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

万艳（锦江区）

十月，在婺源篁岭，晒秋，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农事。它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行为艺术，一场劳动者用汗水、智慧和才艺创造的自然兼具人文艺术。

有一天，我们环顾四野，突然发现，养育我们千百年，古老的农耕生活与我们渐行渐远，远得我们要用一次旅游，一场所谓的“诗和远方”来缅怀。

汽车在广袤原野上奔驰，金秋十月，庄稼已收割完毕。还未来得及打理的谷桩秸秆绿黄橙赤，迎秋阳秋风或倒或立，大地刚完成一场分娩，毛发纷披，胴体馨香，有着初为人母的慵散娇懒，成熟安详。

庄稼要经过晾晒，才能归仓入库，就像金子，要落袋为安。

秋阳尚高，秋风还暖。走近婺源篁岭，走近千年古村落，广角的镜头，徐徐为你展开一幅画卷：

白墙黛瓦的徽式建筑，错落有致，依山势而上，向白云里生长。清晨的炊烟或雨后的薄雾轻轻洇染、萦绕，那粉墙黛瓦渐渐走了形。散点透视，在似与不似之间，有着焦、浓、重、淡、清丰富的层次，俨然是宋人气象悠远，意境清雅的水墨。

所谓格调高雅，曲高和寡，从来不是婺源乡民的审美。他们是大地真正的艺术家。来源于生活，长于泥土的东西，最能表达他们对生命的理解和感恩，更接地气，更厚重鲜活，更直抵人心。所以，他们以宋人高雅的水墨为底，饰以粮食蔬菜，在家园自信地挥动大手笔——晒秋。

晒秋的场地：屋顶、梁柱、瓦檐（家家户户屋檐下伸出一排排长长的竹竿，供放晾晒器具）、田边、地角……

晒秋的器具：簸箕、竹篓、竹竿、石凳、木板……

晾晒的方式：摊晒、串晒、挂晒、吊晒、随地丢晒……

晾晒的物种：红的辣椒、花生、红苕；橙的南瓜、柿子；绿的冬瓜、豆角；黄的稻谷、玉米、豆子、菊花（此地是陶渊明的故乡，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菊为茶的习俗，那句“采菊东篱下”不是空穴来风）……

这晾晒够“花式”吧？如果止于此，那你就小看了劳动者的创造力。我晒我心，我晒我志，我晒我愿，在这小小的村落，晒秋是一场艺术的表演和比拼，家家户户，争奇斗艳，各显神通：

辣椒串挂成一面飘扬的红旗，中间用玉米粒串成金色的五角星；各色豆子摊晒成一幅大大的中国地图，长江长城，黄山黄河，蜿蜒起伏。晒“福”字，晒“财”字，晒“旺”字，晒花草虫鱼鸟兽，干脆来个惊心动魄的，晒一座中国江西地标——千年滕王阁……

中国在追求现代化的今天，大城市、超大城市纷纷拔地而起，在急于前行的路上，我们丢掉了什么？一个人，一个族群，一个国家，都有它的历史。古老的、落后的乡村有我们的祖宗坟茔，根络血脉，它是我们的过往。它让我们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也让我们明白该去向何方。

时下流行一句“幸福是晾晒出来的”，因晒秋而兴盛的婺源旅游业，晾晒的是粮食蔬菜，是丰收、是富足、是岁月静好，更是一代人对家园故土共同的留恋和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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