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伦常的瞎老汉

小伙伴们经常黄昏时在圣天水库大堤上做“打仗”的游戏，草鱼自任司令，穿着他爹那件民兵的军上衣，一直拖到膝盖，看着像田野中吓鸟雀儿的稻草人一样滑稽可笑。草鱼总是扮解放军，而徕子和胜利、毛拉子、豆渣则轮流扮演猥琐丑陋的“刮民党”或者小日本，草鱼对着小伙伴们开一枪，他们必须肚子一挺头一歪立马死去，而草鱼即便让小伙伴打中了，也只是仅仅是腿弯稍稍一屈，重新站起来继续英勇战斗。

明明知道太他妈不公平了！草鱼让徕子们有时候觉得还是得罪不得，因为村里图书室的连环画都在他家的厢房里保管，小伙伴们有时候能去看，虽然有代价，一把兰花豆换一本孙悟空的，一把麻花换一本岳飞的，两粒水果糖换一本关羽的。他妈的草鱼就是剥削阶级！但没办法，小伙伴们知道吃亏还是找他交换，水果糖咯吱咯吱几下就能嚼完，一本图书可以看一上午。

这一天，大家又到圣天水库大堤上开战时，烂桃忽然提着竹篮猪草，鄙帚噫噫呀呀地冲上来要跟男孩们一起玩游戏，烂桃眼睛象兔子一样红红的，头发根根都是银白色，草鱼挥手赶她不走，于是叫小伙伴们大家一起，抬的抬手扛的扛脚，要把烂桃丢到水库里淹死算了！徕子们几个怕了，呆呆地站着，你望我我望你，不敢动手。

怕啥？烂桃是鬼托生的！至少是鬼附了身子，你看她的鬼样就知道！草鱼气急败坏。

胜利顶了句嘴巴：草鱼，你怎么知道烂桃是鬼附身？你又不是神仙！

草鱼百分之百的肯定烂桃跟鬼有关，理由很充足一样。烂桃的爹，也就是有球瞎子是唱夜歌子的，死了人就去唱，唱得婉转动听，活人都爱听。方圆十里死了的人都是听着有球瞎子的夜歌子上山的。那么，必然有些死人舍不得他的夜歌子跟他回家，围着他打转转。死了的人就是鬼了。草鱼补充。

徕子和胜利最看不得草鱼的自以为是，仗着他爹是大队治保主任，经常趾高气扬自以为是。几个小伙伴对个眼色，暗下狠心想搞草鱼一次。有个卵鬼，鬼吃人，有鬼还不得把烂桃吃了屙出来？

无知！草鱼又现出了自以为是的狗屁德性，骂徕子，骂胜利。他爹满陀经常在开会时，一有村民争论就说这句话，很有气势，最容易压住阵脚。烂桃脏得象茅坑里的大粪，鬼也怕臭。

草鱼说。那有球伯为啥没被吃掉？蠢宝！吃了有球瞎子还听谁唱好听的夜歌？

草鱼斜起对子眼，又骂胜利：无知！有种你捉一只鬼我看，我就相信，你捉不到叫你爹满陀捉，你爹不是治保主任吗？捉不到鬼还治个卵子！呸！

胜利终于被“无知”火了，连没图书看的危险性都不再理会，秀婆婆家那只咬山狗一样怒气冲冲，脸胀得通红通红。

肯定要干架！如果干架，徕子和毛拉子还有豆渣就会假装拉架，只拉住草鱼的手脚让胜利打，出出恶气！徕子心里暗暗期待他们开打，猫爪子挠一般。没想到草鱼这次上当了，不是干架，而是拍拍胸口：老子就捉一个鬼你看看，捉到了你钻老子的裤裆，还要叫爹！

烂桃家小伙伴们从来不去。烂桃家里几老远就闻得到臭气，小孩子打她家门口过都避瘟神一样躲好远。

烂桃家只有两个人：烂桃和她爹有球瞎子。她家住的是生产队里废了的仓库，隔村子聚在一起的房子有蛮远的一段路，仿佛不合群的一只山羊一样。很黑，窗户都没有。有球瞎子很少出门，除了唱夜歌就是呆在黑屋子里。每当天快黑的时候，有球瞎子就吹唢呐，声音飘得很远，唢呐吹得很怪，就像秋天里蝴蝶翅膀一样颤悠悠的，就像老井里的水一样凉沁沁的。听得人心里怪渗渗，在黑洞子里走一样。

好丧！村里的妇女们都骂，当然是私下里骂，不敢当人骂。听人讲有球瞎子很凶狠，会找人拼命，得罪不得。不过徕子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跟人拼命，也不相信。一个瞎子，再狠能怎么样，一棒子就能打倒，如同几个小伙伴打秀婆婆菜地里的毛冬瓜一样，遍地开花。

烂桃的娘小伙伴们也从来没见过，隐隐约约听大人们说被有球瞎子吊死了，偷了汉子吊死的。烂桃个子比徕子只高一点点，但年龄大了将近一半，十五岁了。一年四季穿着花布袄子，脚上从来没有穿过鞋子，脚后跟裂开得象枞树皮一样。一说话，嘴巴里就流一尺多长的涎，亮晶晶的，花棉袄的胸前湿湿的一片，时间长了，象剃刀布一样黑油油的。她的头发不像别人的黑，一脑壳白头发，连眉毛睫毛都是灰白的，眼珠子红红的，兔子一样。皮肤白得古怪，一晒太阳就变成胡萝卜一样红。一到秋天，烂桃的眼睛就流眼泪，肿得像个桃子。

烂桃是个鬼，夜叉托生的鬼。

烂桃名字其实叫兰桃，听队上大人们说。她没有进学校读过书，天天一个人除了提个竹篮子在野地里扯猪草，就是在屋旁边一小水渠里玩水。

“烂桃耶，你只猪日的货，回来喂猪不！”有球瞎子常常扯着喉咙骂，烂桃就象催命一样，飞快地撒腿跑回家去。

草鱼嘴巴上充了英雄，几个小伙伴肯定不放过这狗日的。天色一黑，徕子、胜利、毛拉子、豆渣就押着草鱼到烂桃家捉鬼。

天气还很热，头顶上的夜蠓子很多，嗡嗡嗡的烦死人。草鱼说，去就去，你们要一同去看老子捉鬼。你一个人去，我们在这里等你。胜利说，你吹了牛皮的。

你娘的，我捉鬼你们捆一下不行呀？我怕过没？去年福爷爷坟前的灯我晚上都敢吹！草鱼牛气起来。

老实说，草鱼虽然自高自大讨嫌，但胆子是最肥的，去年为了赌毛拉子一个他叔叔从城里带回来的陀螺，草鱼一个人晚上上山吹灭了福爷爷坟上的丧灯。小伙伴几个都不再吱声了。

这样吧，今晚我们几个同去，以后我家图书随便看，咋样？草鱼看着大家，威逼利诱。

真的啵？这条件诱惑太大了，都异口同声。

男子说句话，三十六只牙！妈的，草鱼说话都是接热屁吹冷屁，学他爹一个样。

天上有很多麻子一样的星星，田野里蛤蟆呱呱叫，上屋场的几只狗在咬架，喔呜喔呜吠得厉害。烂桃家是村里唯一不照电灯的人家，甚至很少点洋油灯盏。也难怪，有球瞎子反正一抹黑，烂桃眼睛也看不得光，见光就流泪。

小伙伴们知道，烂桃家只有屋后睡房里有一个小窗户。四个人踮着脚，夜猫子一样摸到了烂桃家屋后的滴水沟里，学解放军叔叔一样，埋伏下来。

还早，鬼肯定要等夜深点了再出来，谁也不许乱动，不然后果自负！草鱼指挥员一样部署。

有球瞎子的唢呐早吹完了，屋里悄无声息，连灯都没点。蚊子咬死人，大家一动不动又不敢搔，间或一只老鼠贴着后背爬动，挠得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时间就象冬天里大人放的草绳一样拖得晃晃悠悠老长老长。足足一餐饭久，屋里有了响动，小伙伴们全部警惕起来，支起耳朵听，心里揣着兔子一样，咚咚直跳。

“哎咳哎咳．．．．．．”是有球瞎子咳嗽的声音。

人在哩阳世间有个什么好耶——

抵不得世间一株哎——草唉——

草木逢春又发芽人生一去不回来哩——

今晚哩脱了鞋和袜呢

不知道明早穿呢与不穿哩——

．．．．．．．．．．．．

瞎子在唱夜歌，肯定有鬼围着他！逼他唱，不唱就要掐死他！草鱼悄悄儿道。

有球瞎子的夜歌是方圆最有名的，声音比唱花鼓戏的老生还有滋味，唱到伤心处，能让所有的人流眼泪。我们虽然是小孩子，不知道瞎子唱些什么东西，但只要听到声音，就感觉到阴凉的天气，秋天的黄草，仿佛地面要下沉了。瞎子唱得很细，抽抽咽咽的，象在哭一样。一会儿，声音没有了。

奇怪，那些咬得死人的蚊子也不见了，蛤蟆仿佛也没有再聒噪，狗也不叫了。静得像死一样。徕子们心里有些失望，鬼没有跟瞎子说一句话，走了吗？回去吧？他附在草鱼耳朵上说。

嘘！听！草鱼拉住了。果然，有球瞎子在呻吟！哦——哦——，一声接一声，象鬼掐住了喉咙一样！但又好像不痛苦，还带着喝醉酒一样的疯狂。接下来，就又听到了烂桃也在呻吟，唉——哦——哦——，叫得更长更响！天啦！鬼！真的有鬼在掐他们！鬼来了！

五个小伙伴，谁都没有犹豫，撒开脚板，飞也似的往家里跑！

烂桃和他爹肯定都死了，被鬼掐死了。草鱼一早就约徕子几个人去看烂桃的家，大家想象烂桃和有球瞎子死在床上的情形。他们死了就好了，村子里就不会再有这么难闻的臭味。肯定两具尸体口里都是吐着白泡泡。胜利嘟着鲇鱼嘴巴说，故意将一口臭烘烘的口水反复漱出泡泡吐在唇边。

无知！农药鬼才吐白泡泡，掐死的鬼肯定是舌头伸出一尺多长，一直吊到胸脯上。草鱼又是一副无所不知的德行。

现在小伙伴几个彻头彻尾接受了草鱼的领导，虽然他没有捉到鬼，胜利也不用叫他爷爷，不管怎么样，他说烂桃家有鬼是事实，说明他比大伙聪明。更何况，以后看图书方便多了。

走出村口看，结果，烂桃家的屋顶上有炊烟！未必鬼没有掐死他们两个？咬咬耳朵，大家决定到烂桃家去一趟，亲眼看个明白。

“耶——嘻——”烂桃正在堂屋的灶前烧火，煮一锅猪草，整得屋里烟扑扑的，弥漫着野草的苦味。烂桃看到几个男孩子进来，高兴地叫着，嘴巴里照例流着长长的口水。

“烂桃，你屋里的鬼呢？”草鱼先进门，后头几个跟着进去。

“么里鬼哟？”烂桃脸上永远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草鱼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麻花：“你屋里有鬼！你讲一下鬼的事，我就给你。

”烂桃看到黄灿灿的麻花，高兴地站起来，“我要，我要！”欢叫着抢草鱼手里的麻花，吓得草鱼往堂屋中间那堆猪草上爬，小伙计们几个都护住麻花。

“讲鬼的事，给你麻花。”徕子一边比划着一边跟她讲：“就是昨天晚上掐得你叫的鬼知道不？是啥样子？

”烂桃不理，从各个方向冲上猪草堆想抢麻花。大伙儿没有她力气大，好几次差点让她得手。

“先给你，你讲讲昨晚上的鬼好不好？”草鱼毅然决然地改变了策略。烂桃不再抢了，认真地点了点头。麻花一到手中，她马上一口塞到嘴巴里，哽得眼珠子翻白。

“鬼呢？”等她吃完，伙计们急切地问。“鬼？啊！”烂桃忽然明白了一样，指指自己的裤裆。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都摇头。烂桃也急了，害怕大家要她赔麻花。

“在这里呢！”她含混不清地道，指自己的裤裆。忽然，她捉住草鱼的手，往她的裤子里塞进去！嘴里“哦哦哦”地叫了起来！

“你妈狗日的！”草鱼猛地踹了烂桃一脚，挣出手来，放到鼻子前一闻，一股牛鼻子的骚气！“你妈妈的！屙了尿！”

小伙伴们哈哈大笑起来，问草鱼摸到什么了，草鱼鼻子一哼，嫌恶地道：烂桃下面长了毛毛虫，肯定从来不洗澡的，小麻雀烂得成了一摊黑木耳！

徕子依稀记得紫苏姐姐那里也是一样，忽然头脑中炸开了一道响雷！紫苏、王丽芳老师、烂桃身上发生的东西，一定存在着某些羞耻的东西，谜一样引诱着人去破解！屋外白白的天幕似乎撕开了一道豁口，徕子冥冥中激动于那些未知的东西慢慢有些眉目了。但他默不作声，红着脸把头别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