们都像饥渴到干涸的土地,急需雨水的浇灌。他们似乎怎么也抚不平对方燃烧起来的欲望。
放纵的快感,让他们不愿停歇。
第二天中午,晓菲数着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避孕套,8只。她没有觉得男朋友能干,也没觉得开心,她在床上坐了很久,羞耻和难过充斥着内心。
无论男朋友怎么哄她,她都只管哭。
她抱着男朋友,说:“我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尽管如此,可她和男朋友约会,几乎都在宾馆里。
直到有天,男友忽然跟她说:“跟你在一起,我压力有点大,身体有点累,我们要不先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这一冷静,就分手了。
晓菲满心愧疚,并没有挽留。
没有了男朋友的爱抚,她觉得空虚、孤独、伤感。她想抓住那种被爱的快乐,不想停下来。
走在路上,晓菲甚至会幻想有个男人来强要她,不管那个男人是老是少、是帅是丑,只要能帮她解决需求就行。
晓菲说:“我感觉我的大脑像磕了药,或者说被设置了这种程序,让我无论做什么都会时不时产生这种想法。我只有不断寻求生理刺激,甚至是强烈的生理刺激,才会觉得开心、放松。性,是我的药,我依赖它。”
和前任分手后,晓菲在余下的大学时光里又谈了6任男朋友,可是每次恋爱的时间都不长,每个男生都说她太黏人了,身体根本吃不消。
晓菲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她没有办法。
后来,有个男生主动找到她,说:“我可以帮你。”
那个男人带她去酒吧,把她介绍给酒吧里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上下打量她,说:“你欲望这么大,为什么不卖淫?既享受,还赚钱。”
晓菲的脸一红,尴尬、甚至有些生气地摇头,说:“我不卖。”
男人没管她的话,把她强行拽到一个包厢。
晓菲心跳加速,她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竟然对男人的毫不怜香惜玉的粗暴有些期待。
她看着男人,又觉得害怕。
她现在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可一旦在这里沦陷,她连最后的人格尊严也失去了。
自卑又敏感的她,以后要怎么活?
晓菲觉得自己的内裤又湿了,这该死的生理反应!
她一边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哭,她试图逃跑,但男人拽住了她的头发,还故意凑近她耳边,说:“听说你喜欢被粗暴的对待,我这样,你喜欢吗?”
晓菲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在男人吃痛的时候迅速跑出了包厢,一头扎进随着音乐跳动的人群里。
回宿舍的路上,她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她告诉自己不要总幻想那些有的没的,可她越强迫自己不去想,越克制不住自己。
一到宿舍,她就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用手指安抚自己的身体。
因为频繁换男友,她在同学中的口碑很差,说她朝三暮四、说她不要脸、还有人说她天生下贱,每一任男朋友都无法满足她。
自卑,在晓菲的心里扎了根。
她常宅在宿舍里,上课也是坐在角落,不敢与人对视,连与人说话都很小声。
越是这样,她越是孤独,越孤独越渴望性。
她陷入了一个怪圈。
4
毕业后,她不想出去找工作,在家待了两个月。
她几乎每晚都做梦。有时梦到自己站在海边,看着起起伏伏的波浪发呆,浪花打在脚上,她感觉很柔软。深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她,她一点点往里面走,直到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她才会在挣扎中醒来。
有时会梦到她被很多人围着指责,每个人都气愤地拿手指着她,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惹那么多人生气,但被360度围着,她连逃跑的缝隙都没有。
惊醒时,她就会想到爸爸冷冰冰的脸,还有妈妈在爸爸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
那段时间,爸爸天天说她没出息,供她读大学供了个废物,毕业了也不知道出去找工作,还花家里的钱。
妈妈想帮她,但没有话语权。
妈妈悄悄跟爸爸,说:“我看菲菲有点自闭了,都不愿意开口说话,她是不是生病了?”
爸爸一脸不耐烦地说:“病就病了,死了才好。”
晓菲站在门口,问:“从小到大,你们都这么讨厌我,那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受苦?”
“你受什么苦了?”爸爸随手把桌上的茶杯砸向她,“苦的是我,一辈子想要个儿子要不到。早知道你是个女孩,我才不要生你,既不能传宗接代,还是个要嫁到别人家的赔钱货!”
“行啊,那我把命还给你们!”
晓菲当晚就跳了村口的河,幸好被同村的人救了上来。
被拖到岸上时,晓菲感受到了救她的人的手掌心很温暖,她竟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有了对性的渴望。
妈妈听说她跳河了,扑上来就打她一个耳光,骂她犟脾气,还没吵两句说不活就真的跳河。
妈妈边骂边哭,“我恨你不是男孩,可我也就你一个孩子啊,你如果真死了,让妈妈怎么活?”
看着妈妈哭泣的样子,晓菲突然觉得自己活在世上并不是毫无用处的。
爸爸一心想要儿子,但妈妈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从她出生起,妈妈就带着对爸爸的愧疚活着,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妈妈从来不敢反驳,也不敢维护晓菲。
爸妈一心盼着她考上大学,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可她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爸爸郁郁不得志,整天喝酒,回来就对妈妈发脾气。
说起来,妈妈也是个可怜人。
那天,很多人围在他家门口看热闹,对着她指指点点,说这女娃多半是废了,上学上傻了,见了人也不说话。
晓菲第二天就走了,她知道自己病了,她要挣钱给自己治病。
也要挣钱,还妈妈一份体面。
起初,她都是找工资日结的工作,她像大学时做兼职一样,发传单、做促销。她想尽一切办法克制欲望、转移注意力。
每当产生这样的念头时,她就使劲摇头,或者悄悄掐自己。
这或许真的跟毒瘾一样,只要自己足够有毅力,或许就能战胜自己、戒掉性瘾。
晚上,她住在最便宜的宾馆,躺在狭窄的床上读心灵鸡汤,一遍遍告诉自己,她能赢。可最终她还是会忍不住自慰。
兼职挣钱太慢了,晓菲决定去找份正儿八经的稳定工作。
做了几个月的前台,攒了一万多块钱。她看着余额数字,就像看到了希望。
5
治疗是摆脱性瘾癖的第一步。
当我听了晓菲的讲述时,我知道她不仅有性瘾癖,还有严重的抑郁症。她的治疗需要药物结合心理疗法。
这个费用不低,而且她需要家人、朋友的帮助。
“你不要把它想象成毒瘾,我们治疗的目标不是戒除,而是接受并理解这样的自己,同时,你要学习如何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进行性行为。”
我建议她在有可能的情况下,跟她的家人聊一聊自己的境况。
晓菲对这个建议有些抵触。
她已经让妈妈无法挺直脊梁做人二十多年了,如果妈妈知道她还有这样的癖好,如何接受得了?
她尝试撕掉自己身上的标签,比如性瘾女青年、抑郁症患者。让她不要给自己的人生设限,觉得这样的自己配不上任何人。
晓菲试图从很多事情中找到一件自己比较感兴趣的,她觉得漫画比较适合。
工作之余,她按时吃药、积极治疗,也学习漫画。
她有这方面的天分,学了一段时间就画得有模有样,她试着投稿,但均石沉大海。得不到认可,难免受打击。
定期复查时,我看她情绪低落,问了才知道。
“我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但这中间会有一段路要走。很多人在看不到光亮时折返,但坚持的人会看到花海。”
她还是会时不时幻想性,还是需要靠自慰解决需求。
但让人开心的是,没有以前频繁了。
晓菲自始至终没有勇气把这件事告诉家人,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不停地投稿,终于有了一点回应,有人想用她的漫画做插图,但是稿费不高。
稿费多少其实无所谓,能被认可就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晓菲很快就跟那人签了合约。
那人说她的漫画,略带伤感。
她说自己是一个站在地狱仰望天堂的人。
晓菲的脾气不像之前那样暴躁了,至少她能心平气和地与人沟通。她对时不时跳进脑海里的性幻想念头也没那么排斥了,既然克制不住,就不再强迫自己。
接受,是对自己的理解。
后来听说她又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很快就在一起了,起初很恩爱,发展迅速,三个多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期。
但她男朋友发现她的欲望比较强烈,害怕婚后“喂不饱”她,她会出轨。
两人坦诚地聊了这件事,晓菲悲伤的同时,表示理解。
晓菲问我:“是不是像我这样的人,没办法拥有婚姻?”
我想了想,说:“其实也不是,只是你需要一个更理解你的人。”
6
晓菲治疗了两年多,心态慢慢变得积极。
她的漫画越来越好,跟漫画社签了长期合约,为了专心画画,她辞了工作。画画、交画、对接、修改、再交画,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断积累、成长。
收获技能的同时,她也收获了耐心。
她不再执着于找不着男朋友,结不结婚,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晓菲在网上找到了一些有她类似情况的人,拉了一个群,时不时分享一些情绪,互相安慰、开解。
她说他们都是深陷泥泞的人,相互拉扯着也要把彼此拽出来,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每每收到稿费的时候,晓菲会给爸妈买一些东西寄回去,也时不时给爸妈一些钱。
妈妈说,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神气过,连跟爸爸说话都能挺直腰杆了,有时她还会大着胆子跟爸爸争论几句。
晓菲说:“妈,以后我就是你的底气,让我爸看清形势,好好待你,毕竟给你们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啊。”
不知是不是年岁渐大的原因,爸爸的脾气收敛了许多。过年时,一家人还能和和气气地包顿饺子。
只是,每每被催婚时,晓菲总是打哈哈。
缘分的事情,慢慢来吧。
她相信自己的病,能治好。到那时再嫁人也不迟。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文系作者原创,请勿转载,侵权必究】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