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请我喝杯咖啡吗？

【燕语东西】

多伦多600多万人口，约有1万人无家可归，连续两年的疫情以及今年冬天的极度严寒，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筱燕

早上，我在厨房做早餐，并准备女儿小糖带去学校的午饭。手上在忙，耳朵也没闲着，一只听新闻，另一只捕捉着她的动静：用电动牙刷刷牙了，嗡嗡嗡；洗脸了，水管轰轰轰；开衣柜找衣服了，正是爱美的年龄，穿哪件衣服是她每天的难题——不仅要好看，还要保暖，这世上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我也是患者之一。

早餐吃的是面包夹火腿和生菜叶。食材是从Costco买的，小糖爱吃火腿和一切肉食，蔬菜则要循循善诱才行，这种有根的生菜十分新鲜，口感也不错，面包按她要求切了边只吃面包芯——如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自嘲以实际行动向孔子致敬。

她瞅一眼早餐，发现有些跑题，问：“今天是元宵节，说好要吃芝麻汤圆呢？”没想到定居在加拿大的女儿还惦记着元宵节，我诚实作答，妈妈忘了——中年人一旦悲春伤秋，就忘了远方也有苟且的面包，忘了眼前美好的元宵。

辞旧迎新的春节，是中年人感叹岁月的槽点，最近我总想起几年前在敦煌看过的演出《又见敦煌》，忘不了那句把我钉在原地的台词，“一千年究竟有多長？不過一瞬間。春一去，冬一來，一千年就過去了”——如果千年只有一瞬，如果千年和一瞬都终将被黄沙深埋，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个春节，眨眼就成了黄沙下的一瞬间；而我的一千年，五百年留在了过去，二百年拥堵在现在，只有三百年未来可期，思之无比彷徨！

送小糖上学后，我开车去附近的中国超市。这家超市专卖亚洲食品，除了国内几个知名品牌的黑芝麻和红豆沙等口味的元宵外，超市厨房还现包了鲜肉馅和黑糖珍珠馅的元宵，想必小糖会喜欢。只有十分钟车程，我思绪起伏，限速每小时50公里的路段，我只开到了45，沿途不断被超车，有一辆车经过时还大声摁了喇叭，我这才回过神来。

到了超市停车场，一角积雪未化，我的车左轮压到了雪坝上。这时，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先生走过来，他的衣服看上去有些旧，但还干净整洁，灰蓝的眼睛从口罩上面望向我，问，你没事吧？我谢过他的关心，向超市大门走去。我手里拿着一个硬币，又圆又硬，冰冷地贴着我的掌心。临近超市门口的地方，是锁在一起的一排排手推车，用一块钱硬币就能解锁、拆出一辆来。

“你能帮我买点吃的吗？”我去推手推车时，老先生跟了过来，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问我。他戴着灰色的线帽，一条围巾潦草地挂在脖子上，微微有些驼背，看上去有六十多岁的样子。我轻声说，“好的，我在超市给您买些食物吧？”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无家可归者。不久前的一天，我在外面办事，途经一个三岔路口时，一排车停在那儿等绿灯左转，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抹布挨个擦拭车窗玻璃，排我前面的车主纷纷摇下车窗，递给他一些零钱。我从车里搜出一张五元纸币给他，“买杯热咖啡”。那天天气非常冷，我看到他手上没戴手套，冻得通红。

这家超市有不少熟食和热食，平时也不乏老外光顾，我便低声问老先生，“您喜欢吃什么”？他迟疑了几秒钟，问“你能给我几个硬币吗？我想去Tim Hortons坐下来喝杯热咖啡，吃个牛角包”。Tim Hortons是加拿大的国民咖啡馆，价格便宜，几块钱就能吃饱。

多伦多商家一般都刷卡消费，元宵节这天我没带现金，我想说服他接受超市的食物，“我没有现金，但我可以刷卡，你不想试下超市的食物吗？”他摇摇头，谢过我，转身离开了。

晚上我和小糖一起吃元宵，提到了在超市门口遇到的老先生。她问，为什么多伦多也有无家可归的人？这位老先生为什么无家可归？他的家人呢？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想了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过人在逆境，尤其需要温暖，多伦多600多万人口，约有1万人无家可归，连续两年的疫情以及今年冬天的极度严寒，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有一天你长大了，妈妈希望你能给别人带来温暖，遇到无家可归的人时，给他们买一杯咖啡吧。”

（作者系旅居加拿大华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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