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最难忘的记忆：勒布沟有个门巴族人叫贡布，我一直记得他

贡 布

王天迎

时间就是生命里的长河，游离得越远，时间过往里的生命与往事就越模糊，在这样的长河里，不断地更新，改变，也在遗失，淡忘 。时间是生命和人生的减负，它让我们忘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苦难和欢乐，也让我们在思想中留下了少许的珍贵记忆 。就像我们对很久以前和你曾经朝夕相处的人的记忆一样，有些，名字忘记了，容颜也忘记了；有些，名字记得，容颜却再也无法想起；有些，言谈举止，甚至脸上表情的纹路都深刻在记忆里，名字却永远忘记了。如果这个人在你生命的长河已经消失得很远，你还记得他的所有，他的名字，他的音容，还有你和他的故事，这个人就融入到了你的生命里，不管他是有血缘的还是没有血缘的。比如，贡布。

贡布，是个人名，他的家在遥远的西藏边境地区，他是门巴族人，当年是勒布沟麻玛区供销社唯一的供销员，认识他是因为当年我就在麻玛区当兵，我们的驻地在麻玛区不远的半山腰上，似一道长长的山梁，这一道山梁被代代官兵称之为“南山梁”，步行下山到麻玛区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周六周日，我们去麻玛区买生活用品，基本都是去贡布的供销社，说是麻玛区，也就是山路的两边与山间有二三十户门巴族人民而已，供销社在麻玛区的街道上，我们所有的日用品基本都是在这家供销社买，当时也仅有这一家供销社日用品比较齐全，还有两家门巴族人自己在家开的小店，也因为语言不通，很少去。久而久之，我和我的战友也就和供销合作社的贡布熟了，最后都像是老朋友一样。时至今日，我们早已离开了勒布沟，离开了麻玛区，时隔已二十四年，麻玛区早已今非昔比，有宽广的马路了，有电了，有广场了，有所有城市该有的现代化了，老百姓住的不在是那些阴暗的小石屋了，都是像具有名族特色的别墅一样，人口也大大的增加了，正个勒布沟成了旅游胜地。供销社也早已成了麻玛区人民久远的记忆，而贡布也在我退伍回家后几年后被神鸟带进了天堂。那片土地成了我生命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热土，贡布成了我内心里一座从没改变的雕塑，唯一一个少数民族“门巴族”人的雕塑。

我认识贡布的时候，贡布大概也就五十多岁左右，因为当地气候条件的原因，或者是农奴社会思想与劳动习惯的创伤，看起来像个七八十岁的人，头上老是戴着一顶七八十年代的旧军帽，上身也总是那件已经很破旧的绿色军装，被紫外线长期灼伤的脸紫黑而臃肿，他会用生硬的普通话与我们交流，我记得刚当新兵第一年去他那里每次买东西，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金珠嘛咪雅咕嘟”（藏语大译为:解放军特别好），他对我们这些娃娃兵也特别好，虽然脸色阴暗，但我们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和蔼，对子弟兵的特别友善！我不知道他的父母甚至他的童年在农奴社会是如何的苦难，中国人民解放军，历经千难万险，死伤无数地进入西藏，解放西藏，把他们从农奴社会直接解放到社会主义社会，给他们分田分户，让他们从农奴解放出来，过上了当家作主的日子，正因为这份感恩，我相信才有了西藏地区各族人民面对解放军共有的口头禅语:“金珠玛米雅咕嘟”。

一九九五年中秋节，是我离开家在部队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因为物资，交通的不便利，部队把一个月饼让两个人分，分完月饼就放假了，活动自由安排，我领了我分的那半块月饼，走出连队，坐在麻玛区与连队之间的半坡草地上，望着无边无际的大山，听着眼前不远处娘姆江奔流的水声，模糊的眼睛死定着故乡的地方，那半块月饼在嘴里哽咽着无法下咽，正当我思乡的情绪低落时，贡布从山下走上开了，大老远就叫我：大个子!大个子！刚开始的时候，贡布不知道我的名字，就以我的身高取了这个绰号，叫的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无形中对这样的称呼还有一种比较亲近的感觉。

看到贡布喊叫，我也连忙起身应着他。他走到我跟前，像是从我的表情看到了我的心情，那双粗糙而有力的手按着我的肩膀，让我继续坐在了草地上，他也随身盘膝而坐，把手里提的一塑料壶青稞酒放在地上，我问他：提酒去哪？他指着离我们不远的山下旁边一户人家，说本来提他们家去喝，看你一个人在这我就过来了，我连忙说，那你赶紧去，我一个人呆会就回连队了，他说，不去他家了，今天就在这和你喝，我连忙解释，这样不行，不合适。其实不是喝酒不合适，在高寒区，官兵少量饮酒可以驱寒，当年在高寒地区少量饮酒也是一个默认的特许，不合适的主要是军队纪律，有一条：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不管我如何解释如何推脱，也阻挡不住贡布那种热情的真诚，还有那种慈爱的引力，我心里所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防线被一股突如其来关爱攻破，甚至渴望欣然接受这种把酒言愁的相遇！

贡布已经在买卖中和我相识一年了，平日里我们相见时的关系也是特别好，我喜欢他忠厚老实，朴素无华，喜欢他的言行对我们像长辈一样，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或许只是他心中的“金珠玛米”，仅此而已。今天与贡布紧挨着曲膝而坐，这样的亲密也是第一次。当贡布打开塑料壶盖子，才知道没有喝酒的碗，他又起身去山下旁边那户人家家里去取碗，望着他下山那泛黄的军绿身影，望着青翠的大山，望着蓝天和白云，对故乡的思念化作了眼前最美的河山。很快贡布就拿来了两个紫红的木碗，贡布把黄澄澄的青稞酒倒满木碗，我们就在这山野上，任由清凉的风抚面他的苍老，我的稚嫩，每一碗酒都是一口闷下，青稞酒是那种特别酸香的，都是门巴族人民家里自己酿造的，度数也很低，但喝多了后劲很大，我就这样和贡布，在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中秋节两个人在山的中间，欣赏着勒布沟的美景，听着贡布的安抚，听着他的故事，他的以往，诉说着我的家乡，我家乡的人民。

酒喝完了，贡布执意拉我去了他的家，他家和我们的连队都在南山梁上，只是我们在南山梁西端，他家在南山梁北边的末端，也是在半山腰上，因为中秋节，内心太需要一个家的感觉，也就随贡布去了，贡布家是石头砌的石屋，石屋的上面住人，石屋下面是养牦牛的地方，那些年，勒布的人民都是住的这样的房子，进了贡布家，家里很乱，但很温暖，有酥油茶桶，有火炉，有简陋的藏式家具，墙上挂着毛主席的像，当然也有一个活佛像。贡布的妻子很热情，虽然她不会说汉语，但她不停的示意我坐下，并在小小的房子里忙前忙后的招呼着我，弄的我很不好意思的坐立不安，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塌进少数民族家庭，贡布用酥油茶桶打压着酥油茶，妻子卓玛再忙前忙后的拿茶叶，拿酥油，拿盐巴……酥油茶是用瓷质的刻满藏文化色彩的杯子装着，主人端上给客人，第一次喝酥油茶，我呡了一下，说真的，呡这一小口的味道实在太难喝了，根本无法下咽，贡布看到我的样子，慈祥的笑着说，你大口喝，喝几次就习惯了！然后给我讲酥油茶的很多营养价值，当我了解到酥油茶的珍贵价值，当我目睹门巴族人民的热情好客，当我在万家团圆的日子是游子时，我听贡布的话，大口喝起酥油茶，喝完一杯，那种柔顺的口感，弥留的余香至今难忘。虽然是节日，出连队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就也匆匆离开了贡布家回到了连队，连队晚饭加了餐，也自娱自乐的在小小的会议室点着无数支蜡烛举办了联欢晚会，这个晚归是难忘的，但贡布陪我度过的中秋更难忘。

西藏是我们谁也无法割舍的土地，不管我们的西藏有多么险阻和曲折，驻守在那里的所有军民都在团结一致地守护着这片圣洁的土地。那年的冬天，分裂分子把对城市的破坏转移到了边境，其所谓“雪山救国军”数千名敌对势力欲对我边防线进行破坏，局势紧张，敌暗我明，我边防军日夜设卡，所有山路，路口，百姓居住区域增加哨卡。记得那天夜里，我执勤，在野外的山路路口，天空下着大雪，地上的雪快没到了膝盖，温度零下30度，我们穿着羊皮大衣，棉裤，保暖是相当好的，就这样还得在雪地里来回走动，不然会特别冷，甚至冻伤，正当我们在雪夜里紧绷着每一根警惕的弦时，有人踩雪的声音，紧接着在被雪照亮了的前方一个黑影走来，我们顺手把枪从肩上滑下，握在手中，当黑影快走进时，我们大声问其口令时，是我！我是贡布！哦，我听到的确是贡布，然后我走近他，这时我手中的枪还是握在手里，我问贡布，晚上出来干嘛？贡布也是颤颤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给冻的，贡布说我们所站的下面就是他家，的确我们就是在南山梁北端执勤，贡布说他从他家的石头窗子上能看到我们执勤，下这么大雪，太冷了，他送两个热水壶，顺手递给了我两个用毛布裹着的水壶，我把枪重新背挎在肩上，双手接过还是滚烫的两个水壶，贡布转身走了，我的视线却被他的背影模糊了。

山上着火了，拼尽全力跑到着火的地方，跑到那座山下，我看到山上全是浓烟和火苗，我已经上去扑火的战友，还有当地很多穿着藏袍的女人和男人，我奋力爬上山，乱石在我头顶飞过，可想着山上的战友和人民还有凶残的大火，我只是毫无防范的往上爬，突然，我被人推到了，差点滚到山下，是抓住了身边的竹子才没下去，在同时有一块直径足有七八十公分的大石头从我刚爬山的地方飞过，抓着竹子的我全身冒着冷汗，我对面是爬在地上才起来的贡布，贡布起来就骂我，这是我第一次听他骂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巧，可能是缘分吧！我告诉贡布，说大火发生时，连队集合出兵时，我出差在马上回到连队的路上，当我回到连队，看到只有哨兵时，才知道这着火了，大家都来这救火了，我就火速赶过来了，贡布说他在供销社也是听人说的，就把门关了过来了，他说麻玛区好多老百姓也都早来了！我就和贡布一起很快爬上了起火的山上，军人，老百姓，男人，女人，混在一起，用树枝打，有很多去别的地方背水，每一个人都被烟火呛的直咳嗽，但依然奋勇的用各种方法扑打着烟火，有很多老百姓甚至把衣服脱了沾着水再打火，山顶上，人声鼎沸，团结一致，最后大火被所有人的努力熄灭了，当火完全被灭后，军人，老百姓高兴成了一团，这种笑声是彼此看到对方更加漆黑的脸，是发自内心胜利的喜悦，门巴族的女人们甚至跳起了舞，欢歌笑语在山峦中回荡，穿过蓝天，穿过白云，此时我看见那个更黑的贡布笑的更憨厚。

能记得一个人是故人的福，也是幸存者的福，那淡淡的青稞酒香，那浓浓的酥油茶香，那小石屋对游子的眷顾，我的勒布沟，我的贡布！我想念那片故土，想念那里的人民，那是我青春最难忘的记忆。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王天迎：又名木子，西安市阎良区人，曾服兵役于错那县勒布沟，阎良区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王天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