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岁老兵柳惠清回忆朝鲜战争：美军轰炸过后，阵地上还有啥生物？

柳惠清：1924年生于江西省玉山县。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

岳岳柳惠清是位98岁的老兵

2021年中秋节那天，我和妈妈一起去看望我的“岳岳”。

我的“岳岳”名叫柳惠清，今年98岁高龄。是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的老兵。

我出生在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因父母从遂川调动到南昌工作，我大约两岁至四岁期间，有一段时间被寄养在玉山一户人家。

养父养母，用玉山话喊是“岳岳”和“娘”。

家里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他们一家人对我都很好。有一次岳岳卖掉一担青菜，买了一瓶鱼肝油给我吃，为此还被娘责备了。

姐姐会把甘蔗啃出小枝，方便我小口吸咬。哥哥常带我去小溪里玩水。

老宅的门头

后来我随父母去了南昌，和他们一家的联系一直保持着。每年放假回老家时，我都会去看他们。这个习惯，一直保持至今。

2010年，娘去世，岳岳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以后你就没有娘了”。

2013年，岳岳快九十岁了，他是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的老兵，我决定给他做一次类似“口述历史”的访谈，我问问题，岳岳回答，请人录制。

因为用的都是玉山话，后期我和岳岳的孙女柳乃玥一起，逐句翻译，做出了字幕，并依据字幕整理了以下这篇的口述故事。

这是我们给岳岳九十岁生日的一份献礼，也是关于这个时代里的人的真实生存记录。我试着联系了几个机构，但都没有机会传播出去。

今年中秋节，我和妈妈去看望岳岳时，岳岳已经卧床一段时间了，人变得非常消瘦。他得了脑梗，又摔伤了。

我握着他的手，他开始哽咽，喉咙呼气，说话也是含混的。

我用手示意正在交谈的妈妈和哥哥姐姐小点声音，这样我们可以听清楚岳岳在说什么，他还有哪些关心的事情。

终于听到他说：一家人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要被征用了，他很舍不得；刚摔伤的时候，他疼得不想活了；原来能站着的时候，他写了很多字……

我问岳岳，您写的字在哪里？他指指屋角。哥哥很快找出了一叠纸。每一张纸上，抄写了很多遍“怒发冲冠凭栏处”和“滚滚长江东逝水”这两首词。

我一句一句慢慢读，岳岳跟着我读，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紧接着读第二遍，岳岳的声音更加清楚、有力了，脸上也恢复了安定的神情。

最后一行，我突然看到一句“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我于是唱起了这首歌。

岳岳也跟着我唱。我们很开心地唱完了这首歌。大家鼓掌的时候，岳岳笑得很灿烂。这一刻他的笑容，我不会忘记。

离开的时候，我吻了岳岳的手，吻了他的颈项。

正要松开，没想到他拉住我的手，缓缓地放到嘴边吻了一下，然后缓缓放开手。这一刻他的安宁，我也不会忘记。

中秋之后，我重新找出几年前的文字。

希望通过“丑故事”的平台，可以让更多人了解我的岳岳，了解那一段历史，了解当下的和平有多来之不易。

（文 孙晓冰）

故事口述：柳惠清

记录整理：孙晓冰、柳乃玥

编辑：木木

第一部分 抗日战争

01 隶属第三战区，长官顾祝同

我一九二四年出生于江西省玉山县。日本人打上海的时候，国民党部队的伤兵，每一年好多都运到玉山来。

在今天玉山县人民医院这边，当时是国民党的第五十五后方医院。

一九四零年，我十七岁。上半年我就在医院里帮忙做些事情，挑水挑饭给伤兵吃。到了下半年，我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加入了国民党部队。

部队到了鹰潭。我所在的部队是国民党宪兵第八团。我是通信兵，主要是接电话、送信、打扫卫生等。除此以外就是训练。

连长姓候，候锡连。班长姓罗，湖南的，罗明坤。营长姓李，李白夫，也是湖南人。我们隶属于第三战区，当时顾祝同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第三战区管辖江西、浙江、安徽、湖南，还有几个省。

训练完，部队调到衢州。

日本人打上海，上海沦陷。前线部队退到杭州，日本人跟着打过来，杭州也紧张得很。部队继续往衢州这边退。

我们这些人不能退，要维持车站的治安，保证交通正常。交通一破坏，那些部队就退不回去了。

日本人快打到衢州，我们才走。日本人的飞机都越过我们头顶了，天天轰炸。

日本人的先头部队是机械化部队，有机枪、摩托车。我们这些人是走路的。他们人少，我们就打他一下，人多我们就上山。也不是正规和他打，就好像是游击战，偷偷摸摸打。

我们一直退到鹰潭。在鹰潭，和我一起出去的两个人，被飞机炸死了一个，是我同班的，叫陈胜开。炸弹炸开时，我离得不远，衣服上全是灰。

日本人到了鹰潭，我们的部队又退了，退到南丰。日本人也到了南丰，我们一边堵住他们，一边向后方部队报告日本人到了哪里。

我们一直退到了宁都，然后到了赣州的泰和。没待几个月，调到吉安。在吉安待了两年又回到宁都，在梅江书院驻扎。

1945年8月，部队正在训练，突然之间电话到，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

02 接收南昌日军投降

日本投降，老百姓，爆竹啊，炮仗啊，噼里啪啦一直放。我们这些当兵的人也都不睡。高兴啊！

部队接到新的命令——接收南昌。

部队把衣服、被子洗得干干净净，去南昌接收日本人投降。没有汽车，也没有其他交通工具，就是走路，从宁都走到南昌。

到了离南昌还有三十里的向塘，日本人前面守了一个排，不让进去。

八月，天气很热，日本人没穿衣服和裤子，就是腰上别了一条带子，一块白布前后裆一扎。他们趴着，机枪对着我们，不让进。

我们限令他们马上投降，不投降就一起消灭。他们打电话到南昌，南昌的日本人说已经无条件投降了。

他们放我们进了向塘。守军排长一个人坐在营房里，我们到时，他连喊三声“天皇万岁”，然后拿一把短刀切腹自杀了，血流了一地，人慢慢地倒下去死了。

到了南昌市。老百姓高兴啊，爆竹啊，炮仗啊，噼里啪啦响，欢迎自己的部队回来。

我们还没做饭，老百姓自动把饭啊菜啊做好端到部队驻扎的地方。到第二天，我们才开始自己做饭。

日本人在南昌投降后，蒋介石视察南昌。

我们的团长姓李，叫李柱南，开了一部小小的车，把车篷下掉了，蒋介石站在他后面，向欢迎的人群招手。街道两边站着很多人，有南昌领事馆的外国人，也有政府各单位的人，欢迎蒋介石视察南昌。

蒋介石到了南昌，住在省政府。那里有专人保卫，我们在外围警戒。那个时候的江西省长叫王陵基。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们这些人正在吃饭（那时我们是一天吃两顿饭的），蒋介石戴着礼帽、穿着长衫，来看大家。

我们这些人吃饭，是六个人一桌——其实没有凳子也没有桌。大家围坐在地上，一钵头菜放在中间。

蒋介石看大家吃，问当兵的“好吃吗”。他尝了尝菜，觉得油好像不够，就让给每个人每天加一两油，奖励每个当兵的十块钱。

他还把大家的衣服掀起来看，觉得不够暖和，就让给每个人发一件卫生衣。卫生衣胸部印着“精忠报国”四个字。

当天晚上，蒋介石还看了部队自演的戏《投军别窑》。他在南昌大概呆了一天一晚，就走了。

那时候日本人就不让出来了，他们呆在兵营里，武器全部交出，我们只给放哨的日本兵留两把步枪和几发子弹。我们让他们不要出来，出来会被老百姓打。

国民党贴了一张布告，叫老百姓不要打日本人。布告里说，他们是当兵的，当兵的人没有罪，是日本天皇、是军国主义、是那些当官的强迫他们来的。我们要原谅他们，体现大国国民的风度。

然后送日本人回家，一人两套衣服，一套换洗一套穿。部队用轮船把他们送到上海吴淞口，再坐船回日本。

在南昌呆了一段时间，我被调到吴城镇，离南昌大概有几十里路。

03 这不是好玩的会被枪毙

吴城还有日本人。日本人把老百姓的黄牛啊水牛啊抢来，放养在一片沙滩上，有草有水的，日本人要吃，就杀一头。我们命令日本人不许再动。我们清点了头数：多少黄牛，多少水牛。我们命令日本人不许动。

我们去了解，哪些地方哪些村庄的牛被日本人抢走了。我们把牛交还给地方，地方再把牛交还给老百姓。

在吴城镇，我们一个班住在一户姓黄的人家里。

黄家大女儿叫娥英，嫁给了一个给日本人做翻译的朝鲜人。二女儿叫梅英，三女儿叫红英。还有个小儿子，叫黄文英，懂日本话。他跟我说，那边一幢房子，每个礼拜，日本兵都会到那里去。

我问日本兵到那里去做什么？他说那边是军妓，日本兵一个礼拜去一回。军妓，现在叫慰安妇，大部份是朝鲜人，朝鲜妇女。

日本投降以后，黄家的朝鲜女婿被保安司令部抓了起来，后来怎么审判的，就搞不清楚了。他当翻译，别的没做。我听说抓起来后送回朝鲜去了。

那时候，日本人送回日本，朝鲜人送回朝鲜。

替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叫做汉奸。部队一到南昌，就调查汉奸。这个范围之内，谁做了什么事，一个个登记起来，量刑而行。

真正害过老百姓，做过日本人的走狗，抓起来是要枪毙的。这不是好玩的，会被枪毙。

整个抗日战争期间，大仗我没打过，就是从衢州往后退的时候，一路上边退边打、边打边退，就这样。正式打，我没打过。

我们没有飞机，也没有大炮。仅仅一支枪，七九步枪。有些当兵的人是没有枪的，这么长的大刀，手抓的地方用红布扎起来。

在武器方面我们是落后的。最好的是捷克的轻机枪、重机枪。

重机枪，大大的，里面灌满水，打一会，水就打热了、打烫了，水打完的时候，子弹就打不出去，打不远。

日本人的武器是很好的。他们有机枪，有飞机。我们没有飞机。

我们后来有了中正式步枪。中正式步枪比较好一些，子弹嵌进去五颗，机柄一拉一捅，就是一颗子弹。打一颗，拉一颗。

我们宪兵部队主要是维持后方的秩序、交通。从广州、上海、浙江到南昌的铁路、公路全被日本人占了。我们就剩几条公路。水路呢？有，但没有轮船，只有用篙撑的船。

到了宁都以后，有了几部汽车。那时的汽车，也没有什么汽油，用黄炭放进大箱里烧，用手柄一直摇一直摇，鼓风把黄炭吹着了。这个力量开车，坡都上不去。上一次岭，要有树桩塞在轮胎底下，汽车一开，呼的一下挪几步，再塞一次树桩……慢慢往上开。落后得很。

04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很艰苦，部队没有粮食。我们当兵的一天吃两顿，上午十点，下午四点。部队吃的是糙米，有的人吃了消化不了。

地方政府会帮我们筹粮。到了广昌县，就找广昌县的县长，县长会去弄。粮食弄完了，就弄些杂粮一起煮，一人一碗。

没有油，就在水里烫一下，放几粒盐。有几粒盐已经很好了。一半人有盐，另一半人没有盐。

你要盐，到厨房里去舀一些，如果炊事兵知道了，那是不行的，他会报告上级，说你偷盐，那不行的。

“油”“饱”，这两个字不要谈。吃饱？有油？不可能！过去的师长也好，团长也好，想吃今天这样的菜？见都没见过。

顶多弄一些豆干炒辣椒，装一小碟，那算好得很了。不是让你夹着吃的，就是这样弄一点省着吃。那种省，是大家省，不是我一个人省，大家一样的。

部队一般都住在祠堂、庙宇里面。老百姓不敢住，怕鬼。部队人多，啥鬼不鬼的。就是这样了。

部队有衣服发。衣服不像现在这么好，那个布，就像现在老了的人用的白布，染成黄色。鞋也是部队统一发的草鞋。有的草鞋，用葛麻打的，那是结实的。冬天穿布鞋，也有那种薄的、皮做的鞋，过去叫陆军鞋。

部队会教大家唱抗战的歌。我还记得。我唱一首：

同胞们，向前走，别后退，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同胞被屠杀，土地被强占，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亡国的条件我们决不能接受，

中国的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

拿我们的血和肉，

去拼掉敌人的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注：歌名《牺牲已到最后关头》，麦新创作。

抗战这几年，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从鹰潭撤退的时候。老百姓也跟着部队撤退。

部队缺粮食，当兵的一天吃两顿，一人一碗。我们吃饭，老百姓站在旁边抱着孩子看，孩子哭着喊“妈妈”。我们哪里吃得下？

部队把锅巴，就是饭焦，铲起来。当兵的人，今天轮到你这班分点，明天轮到他那班分点，分给老百姓。

老百姓把饭焦拿了去，再采些野菜放进去一起煮，一家人一起吃。有时候没有饭焦，我们就另外煮一些粥分给老百姓。

当兵的苦，老百姓更苦。没得吃啊！

第二部分 解放战争

05 跟着卢汉参加云南起义

抗战胜利后，我这个团就分散了，分散到其他宪兵团。

解放军取得淮海战役胜利以后，我们就往西南那边撤退。我们不是前方作战部队，不打仗。

淮海战役后，李弥的部队，还有余程万的部队，一起往西南那边走。我跟着他们这些人一起往西南走，贵州、广西、云南。

到了昆明。那些大领导，有一天晚上整夜开会。后来，有当兵的告诉我们说：我把口号给你们，别人问你们哪里的，你们就把这口号说出来。

结果整个部队起义，卢汉领导的起义。卢汉是云南省主席。起义发生后，国民党李弥部队，正往缅甸那边走，一听说卢汉起义，又打回来了，往昆明打。

卢汉一边抵抗，一边向解放军发电报。解放军一日一夜就赶到了。

解放军赶到之前，炮弹先打过来了。李弥部队往缅甸方面撤退——有的过去了，有的没过去，就上山当了土匪。

余程万的部队，李弥的部队，有的解放了，有的去了金三角，种鸦片。有些远征军，一直住在缅甸，在那边成了家，讨了老婆，养了儿女。

起义后，我驻云南省政府，会轮到当卫兵放哨。

我看见过卢汉，人高高的，穿着长衫，他过来，我们会给他敬礼。他带着礼帽，头这样点点。

经过各种学习后，我被分派到解放军第四兵团一一零团一营三连，在昆明。

有一天晚上，轮到我放哨，一人两个小时。我突然听到“嚓”的一声响。我那会年轻、耳朵灵，军事方面有学习，知道这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那我就提高警惕了。部队营房里关押着俘虏。我看过去，那边有个人，走过来说要上厕所。我让他把手举起来，拿枪对着他。

我看押着他上完厕所，回到营房床上。他形色很不对，有时候假装吐痰，眼睛瞄着地上那双高筒靴。什么情况啊，他每次吐痰都看着那双靴子，为什么？

他说，又想拉尿。

我说，睡你的，眼睛闭上睡，把头包起来！

我让他用被子把头包起来。然后，我用脚踢那双高筒靴。呀，重的。我慢慢地把它踢过来，拿起，是一支手枪，加拿大手枪，子弹上了膛，扳机已经扳起来了。只要手过去一扣就会响。

我把枪拿起来，没有惊动他。他还要吐痰，我就走开。他用脚去找靴子。呀，鞋都轻了。

他自己说了：哎，同志，我错了，我错了，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枪？

我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我认识的政委，姓张。

我跑过去向张政委报告：这支枪是我缴的。看扳机，多危险呐。那个人是一个连级干部，我缴了他这支枪，加拿大手枪，放在靴子里，子弹都上了膛，扳机已经扳起。

06 没有被没收的功劳证

后来，我到了昆明汽车制造厂。晚上放哨。

一个厂里的门卫，偷了一马车的汽车零件。他摸出来，上马车，被站在暗处的我抓住。他求我放了他，说要给我金戒指，把女儿给我做老婆，还叫我到他那里赶马车。

我说，我是部队的，公事公办。

一九五零年评功的时候，我获得了一个大功，功劳证还在。我还获得了云南第十三军英雄模范纪念章，参加了英雄代表大会。我的八一奖章、英雄模范纪念章，有好几个，但文化大革命时被大队缴了。

邓小平被打倒了。大队领导说，你们当兵的人，都是受他教育的。他打倒了，你们这些兵的东西也要缴走。

那个功劳证还在，我放在抽屉下面的缝里，他们没拿到。

解放军对待国民党过来的兵，和他自己原来的兵，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饭菜大家一样吃。你当兵也好，当排长也好，当班长也好，也都一样。

国民党部队，后来也有指导员，一个连一个，但他只是挂一个名，不做思想政治工作，根本没有。

解放军这里，就不同了。指导员教育你什么呢？官兵一样。连长吃的和士兵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连长排长会轮流来看，谁没盖被子就帮你盖上。

战士生病，背不动东西，背包、枪支、弹药，排长帮你背，连长帮你背，马给你骑。大家亲如兄弟，打仗也勇敢。

“解放”过来的兵当然要学习。在“诉苦运动“中，什么事情都让你说：你为什么当兵？你从哪里来？家里生活怎么样? 你父母是种田的，那田是谁的？……你的觉悟会慢慢提高。

为什么国民党军队打仗没有解放军勇敢？糊涂兵。没人教育。

第三部分 朝鲜战争

07 美军轰炸过后阵地上还有啥生物

一九五零年，部队要去朝鲜打仗。每个人要写决心书，一个连抽调平时表现好的十个人。

部队从昆明去丹东。在丹东训练了几个月。天气有点凉。在三十八军。

大概是一九五零年十一月份左右，我们从丹东去朝鲜。敌人的枪炮很厉害。我们晚上出去打仗。

我们到一个地方就挖壕沟，壕沟挖好铺上草皮、植物。壕沟里面可以走来走去。

敌人的飞机日夜都来，发现壕沟就轰炸。他们的炸弹，叫凝固体汽油弹，像石头一样打下来，水啊、草啊、树啊，都会烧起来。

飞机轰炸过之后，他们不像过去日本人那样端着枪往前冲。而是用大炮对着我们的阵地一直轰，然后坦克开过来打，当兵的站在坦克后面，跟着坦克冲。

到这个时候，阵地上还存在啥生物啊？早没了。

敌人开始轰炸，我们都躲到洞里。等他们的坦克和部队上来，我们再出来打。

我们主动打，是在晚上。敌人的部队，是不用人放哨的，他们有一种仪器，你人过去，他们就知道，他们用炮往那个方向打。他们的科学比我们发达。

起大风，下大雨，我们再去。我们比他们吃苦。牺牲的战友很多。

进朝鲜时已经是冬天了。正式打起仗来，衣服穿着，鞋穿着，还不是那么的冷。休息的时候，冷。挖壕沟还要好些。挖好的壕沟是湿乎乎的。

晚上睡觉，你想把枪放下，子弹解下来，躺着脚伸直了睡，这是不可能的。枪都得背着，说打就打。

我是一九五二年离开朝鲜回家的。我那会算志愿军，后来从朝鲜回来的人叫义务兵。

08 这两件事情讲起来就要哭

我当兵十二年，没受过什么伤。就是这条腿，在鹰潭，日本人飞机扔炸弹下来，树倒下压着了我的腿。年轻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年老了，走路就不方便。

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要和平，不要战争。战争一打起来，当兵的人苦，老百姓更苦。

两件事忘不掉。

一件事，是我们从鹰潭退到南丰，那些老百姓跟着，看你吃饭，他们没得吃。老百姓的孩子，看见我们吃饭，会哭，一直叫“妈妈”。你看着他们，哪里吃得下饭？

另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讲的。

我爸爸死的时候，连棺材都没有。那是在一九四四年，我在宁都，家里来信说我爸病重，可是玉山有日本人，我回不去。

我一个排的战友，徐文耀，上海人，父母生病，危急得很，他非要回家，结果被日本人杀了。

部队劝我不要去，说去了也起不了啥作用，弄不好还丢了性命。我就没有回去。

我父亲下葬的时候，就是拿一张篾席盖一下，用泥一压就是了。也没有砖石。

我复员回家，父亲的坟已经找不到了。以后每次上坟，就是在纸上写上他的名字，烧烧纸，就是这样来纪念。

我母亲也过世了二三十年了。她是我送终的。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寄了五六十元钱去德兴，买了耆老树运到这里，做了一副棺材。

这两件事情，我一般不讲。一讲起来就禁不住要哭。

一九五二年复员，一铺小小的蚊帐，一铺部队盖的被子，带回来了。政府给了一些生活费，有几百斤米，一百多块钱。

在家里种田。还在地方做些事，扫除文盲啊，发土地证啊，民兵训练啊，都是没收入的。

一九五几年结婚时，连一个完整的烧饭锅都没有。有一口锅，破了一只角。

我们一直住在那个老房子里，一住就是几十年。现在我每天都要去那边坐一坐。待过的地方，都有感情，我要去看看。

那些老邻乡，全部都换了。环境依旧，人都不是了。几十年，往事如飞。

现在每一天，我还会去田里看看。我有四块小地，三亩多田，现在要完全征收。一共补贴三万七千元，分十九年给你。

我种这些田，把一家大小带大。孩子读书什么的，都是它养的。征收以后，全部都没有了，以后我就没有田了。

中秋节，晓冰看望卧病在床的岳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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