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锋：我的民族人物画创作之路

我生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1997年考入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就读于中国画专业。中央民族大学集中了我国在民族音乐、舞蹈、绘画等艺术领域一大批顶尖的艺术人才，终日聆听他们的教诲、在这样的艺术氛围中浸染，使得我对民族人物题材的绘画创作一直情有独衷、热情不减。起初我的作品是以没骨淡彩的形式来表现民族人物的生活劳作场景，比如2002年，我的工笔人物作品《花开时节》在第五届中国工笔画大展中获得优秀奖。作品描绘了六位侗族姑娘刺绣嫁衣的瞬间，现在看来非常稚嫩，需要改正的地方很多。当时并没有去过贵州广西等侗族人民生活的地方，完全凭借杂志上的摄影照片拼凑组合成基本完整的构图，因此人物关系特别生硬，画面节奏也很散乱。人物的面孔特征与表情状态都很概念，不够生动。略可圈点的地方是色彩关系的运用还相对舒服，绛红色与靛蓝色的配置将侗族基调较为准确的阐释出来，腰围与手中画布的鲜亮图案为画面增添了一抹亮色，又回应主题，花开时节——既是十六七岁豆蔻年华的少女心花初放，又是手中绽开的花卉图案中绣入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专家的认可授予优秀作品的殊荣使大学本科刚毕业的我更增强了继续创作的信心与动力，这幅稚嫩的作品从此开启了我的艺术创作之路。

《圣域》 纸本设色 180cmx180cm 2005年

2003年我继续在本校攻读硕士研究生，研一正值北京工笔重彩画学会举办首届“微观与精致——中国工笔重彩画小幅作品展”，当时正好上岩彩课，我将一幅名为《斑斓》的花鸟作品送去参展，意外获得了金奖的好成绩。《斑斓》描绘了一只昂首阔步的火鸡形象，作品采用纯天然矿物色、水干色等不透明材料绘制，为了区别于传统花鸟题材，选择了体型硕大、相貌奇艺的热带鸟类，也没有配置花草背景，而是用素黑的虚空氛围凸显毛色艳丽、体态卓绝的火鸡形象。作品被认可对于创作者来说是最大的鼓励，此后延续这一想法创作了大量的鸟类作品，受到业内广泛的好评。

2004年我读研二，当时疯狂的痴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圣像画作品，尤其喜欢弗朗切斯卡的作品。那种庄严肃穆、静谧安祥的美，令我心向往之、不能自拔。一幅《受洗的耶稣》对我启发很大，尝试着将画中人物形象与藏族女子的形象进行置换，于是就有了这幅名为《圣域》的作品。高耸矗立如同纪念碑的身形撑满了整个画面，庄严肃穆的面部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悠远平阔横向绵延的背景，这都是意大利圣像画最经典的图示符号与处理方法。宗教信仰虽各不相同，但身为信众的那份笃定与平和让画面产生了一种静默宁静的美好感受，这幅作品在文化部民委与美协举办的“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美术作品展”中获得铜奖，让我在民族人物创作的方向找到了自信。此后延续这一构图形式将色彩转换为柔和中明度的弱对比关系，继续创作了《凡尘净土》，在第六届全国工笔画大展中获得银奖。

2008年正值北京举办奥运，举国欢腾。中国工笔画学会正好要举办第七届工笔画大展，我创作了名为《盛典》的工笔民族人物作品，在展览中获得了金奖的好成绩。《盛典》以圣龛三联画的形式，描绘了三位身着盛装的蒙古族少女，手捧盛满奶酒的金碗，手持红色的山丹圣花，祝祷祈福的场面。作品延续了之前对中世纪圣像画的崇拜意念，端庄的身姿、华丽的服饰、仪式感的动态，极力营造出祥和安然的画面情境。这一系列作品被前辈同行给予高度好评，冥冥中使我探索出一条民族人物绘画创作之路，或曰语言风格，即并非完整再现与直接描绘民族人物的生活场景或日常百态，而是抓住一个侧面——以节日庆典为场景，以女性人物为对象，以华丽盛装为载体，以垂立肖像为图式，以仪式动态为构架，以神圣氛围为引导，组构符合自我审美意识的画面形式与基本样貌。

《圣典》 纸本重彩 145cmx190cm 2008年

我是一个不喜欢重复别人也不喜欢重复自己的人，在画了一系列没骨民族人物作品以后，越来越觉得技法太过熟练图示太过程式的状况需要改变，于是尝试着画了一组彝族人物头像，名为《彝人掠影》，此作品参加了2009年南京举办的“中国百家金陵画展”获入选资格。这幅作品中，我采用了在厚重的皮纸上以粉质颜料浸染纸面，趁湿撞入其他颜色制造一种朦胧幻化效果的方法，再以勾勒分染的传统工笔技法进行细节的描摹刻画。大凉山彝族生活在苦寒之地，这样的贫瘠险恶环境反而造就了他们性格中坚毅果敢的特色，在这一组系列肖像作品中，我极力想要刻画出那种饱经沧桑依然坚定冷峻的性格底色，色调一改先前华丽奢靡之风，用最朴厚的蓝染之色结合深灰、浓黑谱写彝人神秘而拙朴的民族韵味。其实作品完成后我并不满意，一种手法就如同一个人的性格，不能强行模仿和盲目崇拜，没骨灵动洒脱却不够深入细腻，晕染逼真丰富也不够活脱飘逸，在和别人争局部精微雅丽的同时我恰恰丢失了整体旷达洗练之美。

2009年我考取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的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艺术。虽然毕业是以论文为成果呈现方式，六年中我依然画了大量与研究课题相关的国画作品。我的研究方向是——“蒙古族女性盛装服饰与中国工笔画结合的表现可能与实践意义”，读博期间我常常泡在民族服饰博物馆中，手绘了大量的服饰资料图片，也从西至东深入内蒙古诸多地区田野采集，为论文撰写与创作素材积累了大量资料。2005年我来到北京服装学院美术学院从事教学工作，服装学院的设计氛围与民族大学的艺术氛围很不一样，但是两者之间能找到兼容并蓄的可能，这一点在之后的蒙古族盛装服饰系列作品中有所体现。比如2015年创作的《冥、焱、玄》三联画，就是既遵循于蒙古族三大部落——喀尔喀、鄂尔多斯、巴尔虎的传统服饰形制，又结合了现代时装夸张硕大的形态充满视觉意味的形式，将二者进行有效结合与积极关联的一种尝试。此系列作品参加了北京对外友好协会举办的“中韩设计师艺术创作交流展”，获得了服装设计与民族服饰研究乃至绘画界同仁的嘉奖与好评。

以上就是我以没骨画的形式创作民族人物的整个阶段，进入2016年以后，近五年我的作品开始以重彩的材料为主要表现形式，无论材质还是技法均有了很明显的转变。这样的转变也并非刻意为之，源于我对之前淡彩材料的轻薄与透明质感不能与蒙古族或者以蒙古族为代表的北方民族其厚重深沉博大旷远的民族审美特性的完美对应，选用不透明的矿物色更能够满足我对以上美感的诉求，也找到了更为广博的表现空间。

《今生》 纸本重彩 90cmx140cm 2015年

我越来越对更为古老的艺术形式痴迷，依循国画底材的发展路径不难画出这样的一条轨迹：纸本——绢本——麻帛——板材——墙体，同样依循颜料的发展进程溯源也会得到这样一条脉络：化学工业涂料——水性植物染料——天然矿物颜料——矿石沙土本物。由此可见，在厚重的基底上用不透明的矿物色绘画是我们先祖的不二选择，正是这样的选择成就了伟大的敦煌、克孜尔等壁画群落千年不衰的艺术魅力。当然任何材料在有其优势的同时也它的局限性，色相有限，不能满足色彩微妙的变化与自由的调和，所以日本在我国几种主要的天然矿物色基础上又进一步加工出成百上千种新岩的颜色，有效弥补以上不足。2017年我以重彩形式创作的民族人物作品《万物生》入选了第七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作品描绘身着盛装的蒙古族女性，手执“法器”祈祷万物共生、天地祥和的美好愿景。此作品采用朱砂、朱膘、雄黄、赭石、褐土等天然矿石和有色土材料，以重彩勾添的手法，铺陈出厚重深沉的基调。天然石色源自大地矿产，鲜艳明丽但不刺激夺目，总是给人一种朴厚舒适的视觉感受。这也是我深爱这种材质的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此种材料稳定性极强，具有持久不褪不变的能力，基于传承功能考虑也是最佳的选择。

《黔人》 纸本重彩 30cmx90cmx3 2016年

2018年我创作了两幅横构图的作品，名为《彼岸》与《今生》，一红一蓝。万物发展至极如人一生经历的各个阶段，总是从百花灿烂到凋落安息。二十出头特别喜欢显耀自我，穷尽色彩想要引人注意，三十而立希望能够找到自我，不再盲目追随开始有所选择，四十不惑才知道一种颜色能够表达的时候就不需要太多修饰，从这两幅作品可以看出我的执念与操守。我也不希望观者太在意人物面部的表情变化，从而选择背影遥望与断舍构图将面部隐去，以更加单纯的方式让观者与作品产生共情与遐想，这两幅作品在同年参加中国美术馆举办的青年艺术家馆藏作品展中双双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2019年我有幸被中央文史馆举办的“第二届中华艺术大家讲习班”选为学员，参加了为期一周的大家讲习课堂学习，并进行了半年的准备，以四幅名为《盛颜》的系列作品作为学习成果汇报。单幅尺寸均是45x180cm，正好是六尺对开的竖向构图形式。我分别选择了石青、朱砂、蛤粉、瓦黑为主色，绘制了蓝、红、白、黑身着四套蒙古族盛装服饰的女性肖像。恰好是象征中华五色的主要色相，作品需要不断延续，不仅仅局限在五方五色，要打破色域的限制，扩充色界的边际，绘制出同形异色的集群性系列作品。

以上就是我从2002年至2019年近20年来创作及获奖的简单经历，成绩微薄不足道矣。但对艺术创作的热情一直以来没有减弱分毫，择一事从一生是我坚守的信条。（文/贾宝锋）

贾宝锋，内蒙古乌兰察布市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工笔画学会高研班导师，北京工笔重彩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艺术研究方向博士，北京服装学院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图文整理/张婧）

部分作品赏析

《万物生》 纸本重彩 185cmx195cm 2017年

《北语写生》 纸本淡彩 50cmx120cm 2018年

《非洲留学生写生》 纸本重彩 10cmx24cmx4 2019年

《羽人》 纸本淡彩 65cmx65cmx9 2019年

《盛装圣颜》 纸本重彩 200cmx185cm 2020年

《彼岸》 纸本重彩 90x140cm 2015年

责编：张靖雯、王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