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勇到直接用手去给老大挡刀，断了手指还反砍了对面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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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八指儿经常在监房里吹牛逼，说等他出去的时候，监狱门口的豪车要排成两列车队，放满五千响的炮仗，来给他接风去晦气。

八指儿还说，等他这一出去，以后身份就不一样了，就是黑道上当大哥的人了。

他说这话也没啥别的意思，往往是烟瘾犯了，帐上又没钱，所以一边吹牛逼解馋，一边想找个由头跟同监的犯人蹭两根烟屁股过过瘾。

408 的犯人都知道他什么德行，从来没人鸟他，可他也不太在乎的样子。

没有烟抽没关系，他蹲在门口，就这么伸出右手，吹他当年是怎么空手接刀，断了两根手指，却吓退了对面十几个有头有脸的大混子的「英雄往事」，一吹就能吹一个下午。

八指儿之所以叫做八指儿，就是因为他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

断的那两根据说是被开山刀一刀斩断的，至于是不是跟他说的那样，他勇到直接用手去给老大挡刀，断了手指还反砍了对面三个，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八指儿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瘦，矮，黑，龇着一口大黄牙，一口地道的北方土话，吹起牛逼来摇头晃脑，抖着腿，十足一个街边二混子的模样。

有的时候无聊，也有犯人会拿他开心。

「八指儿，你这手指真是给挡刀砍断的？」

八指儿就脸色一沉，猛地站起来，急得唾沫横飞：「这还有假，当时就一把这么长，喏，还长一点，这么大一把刀，冲我们大哥脑袋上砍过来，我一把给他……」

他讲得绘声绘色的，声情并茂，没事干的时候我都乐意磕着瓜子去听他吹两句，可犯人们里是真有狠角色，好比 403 的谢子，以前是干高利贷出身的团伙头目，涉黑涉枪，非法关押借贷人的时候，上了私刑，一不留神把人给弄死了，所以进来的。他就有一次听得烦了，隔着老远看了八指儿一眼，说：「老子砍过的人，没有十七八个也有十三四，剁了两根手指，能给你疼得连刀把都握不住了，你他妈跟猴儿似的，还反杀三个？」

周围的人就都哈哈大笑起来，八指儿的脸色从青到白，变了又变，可最后还是不敢招惹谢子，就嘟囔了几句，说爱信不信之类的话，就转身进监房里不肯出来了。

他挡没挡过刀，没人知道，可大家都知道，他是给人挡罪进来的。

罪还不轻，寻衅滋事、聚众斗殴，再加一个故意伤害，加在一起判了十二年。

八指儿看着年纪不大，实则已经坐满了八年半，算是监区「元老」级别的老犯人了。

二、

没进来之前，八指儿是个县城里无业的小混混。

大概 05、06 年左右，他十八九岁，正是最躁动不安的年纪，学着电视里的古惑仔，跟城里同样街头混着的五六个小兄弟，组了一个帮派，据说还烧了黄纸拜了把子，弄得有模有样的。

那时候地方上乱，这种游手好闲的混混一抓一大把，都没有什么正经的营生，靠着收保护费和抢劫学生过日子，还学人电影里划什么地盘，诸如「文学路到中山南路归我，这里头的一个初中和俩小学，都是我们罩着的，你们不准来抢；中山南路过去到红叶路给你，我们也不去步行街搞事儿……」

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就是兜里穷得叮当响。

没本事把蛋糕做大，只能抢着分最大的那块了。混混们很快就陷入了三天两头的内卷里。

上班族卷起来，拼的是 996 和 007，可这些混混们的内卷，拼的是真刀真枪，要断胳膊流血的。

三五天茬个小架，十天半个月打个大的，既是为了钱，也是找事情干，满足一下这些焦虑又躁动的年轻的心和空空如也的大脑。

八指儿就过着这样的日子，他那时候还有十根手指。

混了大半年，终于出了事。

有天晚上，八指儿跟着的那个大哥被人一个电话喊来帮忙，替人「撑场子」。

撑场子是当时混混们最喜欢干的活计，所谓的「我一个电话能喊来八十个兄弟」，指的就是这个。不用真动手，就站在后头，拿着啤酒瓶啊铁棍之类的，骂骂咧咧地吆喝就行，又威风又安全，能打发时间，还能收一笔外快钱。

县城里地方小，有时候两边找来撑场子的混混是相熟的，平时天天凑在一起打台球打麻将，收了钱算「上班」，指着鼻子互相骂起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凶，结束了街角一转，就勾肩搭背去大排档里吃炸串了。

可是更多的时候，主要谈判的双方真的闹崩了，两边真打起来的，也比比皆是。

那天晚上就是这样，原本说就是来谈个事儿，结果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掀了桌子互相指着鼻子骂娘起来，两边各都请了十几个混混撑场面，大概凌晨一两点左右，不少人都喝了点酒，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起初还是推搡，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一阵乱战之中，八指儿的大哥被人挂了彩，他本来正在卡拉 OK 里搂着小妹唱歌，喝得昏天黑地的，临时被电话找来帮场子，酒还没醒透呢，被当头敲了一棍子之下，恼羞成怒，趁着人背过身去，抄起地上的酒瓶子就朝人后脑上狠狠一砸，砸完还不解气，把碎了一半、锋利得跟刀子似的玻璃瓶，一把扎进了人的腰眼里。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就倒了下去。

天色太黑，一开始还没人注意有人倒了，直到血从那人身子下流了出来，粘稠稠得满地都是，才有人尖叫着喊：「别打了，出人命了！」

混混们说白了，也就是群混不吝的社会青年，打打架吹吹牛逼还行，哪儿真敢杀人？眼看出了事，什么架都顾不上了，各自扔下手里的武器，二话不说掉头就跑，只有伤者的几个朋友吓傻了，连忙打了救护车电话。

所幸的是送去医院及时，命给救了过来。但是落下了一个重度伤残。

事儿闹大了，警察连夜开始逮人，这些混混们嘴上一个个说着江湖义气，进了局子里，招得比倒豆子还快，很快事情就被查的一清二楚。

为首的，组织的，参与打架的，都好找，顺藤摸瓜一个混混都跑不掉。唯独麻烦的是，当时天太黑，谁动的手捅的这一玻璃瓶，没人看得清。

得有一个人出来，把这个罪给顶上，才好结案。

三、

八指儿知道是自己大哥干的，还是第二天下午，那个大哥脸色铁青地把几个拜把子兄弟喊到家里，说了这事。

八指儿自称，就是那一场架，他被人砍断了两根手指，第二天是忍着疼硬包扎着从医院爬起来，去参加大哥开的会的——他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铁血硬汉的人设，不过看他的神色，我总觉得吹牛逼的成分更多一点。

说完了事儿，大哥往椅子上一坐，说，要不兄弟们抓个阄吧，谁把这事给顶了？

这是他们从香港电影里学来的，据说那儿的帮派都是这样，大哥杀人了，都是手底下兄弟去顶罪，这叫「镀金」，代表对老大忠心耿耿，完了出来之后，在帮派里就是飞黄腾达。

结义的兄弟几个齐齐沉默了。

大哥看没人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一拍桌子，从身后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竹筒来。

「抓阄吧。」

其他人不动，只有八指儿莽撞，觉得理所应当，头一个伸手进去，摸了个签子出来。他这么做了表率，其他人也不好退缩，只能一个个挨着把签子抽了。

说来也巧，八指儿第一个抽出来的，就是那个顶罪签。

他人先傻了。

八指儿的这个大哥，是当地的一个纨绔富二代，家里做建材生意的，早在当时就是出了名的地方一霸，从来不缺钱，混帮派就是不想读书了，出来图个新鲜好玩，看到是八指儿这个愣头青抽中了签，也是长出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用从未有过的和善的语气，一边把八指儿搂过来， 一边说：「不让兄弟们白进去，我给这个数，进去之后，家里老少都有我照顾着，逢年过节，不让你操半点心。」

他比了比手势，一开价就是十万，想来是早就知会过家里人这件事了。

八指儿有些心动，他家里穷，十万块对他来说是一笔天文巨款了。

可终归是犯罪坐牢，他心里害怕，就低着头，也不开腔。

大哥继续循循善诱：「我跟人打听过了，那人没死，这事儿说破天，也就是坐几年牢的功夫，到时候出来，我把咱们帮会做大了，你就是接班人，我把老大的位置传给你。」

「真的？」八指儿问。

「我在这当众发誓。」大哥拍着胸脯，说的信誓旦旦。

「可我去顶罪了，有指纹怎么办？」八指儿看过电影，知道现在警察不好糊弄。

「屁的指纹，就一玻璃酒瓶子，给我摔得稀碎，踢下水沟里去了，更何况打了那么半天，满地都是碎玻璃渣子，能查出来个啥。」

八指儿一颗心终究是悬着，可一来抽中了签，在这么多弟兄面前不好意思反悔，二来贪图那十万块钱，三来想着以后坐几年牢出来，自己也就是大哥了，若没有这次机会，就这么混下去，恐怕过了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半点出头的机会。

思来想去，只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正是自己飞黄腾达的运道来了，一咬牙，给应了下来。

四、

八指儿其实不是没有后悔过。

刚进看守所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

说破天，他就是一个没后台，没钱，没地位的小混子，在街头巷尾能成群结伴，耍横吓唬人，可进了看守所里，他这点儿能耐算个什么？

很吃了些苦头之后，他想回头，却已经晚了。

自首之后的流程都非常顺利，判决书早已经下来——据说大哥家里人在里头很出了些力气，家属的赔偿也落实的很好，想来也是生怕八指儿反悔，急着断案。

这时候如果改口，不仅十万块没了，道上的「前途」没了，更可能面临着翻供不成，反而惹祸上身的麻烦。

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

别的犯人欺负他，笑他又瘦又小，跟个煤球似的，他急了眼，伸出右手，说你知道你老子是怎么进来的吗？是杀人未遂，看到我这两根手指没有，就是当时打架打的，人剁了我两根指头，我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反手一啤酒瓶子就捅了过去。

一开始，还真有犯人给他唬住了，监狱里头，三教九流，什么犯人都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八指儿初来乍到，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一这么狂起来，之前欺负他的那些个犯人，还真就摸不准他的路数，让了三分。

吃到了甜头之后，八指儿开始有些得意了，他开始反复地提及自己的那段故事，一点点加工，一遍遍挂在嘴边，到了最后，就成了他忠肝义胆，替大哥挡刀，反手还一下子捅倒了三个在打群架时候偷袭他的路边痞子，这才进了监狱。

可他故事编得越来越圆，其他犯人却跟他越来越熟，许多都是社会上摸爬滚打，成了精的老油子，八指儿这种愣头青，相处个三天五天，随便套套话，就给摸了个底朝天的，于是很快，犯人们都知道这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小残废，别说捅人了，怕是连杀鸡的胆子都没有，于是又开始嘲笑起他来。

捅人的故事吓唬不了人，忠肝义胆替大哥挡刀也换不来这些犯人的尊重，八指儿急了，搬出了他最后的底牌。

「等老子出去了，老子就是当大哥的人了！」

迎来的自然是一摊哄笑。

可八指儿越说，越红了眼，听着他们的哄笑，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恶狠狠地一遍又一遍默默念着，说给他们，更是说给自己听。

「老子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出去。」

「要豪车来接，两边放鞭炮，来迎我回去当大哥！」

「一群瞎了眼的东西……到时候，弄死你们！」

五、

2016 年夏天，八指儿终于申报减余刑成功，迎来了他出狱的日子。

他挂在嘴边的，也从怎么用手挡刀，反杀那个地痞混混，变成了等到他出狱当天，迎接他的架势得有多威风。

他说他早就写了信回去了，到时候让帮派的弟兄们都来接他，好好热闹热闹。

只有我知道，这几年下来，他确实写了不少信回去，可都是家书，歪歪扭扭地几行字，跟家里人要钱，或者抱怨监狱里的情况，很少有提到什么帮派的事情，最近倒是说了几句，让他家里母亲联系以前那个大哥家里，让他们派车来接他出去。

然而，没有任何回信。

监狱里的犯人虽然知道他的脾性，吹了这么多年的牛，但是见他每次都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也犯了嘀咕，眼看出去在即，兴许说的是真的呢？于是也就对他多了三分客气。

到了走的那天，我特地把八指儿带到了监狱门口。

一大早九点半，手续办完，我引着他出了大门，门前的空地空荡荡的，只有零星的几辆车停在那儿，大概都是来接在这一天刑满出狱的犯人。

八指儿的脸上显然有点挂不住了，他早就脱下了囚服，如今穿着一身进来时候的 T 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早就留成了板寸的长度，没有了在里头的虚张声势，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焦躁和不安。

「蛋儿！蛋儿！」

不远处一个面包车门忽然开了，里头跑下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用白毛巾裹着头，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口袋，一路小跑冲着八指儿奔了过来。

「俺妈，你来干么带？」

八指儿脸皮颤了颤，声音也有点不自然起来。

我知道，那大概是他妈。这么多年下来，八指儿从来没有过家属来探监，我们私下里说，估计是他家里那个大哥不让，生怕家属来探监的时候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录下来留作证据。

八指儿其实从来都没正式说过自己是顶罪进来的，只是故事编多了，总有纰漏，渐渐就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而已。他约莫也知道了我们都知道，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漏的口风，然而明面上，我们无论怎么问，他都一口咬死了，那个重伤的人，就是被他捅的。

他说完了那句话，也没迎上去，就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母亲跑过来，一把给他抱住，一边哭嚎着拍打他，浑浊的老泪从那张皱纹层叠的黄黑色的苍老脸上流下来，一边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八指儿就那么站在那儿，也不伸手抱住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过了一阵子，才点点头，轻声嗯两声，流露出一点从未见过的温顺的样子。

哭了一阵，他妈又拿起他那断了两根指头的右手，说了两句，又开始哭。八指儿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偷偷瞥了我两眼，然后带着点呵斥的意思：「回家讲就是了，别搁这哭了。」

他妈这才收住眼泪，转头看看我，连连伸手作揖。

我自知再站在这儿有点多余，冲他们叮嘱了两句，转身又走进了大门，

临进去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八指儿还站在那儿，一声不吭，他妈拉着他，絮絮叨叨地一直在继续说着，他有点驼背，两只手放在肚子前面，八根手指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紧紧捏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六、

可我没想到的是，又过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我又见到了八指儿。

他的长相没有什么变化，可整个人的气质，像是完全颓丧了下去，不再跟以前一样，一张嘴就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而是靠在新入监的墙壁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我走到他面前，咳了一声。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怎么回事？」我问。

以前监狱里不是没有过几进宫的犯人，可是那些大多是盗窃罪，一来判刑轻，坐个一年两年就出去了，二来犯人本人也没什么吃饭的手艺，出去之后只能重操旧业，再小偷小摸的，进来也不奇怪，我见过最多的一个，四十岁不到，入狱 9 次，据他自己说，出去之后其实是故意犯个罪再进来的，他早就习惯了监狱生活，反而是到了社会上，根本适应不了。

八指儿却不是这种情况。

他当年的犯罪，本来就是替人顶锅，更何况这次出去之后，按照他的说法，该是成大哥，混社会，吃香喝辣去了，怎么会沦落到再次进来的地步？

随手翻开他的档案，一看，还是故意伤害罪，不过这次判的轻，只有两年半。

他不答话，就低着头，跟雕塑一样。

「你不是出去当大哥了吗？你帮派呢？兄弟呢？」我让他跟着我进了办公室，给他丢了个小板凳，示意他坐下，「又是去打群架了？」

他坐下来，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他妈的都是骗子。」

七、

后来，我才知道，八指儿出去之后，起初，是真的风光了几天。

他上门找到了当年的那个大哥，大哥很惊喜的样子，让他先回去，晚上在镇上最好的酒店订了一桌宴席，给他接风。

到了吃饭的时候，以前的那六七个兄弟，基本都到齐了，一转眼小十年没见，八指儿格外唏嘘，没喝两杯，就已经醉的上头了，抱着大哥开始哭，哭的是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大哥也不说话，就是劝酒。

第一顿酒，八指儿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没过两天，他在家里蹲着不对劲了，又联系了大哥，说谈谈以后的事情。

大哥也很爽快，说晚上，找地方搓一顿，再好好喝一场。

到了晚上，八指儿又去了老地方，弟兄们几个还在，酒菜很快上齐了，大家一边喝着一边聊着这些年的事情，说着说着，八指儿想起受的委屈，又忍不住抹了眼泪。

就这么喝一阵，哭一阵，眼看着没人搭腔，八指儿终于忍不住了，问大哥，当年说好了等我出来，让我接掌帮派的，现在咱们混的怎么样了？

几个兄弟都很热情，一听这话，齐齐端杯：「来来来，喝酒喝酒，八指儿终于出来了，这几年太不容易了，干一杯，都满上，干！」

八指儿一听这话，又激动了，嘟噜噜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闷下去，开始说在监狱里的见闻。

一边说，一边喝，八指儿很快就又倒在了酒桌上，给人抬了回去。

就这样，短短半个月时间，八指儿和以前的弟兄们喝了三五次大酒，可就连一次正题的边儿都没聊到过。

终于，到了最后一次，八指儿借着酒劲儿，硬扯着大哥，把问题给问了出来。

「大哥，我现在出来了，到底怎么个说法？」

大哥没说话。

其他兄弟们也都沉默了。

可八指儿这次不喝酒了，他就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大哥。

其实他心里已经早有数了。

几场酒喝下来，他发现外头的世界早就变了。

几个弟兄们有的进了城里，去工地里当了农民工，有的在镇里开个小理发店，早早地结婚生子，孩子都快上小学了，还有的到处打零工，跟人做生意，赚点小钱度日。

大哥混的最好，家里有关系，给他安排进了乡镇企业里，已经算是个小领导级别的了。

以前的啤酒瓶子，铁棍，早就换成了西装，皮鞋，公文包，只有他一个人还活在帮派和兄弟的梦里。

大哥说，这样吧，我出点钱，给你弄个门面，做点小生意，以后大家常来常往，还是兄弟。

八指儿不说话，就是眼睛渐渐红了。

其他兄弟也跟着帮腔，说就这样吧，以后八指儿生意做起来，大家都帮衬着点，多少年老兄弟了，不能让八指儿吃亏。

没等他们说完，八指儿一脚把桌子踢翻了。

他说，他那时候其实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自己在监狱里的这小十年。

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出来之后要当大哥，要飞黄腾达，要享受人生，要把吃过的亏都给报复回来。

所以他们说得越多，八指儿的一颗心，也就越掉进了冰窟里。

八指儿说，他不管，如果今天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去翻案，说当年其实是大哥捅的人，是他替人顶的罪。

大哥摇了摇头，就问了他四个字。

「有证据吗？」

物证，当年就没有过。

人证，八指儿转过头，看着周围的兄弟们。

他们一个个眼神躲闪，都看着手里的酒杯，没有一个人开腔。

八指儿终于懂了。

他没再说话，而是反手抽起了一个酒瓶子，一步步走到了大哥面前。

然后当头，一瓶子砸了下去。

大哥当时头就破了，血涔涔地顺着脸往下流。

大哥看着八指儿，说该给你的钱，没少给过，当初骗你的，你这一瓶子也还回来了，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了，两清。

说完，他拿了几张餐巾纸，擦了擦头上的血，转身就要走。

八指儿说，清你妈，老子毁了，以后也不让你安心，老子天天过来缠着你，早晚把你给弄死。

大哥的脚步停了下来。

八指儿有些得意了，他以为自己还活在那个街边斗殴打群架，放狠话的年代里。

大哥回过头，看了他半天，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叹了口气，掏出电话。

八指儿以为他要叫人，他当时都决定了，如果大哥叫人，他就拼了命，一个换一个，也要弄死这个龟孙。

他手里都把玻璃酒瓶握紧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大哥报了警。

故意伤害，证据确凿，这一次，作为凶器的玻璃酒瓶没来得及弄碎，包间里的摄像头，也将一切录得清清楚楚。

八指儿说，那一刻，他才终于知道，只有他一个人，一直活在那个古惑仔的梦里。

——监狱里的这些年，兄弟们早就抛下他，各自成为这个残酷世界里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