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候达式常老师

撷一束阳光，在明亮的房内会显得更加灿烂，置于忧郁的角落，总带着忧郁的色彩。抗疫期间，宅在家里，每个人的豁达或阴郁一定与其心中有否阳光相关。

著名演员达式常，心中一定是充满了阳光的。退休以后，演员剧团需要演艺界前辈帮忙，他和老伙伴们招之即赴，毋需任何条件。如今疫情防控，无法外出，他依然关心社会新闻，关心剧团同事，有时还眺望窗外，拿起相机拍摄下“大白”们辛劳的感人场景。是的，年届八十的他，无法如田文中在《难忘的战斗》里那样指挥，却依然关切并坚信最后的胜利。

达式常比我年长点，但我们是同代人。大学毕业时，他主演的《年轻的一代》，激起我沸腾的热血，影片中的萧继业、林育生给了我极大启迪。其后，我也非常关注他的作品，那深沉稳健、准确细腻的表演和儒雅的风度，值得学习和仰慕。让我高兴的是，后来，我在两部电视剧中和他有过合作，在艺术上，向他学到不少，他是我的老师。

电视剧《上海人家》是部反映上海最初改革开放、体制改革的鸿篇巨著，刘琼、凌志浩、仲星火等影视界巨擘都出演，达式常演主角、体制改革的闯将焦宏基。我则忝列其中，演副厂长曹军，此人左右逢源、诡计多端，阻挠改革，是焦宏基的对立面。我很少演反派。第一场戏，拍曹军去焦家送甲鱼，拍马屁，为保官帽探消息。试镜时导演姚寿康就制止我：“你想演出坏蛋样子？”我点点头。他摇摇头：“真的坏蛋，表面从来不像坏蛋。情节发展，矛盾冲突中会显出他坏到极点。”又说：“你和达式常演对手戏后，会有体会。”果然，后来一场戏，我到焦宏基办公室去，说要把他小舅子调入厂里工作，也是拍马屁讨好。剧中焦宏基还不了解曹军，所以达式常说话平和自如，淳淳询问。对手戏往往会互相启发，营造出剧情需要的氛围。我受到他表演感染，演出了潇洒懂行又讲道理、掩盖住内心的卑鄙的样子。

毋庸置疑，电影是导演艺术，但离不开演员的创造。《子夜》拍摄时，傅敬恭导演约我现场去观看，有位演员问桑弧导演：“我这个镜头表演怎么样？”桑导回答：“我是导演，不会演戏！”细细琢磨才恍然其妙言。电影《谭嗣同》，因改革失败，谭嗣同被杀。当刽子手大刀砍下之前，达式常在这场戏里设计了一个镜头：断头台上突然飞来一只小虫，谭嗣同微笑着，轻轻挥手，让小虫飞离。这个细节，把谭嗣同无畏无惧，又善良正直热爱生活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这个创造对我很有启迪。《上海人家》的剧情发展到后来，冶金局组建，曹军虽然进了领导班子但依然捣乱作祟，焦宏基做出决定，严厉地揭穿曹的真貌，撤销他一切职务。此刻，曹军手足无措、慌乱窝囊至极。如何表现？按戏的节奏，不可能给许多镜头。我设计了一个抽烟动作，海绵头香烟倒拿了，一点烟，咳嗽不止，一看着火的是海绵头……一个中近景把人物的内心表露无遗。

还有一场戏，曹军和原东方厂龚厂长（何麟饰演）狼狈为奸，后龚厂长因贪污事发被捕。抓捕龚的那场戏拍摄时，我要求导演给曹一个镜头，楼下面是龚戴手铐进警车，再接一个镜头仰拍推近景，曹军在楼上窗口看着。不需要做任何表情，蒙太奇镜头一组合，马上令观众明白曹是什么样的人了。这集播出后，我的邻居遇到了我，都骂道：“想不到侬演的迭个人，迭样子坏呀！”

和达式常第二次合作，我还是演反派，一个到大陆搞投机赚黑钱的港商。他演公安局侦缉队长，最后侦破案件，抓住港商审讯。审讯的戏真的在上海某看守所审讯室，我也真戴上手铐。拍戏前，他笑道：“你又做坏蛋，我们是老对手了！”我说：“这次是演罪犯了。”心里却深感，这两次学到不少。后来执导电视剧《迟开的兰花》时，朱曼芳来表扬我，我答：“谢谢大姐。”心里说，演艺上所有本事，我都是向前辈巨擘和你们学的啊，明着学或偷着学！

达式常工作敬业演艺高超，为人又热心。前些年，上影改革，初次方案较粗糙，很多人不满意又不敢明确反对。他就敢站出来为大家讲话，最后才改换了方案。这事大家都记得，上影的朋友也对我讲过。

去年，他在电视剧《光荣与梦想》中饰演张澜。张澜曾云：“人不可以不自爱，不可以不自修，不可以不自尊，不可以不自强，而断不可以自欺。”诚哉，斯言！

如今我们面临前所未有的磨难，但永远充满必胜信念。历史会记住今天，最美好的是曾经度过的时间。多少年过去了，流逝的是岁月，苍老的是回忆。谨以此文，问候上影厂的朋友们，问候达式常老师。（汪正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