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英雄张逸民回忆录42
1955年1月10日,我带102艇首次出击,因鱼雷发射管被大浪灌进海水,鱼雷送药受湿无法充分燃烧,鱼雷出管慢且无力,让敌舰“太湖”号逃过了必死的一劫。
回港后躺在床上,突然听到中队长吊床上的电话机又响了,我想一定是有新情况、新任务了。王队长放下电话机就对高东亚说:“副队长,是大队长的电话,命令你带着3分队出击。海上的情况是两艘‘永’字号。副队长,你干掉一条‘永’字号就算完成了任务。”副队长转身向外就跑。
我听完这个情况,果断命令102艇全体艇员,马上上艇备航。我对中队长和王政指说:“让我参战吧,我一定能完成任务。”他俩都坚决说不行!并且说了一大堆大道理,一定要我服从命令。我说:“好吧,你们不代我向大队首长请战,我自己请战去。”
没办法了,王队长说:“好,好,我再向大队长代你要求出战。”张朝忠大队长回答十分明确:“不准!”
我不死心一连三次要求参战,最后一次,大队长批准我出战了。王队长对我说:“大队长同意了。交待你:安全第一,别急着追赶3分队,要千万小心。”其实,我此刻没那么多时间去仔细听了,兴奋地跳出大舱就往艇上跑。风风火火,迅速离开了登陆艇。我都进伡了,王队长还喊:“张逸民,记住出击点在积谷……”
我驾艇飞驰而去,快艇临近积谷山时,我才忽然想起来,这待机点点是积谷山以南,还是以北呀?刚才急着赶路都没有听清楚中队长的交代。好在大队指挥所雷达能看到我,是积谷山就得了,不管南北了。不就是待机点吗!3分队早我10多分钟出发的,快艇跑10分钟早跑没影了。我单艇独雷向前赶着,快艇航行十分困难。我在想,赶不上3分队,我就单挑,有伴没伴我不在乎。
出白岩山锚地后一路向东,这段路是旁风旁浪,一直顺着浪窝子滚来滚去。我此时操艇比前一次出击困难多了。稍微加点速度就会右倾得厉害。有时右发射管插进浪窝,好长时间不能扶正,真危险啊!这次出击最大的难题,就是加不上航速。双车800转都十分困难。这顺浪窝滚,若是低速航行摇摆度更大了。好在这段行程很短,也就是10浬吧,我真是格外小心谨慎地驾驶着我的快艇。说实话,这次出击就是在玩命,考虑不了生死了。这一刻,我的脑海里就两个字“拼了!”
我大约是22时20分操艇离开锚地的,用了20分钟就到了积谷山的北1浬处了。我接近积谷山时,大队指挥所就给我发来指令:“接敌航向135度。”指挥所的命令里没有提航速,我知道这是大队长体谅我单艇独雷没法开大速度。我就从待机点就近进入了135度的接敌航向。此刻,天气已比出来时要好了许多。由90°转入135°后,我这时感受最大的不同,就是原来风从后边吹来,由旁风旁浪,到了顺风顺浪。现在至少舵的作用大多了,艇身大角度倾斜也少了。
这时月亮升起有一个多小时了,航路上一眼能望出去好远,我心里亮堂多了。此刻,我的手被冻得很麻,一只手把着舵轮都感到很吃力。这次出击时我的轮机长换了新人叫田义丰。我原来的轮机长关全荣,因慢支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发得特别厉害,连喘气都困难。于是中队让他留下养病,换上个新手。虽说田义丰当轮机长是新手,可论军龄他也是个老兵。他是辽宁省本溪市人,1948年入伍,高小文化。陆军时任机枪班长,党员。这次来我艇前是1号艇的轮机正手。用高东亚的话说:“机舱里有个田义丰我多省心啊。”现在调来我艇任轮机长,我当然更放心了。田义丰业务熟练,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他身体又好、很棒,从不生病,很抗折腾。他干活从来不用领导督促,该干的活不仅干得快,而且质量很高。我很喜欢他,我真的跟他很投缘。他年龄比我小三岁,是1931年生人。
这次在出击的路上,田义丰见我操艇的手冻得不行,特意用他的双手握住我的手,想让我取取暖。我觉得战友间的情谊,就表现在这相互关照的点点滴滴上,不在于究竟暖到什么程度,而在于情谊。打仗的时候,最靠近我的有两个人:水手长张德玉和轮机长田义丰。张德玉在驾驶台上就坐在我身后,靠近我好不时报告情况。轮机长也在驾驶台,他是在我下方,他的头就在舵轮左方。我低下头说话他能听见,我要多高速度,是通过左手伸几个指头表达的。这是快艇暗语,业内人士又全懂。若是有人追问谁教的,快艇学校教师没教,实习时教练艇长也没教,就是艇长们闲聊时自编自学的,算无师自通吧。我告诉田义丰:“基本航速度就是800转,你自己掌握吧。倾斜大时就减到650转,稍好时再加上来。”
就在刚转入接敌航向后,水手长跟我说:“艇长,大家都提议让舱面五条壮汉都站到左舷发射管前段来,兴许能让艇斜倾小点。”我说:“好,你通知他们全站左侧。”水手长一声喊叫,五条大汉成一字排开,列成一行。这几个人怎么也有大半个鱼雷重哦。说实话,肯定有作用,不管实际效果究竟如何,至少给我以力量了。这就是人民子弟兵,这就叫共患难的生死战友。
离开登陆艇时,脖子上围了一条我老婆给我编织的围脖,有一斤重,又挺长的。冬天时在港内驾艇围着很暖和,可今天一出海却成了我的负担。你想啊,快艇冲起来的浪花,一个个连续扑打过来,我浑身上下全湿透了。这海水顺着肚子流进一双水靴里,水靴满了,再溢到驾驶台里。围巾沾上水,天冷一结冰,围脖冻成一个大冰球,又很重,成为一种负担。结了冰的海水有多凉啊。冲起的海水不停地顺着肩膀流向两只手,手都冻得红肿、麻木了。田义丰来用他的手抓住我的手给我取暖的时候,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感觉到。
大约在23时左右,我偶然从艇前方月亮下边的光带上发现了一个黑影。这个黑影的特点是细长。因为太细小了,无法分辨。我让张德玉用望远镜再仔细看看。他用望远镜看了一下说:“艇长,望远镜沾水了,望不清。”我真的心有不甘,明明是个黑东西嘛。我对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我从来没看错过目标。于是我立即下令:“加强瞭望,艇首左侧,发现目标,立即报告。”
我艇在大风大浪中,按着接敌航向艰难地航行着。艇首一会扎进浪窝里,一会儿翘得高高的。不管海面情况有多恶劣,我艇大体以18节的航速接敌的决心不会改变。现在最值得我欣慰的就是动力有保证。有动力在我就能继续往前冲,还怕什么艰险。在艰难地与风浪搏斗过程中,我始终注意月亮光带上的那个黑影。在距目标有50链时,光带上的黑影清晰多了,但究竟是个啥子目标,还搞不清楚。虽说分辨不出是什么,但我心中有个估计:从细长的特点判断,军舰可能性很大。
约23时10—12分之间,我判定前方的目标有30链远近,我设定的航速为14节,敌向角约为50度,我将这两个数据设在瞄准具上。按此数据得出的提前量接近。此时,我大声喊道:“准备战斗!”身旁的五条大汉立即一溜烟地各归了自己的战位。
快艇又前进了2分钟,我判定距离目标有25链,其外形像个“太”字号。我又下令:“右管准备战斗,深度1公尺,打开锁气盒!”约1分钟后,鱼雷兵完成了所有的动作,开始向我报告:“右管准备战斗完毕,深度1公尺,锁气盒打开,右管前盖没有打开!”
这次1中队参战时,我们艇上多了两个兵:一个是无线电兵罗仕彦,一个是鱼雷兵董存礼。罗仕彦是广西桂林市人,1950年入伍,共青团员,大学肄业。他是快艇学校二期学员。他由于没有艇,就到处帮忙。罗仕彦人很好,既很合群,文化素养又高。在1中队里,大家都很喜欢他。董存礼,1948年入伍,是快艇学校三期毕业的,山东省胶县人,共产党员。他被分配到我艇后还不到一个月,有一次我跟他谈话时他的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刻,他说:“我很满足了,上艇还是个新兵就参加了海战,我心满意足了。”
敌舰进入10链以内了。在光带上,甲板有人走动我都看清了。我开始最后测定敌舰运动要素:敌向角65度、判定敌航速14节。我决心采用近距发射鱼雷。但我对这是什么类型的舰艇,始终拿不定主意。从外形看与蒋海军的“太”字号完全一致,但舰体长度又肯定小于“太”字号。既然定不了就当小“太”字号打好了。
我艇与敌舰距离已进入500米以内了。我决定靠近了再打。现在敌舰已抓到我手里了,绝不会再让它跑掉了。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进入250米后再射雷。
我的攻击航速虽说只有17节,当敌我相距500米时,我敌之间的距离缩短是极快的。两船距离由500米缩短到200米,顶多也就是40秒钟吧。我最后一次设定射击诸元,全艇随即进入待发状态。
水手长张德玉是我的好助手,他又是老水手长了。作为水手长,他是我的第一代理人。我如果在鱼雷攻击中牺牲了,就由他来完成施放鱼雷攻击的责任。因此,操艇、攻击和航海这一套他都熟悉。现在他在我的身旁,已是第二次催促我该放雷了。我心里知道,这已经是鱼雷艇发射鱼雷的极限距离了。此刻,102艇真的如猛虎扑食一般,冲向敌舰。
在我认为真的到了我心中的极限距离了,我高喊:“预备——放!”“放”字一出口,鱼雷从右管应声而出,立刻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后坐力使艇的速度猛然停止一般。鱼雷入水后跃出水面一次,再入水约10秒钟后爆炸。此刻射雷后102艇依旧惯性前行着,距敌舰很近,也就是150米吧。我看着危险,立即停车,然后打左满舵退出战斗。我在停车倒车过程中,高喊:“无线电员,记录时间!”
当我艇转过头来,距敌舰有120米时,在敌舰艇桥下方,突然闪出一个光亮度极高的白色光球,随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艇员们高呼:“鱼雷命中了!”白色光球闪过后,光球随即变成淡淡的金黄色,随着金黄色急剧膨胀,颜色由亮变暗,瞬间又成了一个大火球裹着一团烟雾,并迅速升高,掩盖舰体后,再从火焰中升起一个水柱。水柱足足有三个舰桥的高度,然后水柱消失。这个变化过程也就几秒钟吧。总之,这个短促的过程我有机会看得如此清楚又如此仔细,就因为这一刻我一边停车转向在撤出战斗的过程中,同时我的双眼在紧紧盯住敌舰。
这鱼雷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也随即冲击了过来。当时我正面向敌舰,突然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扑过来,我是半边身体受力,整个身子在一股巨大冲击波下不自觉地歪向一边,右耳随即失聪。很快水下的压力也传导到了艇上,艇身立刻像烈马受惊般蹦跳摇晃起来,艇上所有带玻璃的制品,全部被震碎。边上的轮机长这时向我报告:“舱体中弹!”我随即纠正道:“没有中弹,是鱼雷爆炸波。”我艇舱面人员共6人:我、张德玉、杨贵、王如元、丁安文、董存礼全部被震得耳朵失聪。我最重,约3个月后才逐渐恢复,但一直无法恢复到原来的听力了。但大约2000年起,我的左耳又开始什么也听不清了。右耳原来就处于半失聪状态,现在家人需大声喊才可听到。
我停车于敌舰10链外,开始向指挥所报告:“102艇单雷一条命中敌舰,请示行动。”23时30分,接大队指挥所命令:“102艇立即返航!”此时我又一次清查人数:全艇参战人数为11名指战员。现在11人全在,人、艇平安!
舱面人员抱成一团,喜极而泣,并一再振臂高呼,而我此刻更感到痛快淋漓,我和战友们怀着赤胆忠心,承受着难以想像的艰难困苦,冒着艇沉人亡的危险,不就是为了这击沉敌舰而激动人心的一刻吗?!
事后得知,被击沉的是美制蒋军炮舰“洞庭”号。战后有一位专家说:“张逸民够幸运的,他再往前冲20米,恐怕就要跟‘洞庭’号一块同归于尽了。”是啊,这次冒死出击都是极限:“单艇独雷”出击是极限,射雷距离是极限,人艇能幸运回来是极限。这大概只有我们人民军队才敢在生死极限上走上一回!
我操艇胜利归来,让那些为我艇安危捏把汗的战友们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王队长、王政指都在登陆艇上与我热情拥抱。而高东亚虽不是第一个与我拥抱的,但他的心我早就领了。他抱着我动情地说:“张逸民,好样的,今晚真是太难为你了。冒着这么大的风浪去拼搏,我坚信只有你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而我最关心的则是他带领3分队战况如何?询问后,他说:“一言难尽啊,没打好,以后再详细说吧。”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又伤感。我懂,此时不便多谈了。
王政指则拿出自己的衣裤递给我,说:“张逸民,快去换上,看你冻成这个样子。换好衣服快去休息。什么都别想,也什么都别干,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息。”
其实,此刻我睡意全无。战斗归来,人虽冻得瑟瑟发抖,换上干爽的衣服很快就缓过来了。然而由于战场上刚刚搏杀后那股兴奋劲头还未消失,根本无法入睡。此刻,我脑子里感慨最多的就是人世间果真有天意吗?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的巧合,都被我赶上了呢?
过去在陆军打仗,那是用鲜血换取来的胜利。作家常用“杀出一条血路”来形容战场的残酷。而今夜虽未杀出血路,却又胜过一条血路啊。我问自己:“张逸民,你此生还有机会遇上比今宵更艰险的航程吗?如果再有的话,你还敢如此搏杀吗?”回答是肯定的:“只要我张逸民不死,视死如归的决心、勇气和实力都在。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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