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术
令人震惊难安的
不是当头那一棒击
而是他剥皮的精熟技艺
从羊的嘴角开始
柔软的唇尖
往后
刀片在皮下精细游走
失去痛觉
有一种麻痹的快感
不过半小时
皮被剥尽
未见一处细末伤口
吹满气
羊皮鼓起来
还是羊活着的样子
只是已没有一星骨肉
它真的空了
可看上去
它好像还不知道
唉——
当一个人感到空虚
想想这只羊的空虚
2020、7、18
减法
一群麻雀飞过天空
多么小
像白云的逗号
顿号
省略号
但它们小得还不够
我要减去远山
减去近水
但还不够
我要减去霞光
减去有些拥挤的云
但还不够
我要减去天空的天
只留下空
减去麻雀的麻
只留下雀
但还不够
我要减去麻雀的翅膀
只留下飞翔
减去麻雀的身体
只留下心脏
噢，一群麻雀的心脏
像红色钻石
划过天空
2020、7、14
平衡
深夜，在农家院落里
看满天星斗
如果用线，把它们连起来
就能编织
一个真实的天国
多好啊
天国盛大，我住在这个小院
和它保持平衡
2020、5、7
唏嘘词
一坡坟地被青草淹没
离开的人像在集体潜泳
找不到一处换气的场所
2020、9、16
人间颂
毒药也是解药
疼痛也是安慰
套索也是方向
此曲终了
我们不再有隐私
把我们都上交吧
连同我们的婴儿
连同我们的内分泌
上交吧
多么美的集体
2020、2、26
疫城记
一边在死去，一边在歌唱
山河何其壮美
联欢越过高潮
不眠之夜，荧屏开放一个盛世
疫区封闭
高楼探出多少黑暗的人头
烟花易冷，世界静得可怕
2020、1、28
画面
雨水把大野淹没
星星点点
只剩一些坟丘
人们挤在坟丘上
双手举起
被死者营救
夜间新闻里
画面一闪即逝
2020、7、10
断舍离
网络上有句话流传甚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
都有日期
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
连保鲜纸都会过期。
我要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没有标注时期
但它都有时期
譬如我们用旧的身体
譬如昨天晚上，酒吧女孩一直在唱的歌
“来年陌生的
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2020、9、15
去西藏
从四川去西藏，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山有三座
4000米以上有九座，依次是
折多山，4298米
高尔寺山，4412米
剪子弯山，4659米
卡子拉山，4718米
海子山，5020米
宗巴拉山，4170米
拉乌山，4338米
东达山，5130米
怒江山，4641米
安久拉山，4468米
色季拉山，4728米
米拉山，5018米
在山与山之间，偶尔有几块细小的斑点
是村寨，是兵站
是把亡灵分食给群鹰的
天葬台
2020、10、28
一把剪刀无法修改大海
我向大海扔下一块石头
把大海垫高了一点
幕布一样的大海
人民一样安静
一把剪刀的锋利无法修改
2020、10、9
日志
是日，股上突发囊肿
近于椎
其艳若霞
当屁股的疼痛，盛大于脑袋
我从体内旋转了自己
脑袋在空气里滑行
下半身在思考，赘肉满身啊
不过是自带一捆绳索
2020、12、7
刺黥
每个人都是透明的
街道上移动着一片片玻璃
仿佛精心的编织
在公共场所，密布隐秘经纬
电子眼，遥控装置
人脸识别
这么快，我们就堕落到
在监控中生活的地步
越来越困惑
我的脸上，有一块现代刺黥
世界是柔软的
观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影像
纳粹军官在枪杀好人
我突然心生一念
想把他的手枪弹簧
偷偷取下来
换上一根卷曲的头发丝
当扳机扣动
世界最终是柔软的
2020、5、27
疑问
从前，我要寻找我的时候
可以解开衣衫
从身体里摸出一个我
现在，我要寻找我的时候
就七零八落
满世界找
问他，问你
问绝处逢生的落日
问空空而回，摊开的双手
2020、11、3
无事贴
“朋友无非两种：可以性交的
和不可以性交的。”
电视剧反复播放，他在等白天过去
白天白得虚假
像一碗药汁失去颜色
让人起了疑心
夜晚只是熟悉一些，适宜搁浅
适宜披着肉体的袈裟
多少做点强颜欢笑的事情
2020、10、12
睡一觉
无聊透顶
每日太阳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山河何其壮丽，人间依然空旷
仿佛没有一个人值得深爱
夜色里无数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都安装上了孤独的滑轮
2020、11、24
眼睛总是提前到达，然后是血液
然后才是
浮在稀薄夜色里的脸
我们伏在桌上，耳朵对准耳朵
在同一罐空气里听到的寂静
仍然有所不同
展开花纹肚腹，信任的尾巴
来得太迟
用睡眠捆在一起
你突然伸出爪子，把游在梦里的鱼
抓走了
我不得不醒来，看见你眉毛如画
看见你喜欢人世的洞口
月亮高挂
月亮高挂，照得门框松软
我斜靠门前
想起昨天的事情
月光捆在一起，祖母从地里回来
旷野包裹斑斓的露水
祖母包裹着，一层孤独者的花纹
光阴贴
这肉身就像一根别针
把一生的纸张别在一起
而白天是一张揉皱的纸
有小面积的阴影
当别针最终失落
一生光阴溃散
我们再无法捡拾
雨夜笔记
雷电从深夜抵达，收割一场暴雨
它们提着雨水的头颅。
天空拧紧盖子，不想放走夜里的一切。
我用手电照射窗外，没有什么用
世界荆棘密布
行走在消逝中。
雨水穿过沉睡者的头皮
我们被人世扣押，孤独是一件湿透的囚衣
包裹在身上
成为解不开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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