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出狱后和叶永烈的访问谈话

引言

1968年1月26日，王力被正式转到了监狱里进行关押，不过他没有被起诉，也就没有被判刑。

1982年的1月28日，被囚禁了十四年半的王力被释放，离开了监狱，这一年他六十岁。

01

1988年的11月3日，在出狱后的第六年，叶永烈去到王家，第一次访问了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人物。

这也是王力自1967年倒台后，21年以来第一次接受访问。

当年46岁的王力从云端跌落下来的时候，叶永烈还只有27岁，彼时的叶永烈估计也想不到，21年后自己会和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打交道。

在采访王力之前，叶永烈已经访问过了关锋、戚本禹以及陈伯达。

1988年10月31日，叶永烈第二次采访关锋，在访问结束后，叶永烈告知关锋，自己准备去访问王力。

在和叶永烈的访问过程中，关锋已然是接受了这个年轻人，他很热情的把王力的家庭住址，以及家里的电话告知了叶永烈。

关锋担心王力会拒绝，还特意给王力打去了电话，告知叶永烈会去访问他。

当时的叶永烈住在上海，关锋在北京，叶永烈在离开上海之前呢，上海的作家协会已经给他开好了采访王力的介绍信。

不过，有介绍信也不一定会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在我看来，关锋的那一通电话，起到的重要还是比较大的。

• “多年来，王力是不接受采访的。由于他知道我，而且关锋也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叶永烈打算采访你，这样，他破例接受了我的采访”
• ——来源：《历史的绝笔》，叶永烈著。

于是，48岁的叶永烈和67岁的王力见了面，也促成了一段相差19岁的忘年交。

02

1988年的11月3日，清晨时分，进入冬天的北京，空气中已然挂满了寒风，早起上班的人都裹着厚实的衣服，走进了低温的季节。

八点左右，叶永烈就出了门，在去王力家之前，他顺道先去找了陈晓农，这是陈伯达的儿子。

在陈伯达出狱后，陈晓农和妻子负责照顾他的晚年生活。

从陈晓农家里出来后，叶永烈这才去找王力，到了王家的时候，已经是差不多十点左右了。

叶永烈轻轻地敲打着房门，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来开门。

家里是有人的，因为隔着房门都能清晰的听到，从屋子里传出来的歌声，是时下比较流行的一些歌曲。

或许是屋子里外放的歌曲声音有点大，屋子里的人没有听到有人敲门。

于是，叶永烈的手上加大了力度，使劲地拍打着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姑娘，约莫也就二十岁出头，她是王家请的小保姆，负责照顾着王力夫妻的晚年生活。

她告知门外的叶永烈，王力感觉身体不舒服，妻子陪着他去医院检查去了，一会就回来。

主人不在家，小保姆开着录放机，听着当下时髦的流行歌曲，在打扫收拾着厨房。

怪不得在门外就听到这么大的歌声，原来是主人不在家啊，叶永烈也不好得冒冒然进屋，就对小保姆说自己一会再过来。

叶永烈在王力家附近转悠，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有个半拉小时，想着主人家应该回来了吧。

也是赶巧了，他刚来到王家楼下，就看到一辆小轿车停着，从车子里走出来两个老人，打眼一瞧就是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妻子细心搀扶着丈夫下车，走出车子的老头，穿着一套笔挺的棕色西装，领带打得整整齐齐。

这一看就知道是王力夫妻了，这两个老人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叶永烈，而叶永烈也没有冒失的走上前做自我介绍。

叶永烈只是看着两个老人上了楼，掐了掐时间，估摸着两人应该到了家里，这才抖擞抖擞衣服，上了楼。

03

叶永烈上楼，来到王家门前，屋子里录放机里的歌声早就停止了，门外的叶永烈听得小保姆在同主人家说话，应该是在说刚才有人来访的事。

他再次敲响了房门，屋子里说话的声音顿时停止了，屋子里的人通过门上的窥视镜，看清了来人面貌，这才打开了房门。

• 我多次访问过类似王力经历、身份的人的家，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透过窥视镜观察来访者，我理解他们对于陌生来访者的提防心理。
• ——来源：《历史的绝笔》，叶永烈著。

门打开后，站着的是王力的妻子和那个小保姆。

叶永烈递上了一封介绍信，这是来北京之前，上海作家协会开的采访介绍信。

王力的妻子接过介绍信，客气地邀请叶永烈进了家里。

王家宽敞，屋子里也很整洁，采光也很好。

当年王力刚出狱的时候，是被安置在北京万寿路的一栋部长楼里，不过因为大门口时常有哨兵站岗，这让王力觉得和住在监狱没什么区别，因此他也曾多次要求搬家。

两年后，才重新给他安排了新的住处，是在一栋普通的民居里，分给了他两套房子，也就是现在所住的房子。

原本叶永烈是打算如往常一样，上海北京的来回跑，做一系列的访问。

不过因为此时的王力正在做化疗，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因此，也就只能暂时做这一次简短的采访。

至于以后如何，就得看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了，倘若是恢复得好，还可再接受访问。

王力夫妻和叶永烈，三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

在客厅的墙上，挂着用篆字写的三个字“十屉斋”。

在此之前，叶永烈从没见过王力，两人也没什么交集，为了打破这第一次见面的尴尬，叶永烈询问起这“十屉斋”名字的来历。

原来，放置在客厅的一个大立柜，总共有十个抽屉，故而名为“十屉斋”。

出生于江苏淮安的王力，说着一口比较浓重的苏北话，作为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王力出狱后也曾被一些海外的媒体报道过。

不过，有的媒体报道，说他出狱后的际遇比较凄惨，一家几口人挤在小屋子里居住。

• “你看，我还不是像那些记者所描述的住得那么拥挤吧，我的子女都成家了，有一户子女住在我隔壁的一套房子里”
• ——来源：《理论观察》，“访出狱后的王力”，1993年第2期，叶永烈。

在正式访问之前，两人先做了一些闲话，即使是一两句的闲话，王力也是显得有些吃力。

这时候的他，已经是贲门癌晚期，在1987年9月检查出来的时候，就动了第一次手术。

对于自己的这个病情，王力自己看得倒是很开。

• “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种是我战胜了癌症，一种是癌症战胜了我，我当然希望能够战胜癌症......所以，我现在除了接受化疗之外，每天下午还在做气功”
• ——来源：《理论观察》，“访出狱后的王力”，1993年第2期，叶永烈。

看着丈夫说话有些吃力，妻子在旁边叮嘱他，让他说话慢一些，毕竟今天起来后什么都没吃，空腹去验的血。

王力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04

在准备正式采访的时候，叶永烈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录音机，他询问王力是否可以录音。

叶永烈之前采访过陈伯达，一开始就遭到了陈伯达的强烈反对，最后还是好说歹说才同意了录音。

叶永烈在拿出录音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一些解释的准备，只不过没想到王力看着摆在面前的录音机，爽快的就同意了。

• “我历来不怕录音，录音比笔记可靠，我对我讲的每一句话负责”
• ——来源：《历史的绝笔》，叶永烈著。

“你的本名叫王力？”随着叶永烈的这一句询问，两人开始了正式的访问。

王力解释道，他的本名是叫王光宾，“王力”是他的笔名。

1943年他在山东担任《斗争生活》主编的时候，化名为“王犁”。

在此期间，他写了一本小说《晴天》，本来想署名“王犁”的，不过嫌“犁”字的笔画太多，就简化为“力”了。

他用“王力”这个笔名发表了很多文章，同事们也都叫他“王力”，后来他干脆也就用笔名来代替自己的真实姓名了。

说到“王力”这个名字，不得不提另一个语言学家“王力”。

叶永烈打趣问他，是否知道另一个“王力”，王光宾笑称自己知道，只不过那也不是他的原名，那个语言学家的本名是叫“王了一”。

• “如果知道王了一也改名叫王力，我当时就不会改名王力了，两个王力，两个都是笔杆子，多麻烦”
• ——来源：《历史的绝笔》，叶永烈著。

这两个“王力”之间，交集不是很多，也就是寥寥见过几次面。

两个都是出名的笔杆子，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是让人混淆分不清。

谈到这个话题，王光宾说了一件当时发生的趣事。他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了，那年他跟随艺术团去南美访问，他是副团长。

海外的报纸上对这次访问，也做了相关报道，在介绍访问团成员的时候，报纸上赞扬他在语言学方面做出的贡献和获得的成就，他看到以后也是哭笑不得。

这两个“王力”后来还是有了一些渊源，王光宾的一个女儿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带她的导师正是王了一的高徒。

鉴于王力身体的状况很差，说话久了就有些费劲，因此两人之间的这第一次访问，时间不是很长，主要是王力讲述了自己的一些家事，回顾了自己的部分工作履历。

05

在这次访问过后的第十天，一封信寄给了叶永烈，署名是王平权，她是王力的妻子。

不过，看那字迹却是王力亲笔所写，叶永烈猜测这是王力亲自执笔，但却是以妻子的名义写的。至于为何如此，他也不好得过多询问。

信里的大概意思是，对于第一次的访问很是满意，对他这个人也是有信任感的，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再次进行交谈云云。

• “王力同志说，认识你，交一个朋友，他很高兴，并认为你的工作精神很动人。那天，他正空腹抽血，身体欠佳，未能正式接待，你一定能谅解。明年春，他如身体允许的话，自当有机会交谈......上海的王若望和洪林来探望王力的病，上海的二位介绍了你的品格和工作，加深了我们的信赖”
• ——来源：《理论观察》，“访出狱后的王力”，1993年第2期，叶永烈。

这次采访过了大概一个多月，在年底的时候，叶永烈第二次来到王家。

为了方便采访，叶永烈在王家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从宾馆步行到王家大约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

这第二次的访问，持续的时间比较久，有时候两人谈着谈着，不觉夜就深了。

有时候叶永烈没在北京，王力也会主动给在上海的叶永烈打电话，闲聊一下近况和自己的病情。

后记

1996年的10月21日，王力病逝，享年7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