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建大那些乏味又怀念的往事：从小蚂蚁网吧到主楼石狮子

1

泡馍的味道

2002年，是我第一次来西安，也是我父亲第一次来西安。

当时从横山到西安的铁路还没有通，高速有没有修通我不知道，只记得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长途汽车。车也走了一些高速路，但很多路段都是在各种小路上颠簸中前进，依稀记得司机和卖票的几次讨论过如何抄近道。

早上灰头土脸的卧铺客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太华路一个很小的车站，那时天还没全亮。车上的人，一个又一个从车里钻出来，个个都拖着沉重的行李，个个也都是灰头土脸。

大家一边说笑着，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往站外走。小站门口，凑来了一个拉客的黑车，黑车司机操着陕北口音上来揽客。

“这个车能坐了，我认得了，咱们老乡。”同行的一个人和那个司机打着招呼，回头对我们几个人讲。大客车上，一多半人是背着被褥来打工的，他们不赶时间，还有一些是和我一样来学校报到的，提着大包小包，大概都希望快一些赶到学校去。

那个司机的小面包里拉了三家来报名的学生，一路上给我们热情地介绍着西安，他不停重复着：“你们放心，咱们都是老乡，我一定把你们都平平安安地送到！”

凌晨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小面包车开得飞快。

建大离得最近，我和父亲最先下车。

下车后，我和父亲都有点小小的遗憾；父亲觉得这么短的路程，十块钱的车费有点儿不值，我的遗憾是刚才路过城墙时，天还没太亮，没把城墙看清楚。

停车的地方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南门，迎接我们的是那个极具标志性的蓝色钢结构框架大门。这个大门在以后很多年里，都是我们调侃的对象，但那一天，他突兀的形象给我和父亲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南门 | 拍摄：狸老师

办完所有手续后，我和父亲去大雁塔逛了一圈，距离没多远，我们从学校走着过去。

“这就是大雁塔，也么啥意思么。”一向拘谨的父亲，可能是因为顺利地把我交接给了学校，心情也比较轻松。雁塔北广场当时还没有扩建完成，也是一幅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和父亲的感受差不多，不过我没说什么。

我们在路边一个小店吃了各自生平第一碗羊肉泡馍。我从小不挑食，但吃了半碗就实在吃不下去了，父亲一向爱惜粮食，但也剩了小半碗。

小店里，从服务员到其它食客都说着陌生的关中话。语言的不通畅，似乎让食物的味道变得更难忍受。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我们在那一刻应该有深深的默契、共同的结论：这世上还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多年以后，我听惯了关中话，也吃惯了羊肉泡馍，但我越发坚定了二十年前和父亲在建设路上的共识：“最好吃的还是老家的饭。”

父亲长年在异乡打工，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之前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报到那几天，是我们相处比较长的一段。

从大雁塔往建大走的路上，我们看到了22路车公共汽车。知道了22路车，可以从大雁塔坐到学校，还可以从学校，坐到太华路。22路车长得和别的公交车不太一样，好像更方正一些。它在我们面前停下，又从我们旁边开走。停车的时候，自动喇叭播放着标准的普通话，这让我们感到非常安心。

那天我们没有坐车，慢悠悠地走回了学校。

2

从小蚂蚁到时代年华

建大的记忆与几个网吧联系在一起。

接触到的第一个网吧可能叫“网际快车”，在东新科贸的楼下，是一个半地下室。这个网吧只有一层，门口立了一个小小的店招，但进去面积挺大，通风照明装修都挺不错的。当时还在军训，我在那个网吧最初接触到《魔兽争霸3》，也认识了年级里城市规划的几个同学。

军训期间，学校管理还比较严格。没几天，有几个在学校南门口玩游戏的同学被辅导员抓了，并在大会上点名批评。虽然只是善意的调侃，没有实质性的处罚，但唇亡齿寒，我们也溜出去得少了。

那个“网际快车”我在大二左右又去过一次，亮子听说那里有一个知名战队在训练，但我们去了以后，并没有见到。那时候，我们主要活动的据点已经转移到了学校北门的“小蚂蚁”，当天在东新科贸电子市场里瞎逛了一圈就回了学校。

“小蚂蚁”大概是2003年前后开业的，机器新价格还便宜。

网吧在友谊路上，要从学校北门出去。建大北门是一个小小的门，为了管理方便，学校把北门封闭过好多次。

在北门靠东边一点儿，有一个不高的墙头，多数男生都能轻松翻跃，不少胆大的女生也如履平地。那个墙头旁边的铁栏杆，有一根竖向的钢管经常是断的，从下面钻过去虽然感觉在走狗洞，但操作起来比翻墙更容易。后来大家聊到这些，有了更多的说法。有人说学校封闭北门，除了管理方便外，还牵涉到学校与对面医院的一些用地争议，也有传言，北门附近那些修不好的栏杆可能有门外商户的暗中作梗。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只是增加了一些回忆的趣味。

当年有个卖油炸饼的手推车，每天晚上九十点钟都停在北门外的门口。五毛钱一个饼，可以自己选菜。蘑菇、土豆片这些平常的蔬菜，在他的油锅里翻几下就变得特别的美味，更神秘的是他的酱料，不知道拿什么做的，就是特别好吃。卖饼的师傅把炸好的饼用刀从中间剖开，然后把炸好的串串捞到一个满是酱料的小铁盘子里，用毛刷给菜刷饱了酱，在夹进饼之前还会在铁盘里用力地蘸一下。那个热腾腾的油饼递到排队的学生手上时，满满都是幸福的香气。

吃着香气扑鼻的油饼，擦着嘴角流下的油汁，偶尔还能看见年轻的姑娘身姿矫健地翻越学校的围墙，那是回宿舍之前最快乐的时光。

晚上的小蚂蚁网吧，多数时间都是爆满的，网吧占了三层，好像有三百多台机子。我们拿着会员卡在三层来回转，一发现空座，马上去把机器占上，因为几个人一起去，能坐在一起才比较好玩，所以最好还得大家占到邻近的区域。占机子常常消耗了很多时间，加上要赶在熄灯前回去，所以每天也玩不了太长时间。在寻找空闲机器的过程中，也常常有意外发现，那么多上网的人里，每天总能看到几个漂亮女生。当然那些漂亮女生总是离我们非常远，有一些身边还有男朋友，总之，她们只是出现在我们的闲谈胡扯中，但从来没有和我们有过交集。

中间有一段，玩魔兽争霸入迷，我们利用周末的时间赶过早场。

早场大概是早上七点到上午十点这段时间，人少还便宜。早场的问题是我们一起玩的几个同学，不是每个人都能早早起床，人老是凑不齐。

还包过几次“夜机”。

玩“夜机”要赶在学校关门之前离校，还要带几瓶水和零食，记得熬一次夜要喝掉好几瓶水。

夜机前几个小时比较有趣，后面就有些无聊。

深夜在网吧转一转，能看到各种无聊。

有人挂机刷怪，手里捏着鼠标，脑袋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有人在玩扫雷，手偶尔动一下，看不出是睡着还是醒着；有人在看《蜡笔小星》；还有个大哥，一晚上和远方的对象聊着语音；非主流少女劈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仿佛永不疲惫……无聊中，也有一些小收获，在网吧的硬盘里，我听到了《故乡》，继而听到了“94红碪”，顺着这条线延伸到野孩子和陕北民歌，这些音乐在不同的时段里，给了我不同的力量。

夜机对身体消耗很大，玩一晚上，早上走出网吧时人都是轻飘飘的，脸上会糊上一层东西，也不知是汗渍还是油脂。早上从网吧出来，大家会仪式性地去吃个早餐，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或者胡辣汤下肚，整个人即空虚又满足。

夜机属于“报复性消费”，去一趟得睡一整个上午，一点儿也不划算。

非典期间，学校封校，上网的主场转移回学校。

学校里的几个网络中心，就变成了实质意义上的网吧。离“五栋”最近的材料学院网络中心，网速稍微好一些，每天去那里上网的人，都排着长长的队。排一次队，短则半小时，长的话，一两个小时都有可能。

后来有了经验，每次去之前带一本书去。那时，玩游戏的新鲜劲儿过了，上网干了些啥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非典那段时间，为了排队，我把温瑞安的主要的作品又复习了一遍。

那个网络中心早上开门比宿舍还要早半小时，有急事的时候可以早点儿从宿舍楼逃出去排队。

“五栋”当时的管理有个漏洞，大厅上楼的楼梯和去地下超市的楼梯是隔断的，但挑空部分相通。胆大的同学，可以从一层的地面，跳到下一层的楼梯平台去。——这个通道除了早上能早点离开宿舍楼，晚上还能通过吊篮从楼下买东西。

据一个好朋友说，我跳下平台的时候扭伤过脚，但我对此完全没有记忆，也许是他记错了，崴过脚的人是他。

后来教室装了电脑，业余生活也丰富了起来，再几乎没出去过了。

现在能想起来的，就是在建大周围的一圈网吧消耗了很多时间。大概从高中到大学，突然失去了所有约束，还有点儿不太适应吧。

子午路肉夹馍附近，有个时代年华网吧，开了特别久的时间，它的广告语“跟上时代，把握年华”很多老同学都还记得。这是一个天才的slogan，有玩世的不羁，甚至还有一些反讽的味道。

毕业十年聚会时，见到了当年在“网际快车”认识的那几位城规的同学，大家首先聊起的居然还是在十五年前军训时一起玩过的魔兽争霸。

可能时过境迁，已逝的青春无法追回，大家对过往只剩下了怀念。

3

主楼门口的石狮子

正对校园南门那栋楼是教学主楼，它是建校之初最早完成的一批建筑。整个形体规整简单，带着五六十年代简朴又端庄的特色。到我入学的时候，它已经历了近五十年的沧桑，有种经历了岁月之后的建筑所独有的沉静古朴。

■ 教学主楼 | 拍摄：rony

连接东楼西楼的中通道两侧的法国梧桐，长得遮天蔽日，树冠远远高过主楼的屋脊，浓密的枝叶挡住了身后建筑大部分的立面，只把最精彩的入口门头部分给让了出来。

主楼门口有两个威风的狮子，狮子也有些年头了，落着灰尘、结着蛛网，威风但毫不张扬，与主楼的气质完美的融为一体。我们的教室在入口旁边的二楼，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主楼左侧狮子的头顶，从俯视角度看下，狮子雕塑像一只大猫。

我们的教室被法国梧桐挡着，太阳只有很少几个角度能照进，多数时候洒进教室的，都是透过树叶缝隙的斑驳光影。从教室看出去，距离并不远的主路上，也只见路人影影绰绰的剪影，外面的吵闹声也被树墙隔离了。我们教室常年开着外窗，一直享受着校园里湿润阴凉的新风。

我的记忆里，主楼、狮子，和法国梧桐，是一个浑然的整体，所有画面里，它们都是同时出现的。

我们教室的编号是230，那间教室是我们班两间固定教室中的一间。

在固定教室里，我们练了铅线、墨线、在里面做了所有的专业课的作业，一直到毕业设计。主楼同时也是我们的绘图室，素描、色彩、速写的练习也都是在这间教室里完成。

没有公共课的时候，同学们基本都在教室里猫着，玩游戏、聊天、写作业、看闲书。大三后，同学们普遍给电脑配置了UPS，晚上十点多，楼管断了供电，总有人坚持到UPS此起彼伏的蜂鸣声响起，才开始收拾东西回宿舍。

每个人都有一个固定的桌子，学校也不干涉我们对教室的布置。同学们都给自己的桌子改装了玻璃桌面，玻璃桌面下面再塞一根灯管，这样画图就方便很多。

一些生活用品也被搬到了教室，音箱、CD、烧水壶，大五的时候，每个人的领地都堆满了杂物。——这可能是建筑学院的一个传统，2016年左右回学校办事，看到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更能折腾，涂鸦彩绘都出现在了教室墙上，当然各种绘图辅助设施也更加先进和完备。

■ 230教室 | 拍摄：狸老师

大设计的作业周期很长，但不少同学更愿意把最后的工作量留到收图前的几天。

每到收图前那几天，专业教室总是灯火辉煌。白天的选修课可以心安理得地逃掉，晚上主楼管理员会法外开恩，整晚给教室供电。

在教室里熬夜画图和在网吧通宵，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教室里，总有些精力充沛的同学，整晚精神亢奋，在dead line的压迫下，一整晚不间断的工作确实能消化很大的工作量。

那几天，教室里24小时不间断的背景音乐到深夜会更加响亮些，大家的欢声笑语和多年后的职场加班完全是两个状态。当然，动机也不一样，在当时，把图留到晚上画，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好玩。

有一次画到半夜三四点钟的时候，我铺了两场图板，钻在桌子下面睡了一晚，在喧闹声中居然睡得比宿舍还要好一些，第二天早上精力充沛。

还有一次，画到两三点，有点无聊准备逃回宿舍睡觉，直接和两个同学从主楼东头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那天跳窗的时候非常顺利，但几个人跳下去才发现，头顶赫然有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而更让我们头疼的是，离我们三四十米的地方就是学校的公安处。

我们轻步从公安处走过，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面，也没有人通过摄像头找我们麻烦，估计校警或保安见多了无聊的学生，对这种翻墙越窗的事懒得过问。

那天我们几个人睡意全无，无聊地沿着学校转了一圈。熟悉的校园，在深夜与白天并没有太大不同，路灯把学校主要建筑都照出暖暖的色调。偶尔还也一些游荡的人，大家擦肩而过，都懒得打量对方。校园空空荡荡，但没有一点儿孤独的感觉，反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是一种很少有的体验，振奋又无目的，有一些倦意又身心自由。

在230里，喝过一位广西女生煮的绿豆海带排骨汤。在我们的西北食谱里，那是典型的黑暗料理，不过味道还行。

听过亮子讲自己脑袋被卡在楼梯栏杆里的童年趣事，这个故事是如此的生动，以至于多年不见，我也不太能想象他变成中年人以后的样子。

看过FAN同学和狸同学的漫画，前几天朋友圈还见过狸同学的近作。

在这里，看着画了几天的铅笔线条被打回来重画，心平气和地再画了一遍。老师当时的解释几乎是哲学的高度：“画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用，就是磨练你们的性子。”

在这里，老井同学画水彩甩笔时，飞溅的墨滴毁过茹同学的画；在没UPS的时候，好多人都被误断过电源，随手存图的好习惯大概都是在这些血泪史中养成的。

每个人喜好不同，在众口难调之下，五年里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背景音乐，有后街男孩，又有林肯park，有周杰伦又有孟庭苇。——孟庭苇的很多歌词很魔性，在癫狂的抖音时代，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翻红。

大家吃东西的口味倒比较一致。大五做毕业设计一段时间，教室里几个人经常固定叫建设路上一家盖浇饭的外卖（好像是叫“天天快餐”）。当时没有外卖员，每次都是一个店里干活的小女孩来送餐。小女孩和班里几个女同学处得很熟，每次来送餐都亲切地喊着“姐姐”，后来她从店里辞工的时候，还来教室和大家道过一次别。

2007年，我们也要走了。

我都想不起来我的那些杂物是怎么处理掉的，书架上的读书笔记、桌斗里做毕业设计收集的资料、难得的几张得分4分以上的美术作业，还有那些花过大量时间完成的成品或者半成品的设计模型。今天回想，那些东西想保存下来挺难的，扔掉也挺难的。

收拾教室应该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对我们来说，这一次不只是毕业，也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搬家。

分别前，我们在门口的狮子那里拍了合影。合影那天，看到狮子脚边的破洞，才知道，这对守护了我们五年的神兽是木头做的。只是当年漆刷的逼真，再加上岁月的掩饰，它们才能长期展现出铜雕的质感和威严。这一发现，让我们开心了好一阵子，又伤感了一阵子。

■ 门口的狮子 | 拍摄：狸老师

十年聚的时候，那对狮子已经换成了铜质的，看起来和过去差别不大，就像没换过一样。230的门窗还是敞开着，从楼下看不到教室里的样子，似平也完全没变过，和十几年前一样。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有一台CD机在大音量地循环播放着老歌，比如：东风破。

4

从东楼到大师

东楼是建大最漂亮的建筑，没有之一。它是我们建筑学院的标志，也是我对建大印象最深的建筑之一。

■ 建大东楼 | 拍摄：狸老师

每个晴朗的日子，东楼夕照都是一幅风景。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影，叠加上层层叠叠的几重门头框架的影子，光斑在室外台阶上浮动，在粗砺的立面上浮动，在门口的大师雕像上浮动。西安的夕阳落得很快，这一方小天地里，每一刻有每一刻不同的样子。别的建筑，是长在大地上，这个小楼像是长在时光里。

我们上学的时候，东楼还没有经过那次大的改建，里面和陈设都很旧，还都是上一代生硬的格局。

东楼有一个很旧的报告厅，在顶层。报告厅里通风不太好，光线昏暗，偏偏坐位又比较舒服，所以在那里上课，保持专注比较难，在课上睡觉倒是比较容易。

我们大一时，有一门很重要的画法几何课就是在那里上的。

上了几堂课后，我们宿舍的兄弟发现报告厅第一排是有桌子的，坐在第一排，不但方便做笔记，而且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也不容易犯困。后来，在课前就尽量早进教室，尽量坐到第一排去。当时那门课有五个班一起上，也有别的同学发现了这个问题，跟我们比着早去教室。那种争先恐后的感觉，有点儿像小学时抢乒乓球案子。

那门课我们宿舍的成绩最后都还不错。

特别得瑟的是“党员”同学，他那次拿了一个满分，就在我们面前炫耀，说自己不懂原理，都是靠感觉蒙的。真是气人，但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前几年去某企业面试，还碰到了一个城规的女生，想起她们宿舍曾和我们宿舍在课上抢过座位。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大学五年，有过两次和大师碰面的机会，一次在美院，另一次在东楼。

2005年的时候，文丘里大师在美院做过一个演讲。我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挤进一个人满为患的礼堂。大师年纪已经很大了，讲的内容再经过一遍翻译，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我大概就是以今天年轻人追星的心态去凑了个热闹，远距离领略了一下大师的风采。

东楼那次印象就很深了。

那次地点是在学校东楼的展厅里，请了作家贾平凹来做座谈嘉宾，只有几十个人，大家距离很近地围坐着，聊了很多很松散的话题。

我到现在还记得贾老师的一段话，他说，他对建筑不懂，但一直很关心，他刚到西安的那些年，最希望的就是有个一个安定的地方。那段时间，他每次进公共厕所，都会忍不住琢磨，看看哪里能摆个沙发，哪里能摆个床……

这段话，跟建筑没有关系，又似乎有关系，反正我一直记着。

学建筑的学生，开始的时候讲方案啥的喜欢拉个建筑大师来壮壮声势，高年级后这种趋向就淡了很多。工作以后，与市场越来越近，与大师越来越远，设计越做越套路。

前几年，偶然一次在网络上看到一篇老院长刘老师的文章，写他与西安的渊源及他对西安城建的一些看法。文章深入浅出，渊博而坦率，读起来颇有余味。读到那篇文章的时候，我是自豪的，同时又想起当年教过我的很多有性格又有见地的老师。

忆及东楼，多少有一种莫名的庄严感。

5

图书馆和选修课

整个大学五年，信马由缰，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其中在图书馆里消耗掉不少。

学校图书馆冬暖夏凉，比几个阶梯教室的硬件好的多，又比专业教室清静。几个期刊馆光照更好，杂志很新，我有时去蹭着看看《大众软件》啥的。但那里人实在太多，又时不时有学生情侣虐狗（这个词儿当时好像还没有流行，当时最流行的是一个叫“大学自习室”的FLASH）。

我更喜欢去的是几个社科的馆，里面人极少，冷冷清清，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一种纸张发旧后散发出来的阴森森的味道。我在里面刻意借过一些冷僻的书，这种无目的的尝试基本上都半途而废，中间借到过一套《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下两册，算是那段经历里为数不多的直接收获。

那套书借出图书馆后，很长时间我都随身携带，没想到，某天不小心打翻了书包里装的墨水瓶，导致两本书都染上了墨痕。因祸得福，在给图书馆赔款之后，那套书就归我所有了。那两本书，现在还放在我的书房里，上面还盖着学校图书馆的章子。

有一段时间，我和狸老师去五路口淘书。

老图书大厦旁边曾有一个图书批发市场，三楼有一个巨大的打折书店。我在里面买到过《海子的诗》、《隋唐演义》、《心理咨询面谈手册》和其它一些奇奇怪怪但很好玩儿的书。那里的书平均大概就是三折四折的价格，在那里淘到一本满意的书，有点儿像在路边店吃到平价大餐，非常开心。

图书大厦和学校之间有一个音像店，狸老师和我买完书后，会顺路去淘个CD。买完书和CD，我们一般都走路走回学校，这样晃悠一圈，又能消耗大半天的时光。

淘书的快乐，远远大于读书本身。

当时买的书中有一部分丢了；有一部分，至今也没有看完。

大四才开始有全校选修课，可惜热门课程根本选不上。

为修学分，选过人文学院的一门《美国文化》，这门课出人意料的好。

一个微胖的女老师讲的，思路清晰，又干净利落。在她的课上，看了好几部不错的电影，有大热的《肖申克的救赎》和《阿甘正传》，也有稍微没那么流行的《最后一个莫西干人》和《RAY》。年轻的时候，很容易被一些陌生的故事感动，当时的感动，又往往能记住很长的时间。如果不是上那门课，后两部片子估计我不会看到。

很喜欢上那门课，可惜那门课只上了半个学期，后来再也没有选到过类似的课程。

一同上那门课的，还有几个赏心悦目的姑娘。二十岁的姑娘，生机勃勃，昂首挺胸的劲头里像草原上野生的鹿，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自信。这样的姑娘，在以后漫长的职场生涯里，也没有再见到过。

学院内一位老教授开的一门《音乐欣赏》课也非常不错。

那门课如果让今天的我去听，一定会有很多收获，可惜当年太多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眼球，没办法静下心去学习。这种遗憾大概有点儿佛教中所说的机缘未到的意思。

6

写信的时代

爱情与友谊是学生时代永恒的话题。

军训期间，鼓了很大的勇气，给远方一个人写了一封长信。对方很快就回了信，信写得和去信一样长，上面还有涂改的痕迹，可见写得也很认真。

后来我又写了几封过去，也如愿地收到了对方的回信。我还去过一次姑娘学校，相聚虽然短暂，但也留下了很多念想。

然后，莫名就断了联系。

现在回忆起来，中间好像也没发生任何事情。那一段记忆，像被删除了一样，没有任何线索。

当时流行过一个叫《我的黄金时代》的自制剧，据说是交大的几个同龄人拍的，估计有至少一半同学都看过。当时我们宿舍六个人窝在一起把这个剧刷完。最后遗憾的结局让几个大老爷们儿无比沮丧，大家一边感慨着自己的心事，一边心疼着那个叫黄鹤的完美姑娘。

当时宿舍里隔不久会小酌一次。一包散装花生米，一袋散装瓜子，一提汉斯2000，能让我们六个人聊到晚上一两点钟。那次为了那个可怜又可爱的姑娘，我们有没有喝几杯，已经想不起来了。但那个故事影响我们那么深，前两天我在群里问的时候，不少人还都记得。

宿舍里不是每个人都爱酒，但大家都爱死了那种把酒畅谈的氛围。记得最开心的一次，我们六个人，喝到后来开始比赛，两个人喝白开水，一个人喝可乐，剩下三个人喝啤酒，最后一直喝到三种饮料都干净了为止，包括喝完了全宿舍暖水瓶里的开水。

深夜鬼扯的过程中，能找到无数的共鸣点：印象深刻的游戏、匮乏的物质、一厢情愿的爱情……这些共鸣点顺理成章地，又成了下一次狂欢的由头。

我们在宿舍煮过火锅，打过扑克，用一包馒头分吃过整瓶的老干妈。深夜里，馒头夹老干妈简直是人间美味。分享食物的过程中，我们分享了成长经历和爱情故事，因为分享，一些无聊的经历好像也有了意义。

学校食堂，我最常去三层和地下，三层食堂门口的刀削面，简直百吃不厌，如果再能配上隔壁的一个油炸红薯饼，更是锦上添花。只是这样搭配，吃完会有点儿撑。地下一层，也有一个面档，那个面是提前煮好的，味道比三楼差很多，就是不需要排队，很省时间。

大二左右，和老井在负一层的食堂吃饭时，隔桌对面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一头利落的短发忽然就让我想起了邮箱的对面的那个人。然后，我就走了神。

当年的井总雷厉风行：“要不要我去帮你要个电话号码？”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冲了过去。

我特别害怕他真的要到电话号码，因为我不知道要到了后要怎么做。

多年后读到《故事》的时候，从里面学到一个概念叫“最小保守动作”，意思是：人在生活中遇到事情的时候，本能的选择是逃避风险，这一点，与故事中的人往往相反。可惜，二十岁的时候脑海中都是传奇，遇到什么事，又往往求解于沉默。

五年时间很长，长的需要很多无聊的事情去消磨。

我们晚上在操场闲逛，回去后顺便打一壶开水。当年大家都能轻松地爬上运动场的侧壁，我们坐在墙顶上吹风，海阔天空地扯一会儿淡。远望着操场内外低声交谈的情侣，像是看透世事的老人。兴致好时，在无人的跑道上狂奔几圈，跑到筋疲力尽，继续坐在墙头上闲坐或者鬼扯。直到后来，现实中的爱情先后到来，我们也乐呵呵地加入那些喜怒无常的滚滚人群。

五年时间很短，就这样一晃而过。

7

尾声

2016年，我带外地来的同学在建大闲逛，同学以为我非常了解母校，我自己也勉力做着导游。介绍到其中草木建筑，种种历史渊缘，有骄傲的部分，也有一些淡淡的遗憾。

大学几年，始于读无用书，终于为稻梁谋，认知的切换中，多少有错位的部分。

最近几年，偶尔路过，会有意去校园里走走。放空一下，什么也不想。

晴朗的天气里，主楼附近还是十几年前的那种湿湿凉凉的气息。风雨之中，梧桐树遮天蔽日，天地间像一个空旷的礼堂。走在其间，能短暂忘掉外界喧哗。

这是一种熟悉的体验，振奋又无目的，有一些倦意又身心自由。

■ 拍摄：rony

作者 | 风哥啊风哥 | 陕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