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场惊心动魄的少年恋爱

作者：黎荔

最近有三场惊心动魄的少年恋爱，参差互异，各有怀抱。让我一一道来：

一

广西马山县16岁新郎迎娶了他的16岁新娘，虽然穿着大人似的结婚礼服，但两个人都稚气未脱。杀马特发型的新郎，读到初二就辍学打工了，漂亮的小新娘，读完高一就不读书了，两人认识已一年多，据说是一见钟情。结婚既然是迟早的事，所以就在家长支持下把喜酒办了。他们打算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再去领证。晚婚晚育的年代，他们的少年婚姻一夜之间成为网络焦点。在旁人的眼中，他们还像是一对孩子：他们勾着脖子，鼻子顶着鼻子，嬉笑玩闹，他们一块一块数着零钱，憧憬着去买最爱吃的辣条，他们是孤独的留守少年。如此典型早婚，他们还不是彼此的初恋，原先都各自谈过对象。因为当地初中恋爱很普遍，初中班上60%以上的人谈过恋爱，他们很平淡地说谁都有过曾经，但他们不会在意这些，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其实，这对“娃娃夫妻”还根本没有养家的能力，他们办婚宴那天，婚纱和喜服都是租的，唯一置办的行头就是一双85元的红色婚鞋。当他们的同龄人正在教室里刷题备考，或者男生调皮偷偷扯前座女生的辫子时，他们已经手牵手在破败的村庄中建立起一个小家庭。

在广西贵州云南边陲地区，早婚现象很普遍。由于不到法定年龄，他们不能领结婚证，婚姻没有法律效力。少男少女们用青涩的“爱情”经营起家庭，更像“过家家”，却又现实地孕育着下一代生命。早婚早育的背后，是大山里年轻人贫瘠、迷惘的生活。00后都结婚了，排场还大，办了几十桌的喜酒，这是分分钟虐死无数单身狗的节奏，网络上一片哀嚎，惊呼这是要上天，小屁孩结婚结的好大胆，好想回到少年结个婚，入个洞房……16岁的小小少年，很快就要当爸妈的节奏，然而有多少可以做他们爸妈的的大龄剩男剩女，还正急着相亲找对象、使自己人生完整。在贫困地区结婚早是有原因的，两个人一起生活，可以大大降低生活成本，另外，多数农村孩子无法或不愿（学费太贵）通过升学改变自身命运，也使他们提前进入社会，并早早结婚生子。这就是乡村与城市、农业社会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分歧，相隔如同一个世纪。

二

被称为“史学天才”的18岁高中生林嘉文日前跳楼自杀，常人眼里难以逾越的生死界限，他迈得平静又坦然：“未来对我太没有吸引力了……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我理解的“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的某一部分，也许是一场没有出路的青春秘恋。林嘉文也像每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钟情美好的事物。一个志趣相投的女性是他的牵挂。在遗书中，他将自己的著作权、藏书倾囊馈赠刘雅雯——西安中学历史老师。“这是我对刘雅雯的心意，两年多来我一直对她有爱恋。”也许只有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才会坦露心迹。林嘉文曾经称“高一时的历史老师刘雅雯与我亦师亦友，甚至友的关系更重一点，以致我从不叫她老师。我是她师范本科毕业后带的第一届学生，刘雅雯很保守，但同时单纯且理想主义，这时常让偶感疲于世俗交际的我感到惭愧。”

我只能凭空悬想，志趣相投的历史老师对于林嘉文来说，是少年纯情的寄托还是对高考压力的某种转移？我们都是从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从不知快乐为何物的高考岁月里走过来的，好像没有哪一代人的青春能像现在这样紧张压抑，家长在期待少年们未来的成功，却忽视了眼下的他们是否还有生气。卫生部有一组数据显示，中国数千万心理疾病患者中，有“三分之一是在青少年时期发病”。青春不知不觉间变得病态而残酷。如此一个扭曲的特殊阶段，如此一个曲高和寡的少年天才，那种复杂又窒息的情爱、母爱、师长爱的交织，那种少年维特之烦恼，少年萌动的心中野花开放，这满山遍野的花朵，像春天的嘴唇，朝向天空。一个少年唱着一支歌，谁能听清那含糊的歌词？对我们无法触及的那颗高纯度心灵的隐秘世界，我们只能保持敬畏。早熟少年置身情感高危边界，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情感纠葛将会产生何种后果。这也许应了尼采的那句话，“一切接近人性本原的东西尽管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不道德，但自身却无法逾越”。泅渡青春危险的激流时，每个人都曾懵懂而炽烈地寻找感情，却又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们都跌跌撞撞地摸着石头过了河，而那个固执的少年却陷入洪流，被席卷而去，永远成为了青春河中的少年。

三

你们在静静等我说出第三场少年爱恋吗？然而，这却是一个活在时间虫洞中的白发少年。那个最近以《美人鱼》狂揽30亿票房的老男孩周星驰，一个一直不肯妥协的人，他的本我停留在年少青春期，所以他选择了电影。因为，电视负责现实，电影负责造梦。小时候他的父母个性不合，经常吵架甚至家暴。在旁观中长大的周星驰，后来评论说：““我父母都是很有艺术细胞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娱乐性，就连打架都很有看头。”和一般孩子觉得恐慌不同，他换了一个娱乐视角去形容父母打架，把自己换做了“旁边者”的心态来让自己不那么痛苦，从心理学角度，这是有逃避并且分裂的倾向。他是一个停留在少年时代、拒绝长大的人。这些年，你看到他几乎是偏执的，不惜得罪人的，自虐式的造梦，“必须要非常非常努力，才可能有一点点成功。”他用电影造了一个庞大的童话城堡，去填补童年所有缺失的东西，这个城堡是安全的：有钱，有父爱，有功夫，有开心，还有爱情，以及那个“不再跑龙套，不再站在人后”的演员的初心。

早期周星驰拍电影没有主导权，那时的星女郎完全是迎合市场欲望的，丰乳肥臀，曲线毕露，是张敏、邱淑贞这一款的，到后来真正周星驰执导后，他的电影女主角，从黄圣依到张柏芝，全部是一张清纯欲滴的少女面庞。海选出来的《美人鱼》女主角、新人林允，不喜欢的人说她脸大胸平葱头鼻绿豆眼，不过，我觉得她挺美的，很符合这条傻白甜的美人鱼的人设，这是一张人畜无害、清淡得禁欲的“处女脸”，这分明是白发少年青春梦的周星驰的选择眼光。不要和我说张雨绮，她是典型的性感尤物形象：肤白、胸大、腰细、腿长，所以她只能演的是一个主动的、邪恶的、彪悍的女反派。所以，不要再讨论片中柏拉图式的人鱼恋可不可能？因为，你们这些想象力太污的观众们，都不知道星爷心中至今还住着一个干净清澈的纯情少年。

后期的周星驰电影中，全部是林允这种蒙昧未开的少女主角，像是一个个抽象的天使，是为了解救和度化男主角而存在的，是为千帆过尽的浪子准备的甜点。不谙世事的美人鱼，让暴戾的邓超在她的纯洁天真面前自惭形秽。求婚前晚，面对上身真空的美人鱼，邓超没有表现出半点情欲——林允也的确是有史以来少女感最强的星女郎了。影片结尾，邓超和美人鱼作为灵魂伴侣生活在毗邻海洋的豪宅中，不过他们并没有传统意义上夫妻生活，也不可能有孩子。这就是周星驰眼中最新款的真爱——无性而至真。已经54岁的周星驰的内心深处，也许也不得不承认，他理想中只想付出不求回报的爱人，从来就是不存在的，他心中至纯至真、拯救爱无能男性的少女，只能活在童话故事中。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老了，所以周星驰只能爱上一条“美人鱼”，这才是电影背后真正的“人鱼恋”。

从一泓清泉而来，生命从此奔流辗转。少年时代，没有世俗的贪婪和欲望，没有城府，没有阴谋，一如晨风中摇曳的万千花朵楚楚动人。少年的激情，如云如霞，如暴风雨的恢宏，如涌流无尽的醇酒。然而少年也善变，一场大雨就可能使小溪改弦更张，变化了流淌的道路。少年们疯狂地迷恋着自由的自由，人生新的冒险正在展开，一切都是新鲜的。背对现实的少年们，在与日常生活的较量中，创造了所有的节日、所有的凯旋、所有的戏剧，在少年的世界中，他们尝试发明新的花、新的星、新的身体和新的语言，自信已获得超自然的神力。

在一个少年成长的道路上，没有谁拥有充分的时间去理解自己。有人觉得自己达到成年的境界，可以扛得起婚姻和责任，可旁观者看他只有一张13岁的脸。有人感受到真正的美，看起来像一条死胡同，思想过度使美走到了尽头。有人在青春躁动早已逝去多年后，依然顽固地要停留在伊甸园中，任由愉快而天真烂漫的时光戛然而止，现实中他早已一头白发、满身情债，却一次次以赎罪的艰辛重返少年，徒劳地寻找精神的出口。

此间的少年，终敌不过那似水流年，我们被命运裹挟着兜兜转转，留下的不过是夜阑人静窗前的一抹明月光，遥遥的映照着胸前的那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