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画家勃鲁盖尔

提起《拾穗者》，许多人耳熟能详。在法国画家米勒的笔下，3位农妇弯腰拾捡收割后田野里遗留的麦穗，既表现出农民生活的困顿，又饱含着对劳动人民的深情。安静但不失庄重的画面、深厚而不落沉重的主题成就了经典之作，更让米勒成为乡村风俗画的代表人物。其实在米勒之前，早在16世纪的尼德兰，便有一位描绘农民生活的大师，他的作品常常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深刻的思想性和细致入微的细节，他便是被称为“农夫勃鲁盖尔”的彼得·勃鲁盖尔。

彼得·勃鲁盖尔的生平如一堆散落的拼图，学者只有通过蛛丝马迹才能拼凑出他的完整人生。一般认为勃鲁盖尔生于1525年尼德兰的布雷达，先后拜过两任老师，第一任是擅长雕塑及彩色玻璃画的皮特·库克·范·阿尔斯特，第二任是画家兼出版商伊罗尼姆斯·考克。良好的艺术教育为勃鲁盖尔的绘画事业奠定了坚实基础，他在1551年加入安特卫普的画家行会。其后，风景画、寓意画、宗教画皆成为他笔下大放异彩的题材，虽然流传至今的作品只有40多幅，却深刻影响着后世的艺术家。

风景画向来在西方艺术界占有重要地位，而勃鲁盖尔可谓风景画先驱之一。当时正是地理大发现时期，世界版图逐渐清晰，自然风景由绘画的背景变为主角。那时的尼德兰已经受到时代浪潮的影响，在风景画领域涌现出一批优秀画家。勃鲁盖尔惯用宏阔的视角描绘风景，佐以神话元素，天马行空又不失真实，如《播种者的寓言》《逃亡埃及途中的风景》，无一不是扣人心弦的佳作。

说到勃鲁盖尔最有名的风景画，一定要提到《雪中猎人》。这是勃鲁盖尔艺术生涯后期聚焦农民与自然，展现壮观冬日雪景的画作。群山、斜顶、窄路、拱桥，到处白雪皑皑。湖泊光滑如镜，成为天然的冰场，大人和小孩溜冰、拉雪橇、抽陀螺，玩得不亦乐乎。近处猎人带着猎物，由成群猎犬簇拥着踏上归家路。挂有招牌的酒馆门口有人正在生火，似乎在准备晚饭。昏鸦或在凉空飞旋，或在枯枝默立，各具姿态。农民的生活在寒冷中显得那般生机勃勃，虽然色调偏冷，还是能感受到画家的热情。事实上，《雪中猎人》创作时正值战乱，勃鲁盖尔内心十分悲痛，只能将哀伤隐藏于对家乡人民和风光的热爱之中，现实与绘画的残酷对比也证明了艺术的无穷魅力。

与壮美的风景画相比，勃鲁盖尔笔下的寓意画将焦点对准人生百态，用暗讽的笔触描绘出众生相。以1560年《孩子们的游戏》为例，偌大的广场上，三五成群的孩子做着各式各样的游戏。有滚铁环的，翻单杠的，玩沙堆的，跳山羊的，踩高跷的，游泳的……250多个孩子沉浸在90余种游戏中，将画面空间占据得满满当当。孩子们的动作与表情生动形象，充分展现出勃鲁盖尔的绘画功力。齐齐整整的建筑、哄闹杂乱的孩童，强烈的对比显示出特有的寓意。更引人深思的是，画中只有孩子，没有大人。大人去哪了？或者说，孩子代表着大人？孩童玩耍的场景隐喻了成人世界，也表达出画家对现实生活的思考。

勃鲁盖尔最为人称道的一点，便是对农民生活的精准描绘。据文献记载，勃鲁盖尔时常陪同富商朋友出席农民的婚礼和节庆活动，对他们习俗和生活状态的观察细致入微，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创作。在画作《婚礼舞蹈》中，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风笛的伴奏下跳着欢快的舞蹈，婚礼上活泼喜庆的气氛溢出画面。人们的脸上带着笑容，有对新人的衷心祝福，更有对当下生活的心满意足。《农民的婚礼》则关注人们在婚礼上聚餐的情景，宾客围坐在长桌旁吃饭，餐桌上摆放着刀、盘、酒壶和面包。斜放的桌子加强了画面的纵深感，画面近处还有抱着大饼小口往嘴里送的孩子。整幅画结构精巧，内容丰富，真实再现了当时农民的日常生活。有学者指出，这些农民风俗画的确反映了现实，其中亦包含着画家对于过度享乐的批判。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勃鲁盖尔的农民风俗画很好地诠释了这句话。

如同被沙砾埋没的金子，勃鲁盖尔的作品沉寂几个世纪后才被世人重视。他的《巴别塔》成为一种艺术象征，引申出哲学含义。相当一部分绘画、文学大家将勃鲁盖尔视为自己的启蒙老师，同为尼德兰人的画家鲁本斯、伦勃朗分别吸收了勃鲁盖尔作品的技法和精神，诗人奥登在欣赏勃鲁盖尔作品后写下诗篇《美术馆》，抒发他在浏览名作之后的感悟。勃鲁盖尔家族涌现出大批知名艺术家，如他的长子小彼得·勃鲁盖尔，模仿了父亲的大量作品；次子老扬·勃鲁盖尔，在风景画和静物画领域造诣颇深，花卉画尤受追捧。从某种程度上说，勃鲁盖尔影响了几个时代，他的艺术薪火相传。

今天，我们回过头去观赏勃鲁盖尔的画作，或许不仅会被栩栩如生的人物吸引，被颇有哲思的想象折服，被紧贴生活的主题打动，还能品味到蕴藏在作品深处对于人性的披露、生活的洞察和时代的反思，那是一种独特的、超越时间的东西。就像勃鲁盖尔的好友、地理学家奥特柳斯对他的评价——“模仿自然的写实主义者”。勃鲁盖尔选择去大自然寻找答案，并最终在自然与人的平衡中确立起自己的艺术风格，成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绘画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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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日报 》( 2021年12月19日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