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三国演义》中曹操和夏侯氏家族的关系问题

在分析曹操和夏侯氏的关系之前，我们先澄清一个问题，那就是《三国志》和裴注《三国志》是两本书，我们现在书店里买的一般是裴注《三国志》，搞清了这个问题，我们下面看看各种文献是如何记载的。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

这个记载非常明确，曹操是曹参之后，跟夏侯氏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继续看……

“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

曹腾出身没有争议。争议点在养子曹嵩“莫能审其生出本末”一句，意思是不知道曹嵩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是谁生的。那不知道“生出本末”就说是夏侯氏之子对不对呢，我们先放下这个，再往下看。

裴注《三国志》引吴人《曹瞒传》及郭颁世语的话说：“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这里面明确了，曹嵩是夏侯氏的孩子，曹操与夏侯惇是叔伯兄弟。

以上是记载曹嵩、曹操身世的主要书籍，主要是《三国志》和《曹瞒传》及郭颁世语，当然中间还有《续汉书》对曹节、曹腾、曹嵩的部分记载，所有记载都非常明确，但却完全不一致。那么谁更可信呢，我们来看作者及书籍所记内容。

《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并称前四史，可见该书信史的地位是没有问题的。作者陈寿，历任蜀国、魏国和西晋官员，该书成于西晋，所以，《三国志》是不可能粉饰曹魏集团的。以此论之，书中所言曹操为汉丞相曹参之后，可信。

裴注《三国志》引司马彪《续汉书》介绍了曹节、曹腾和曹嵩的部分内容，对三人评价颇高，且均未提及曹氏与夏侯氏有任何瓜葛。司马彪是西晋著名史学家，皇族宗室，他更不可能为曹魏抬轿，所以，如果曹嵩是夏侯氏之子，司马彪怎么会落下这么重要的攻击曹魏政权的机会呢。以此论之，曹嵩也不太可能是夏侯氏之子。

吴人的《曹瞒传》是一部记载曹操生平事迹的书，该书已佚，作者也不详。目前看到的内容主要是裴松之引用到《三国志》中的片段，从这些片段可以看出，其主要内容是曹操的逸闻趣事。另外，吴国毕竟是曹魏灭掉的，作者对曹魏大概率不会有好感，从书名也可看出，作者对曹操不太尊重，而且，曹操一名吉利，小字阿瞒，也都是“吴人”说的，正史未见记载。以此观之，《曹瞒传》不太可信。

郭颁的世语，作者生卒年不详，该书主要记载魏晋间名人轶事，与后来的《世说新语》类似。以此观之，可信度不足。

接下来就有人问了，《三国志》还说曹嵩“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呢，怎么解释。这个太好解释了，曹嵩如果无后的话，一定会在宗族内过继一个孩子过来，这在中国历史上例子太多了，我小时候村里还有类似事情呢。过继，一定是本宗族的，而且优先从关系最近的兄弟中选择，曹氏是谯郡的望族，后来曹仁、曹洪都来投奔，足以说明曹氏家族人丁还是兴旺的，还达不到要去过继异姓家族孩子的地步。只是过继的是曹氏哪支的孩子没有记载，所以说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并无不妥。

以上是关于出身的记载，下面我们再看其他记载。

《三国志》卷九“夏侯惇字元让，沛国谯人，夏侯婴之后也……太祖初起，惇常为裨将，从征伐。”“夏侯渊字秒才，惇族弟也……太祖起兵，以别部司马、骑都尉从……”。“夏侯尚字伯仁，渊从子也。文帝与之亲友……”。这是什么关系？同乡、同僚，又同为汉名臣之后，而且太祖起兵即“从征伐”，这里既有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又有“创业之初”出生入死的战友情谊。除了宗族子弟，还有比这关系更密切的吗？甚至宗族子弟都比不了这份出生入死的战友情谊。

我们再看婚姻关系。

《三国志》载，“初，太祖以女妻楙，即清河公主也”。“渊妻，太祖内妹。”“夏侯尚……嫡室，曹氏女也……玄，爽之姑子也。”曹操把女儿嫁给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夏侯渊娶了曹操的妹妹，夏侯玄是曹爽姑姑的儿子，夏侯玄是夏侯尚的儿子，曹爽是曹真的儿子，曹爽的姑姑也就是曹真的姐姐或妹妹。按礼制，同宗不可以通婚，严格一点的同姓都不可以通婚，通婚属于乱伦。曹氏和夏侯氏均为名臣之后，当地的望族，岂会贻笑大方？

综上所述，曹嵩和曹操绝对不会是夏侯氏的后裔，连作者名字都不知道的《曹瞒传》实不足取信。

后记：

著名国学大师陈寅恪采纳了《曹瞒传》的记载，认为曹氏和夏侯氏为同宗，至于曹氏与夏侯氏通婚是因为曹氏是寒族，不讲究儒教规矩所致。并举陈琳的檄文和陈矫的例子为证，这一点我颇不认同，理由如下。

先说曹氏的出身，陈寅恪引用陈琳檄文中的话“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乞丐携养”，用此来证明曹操出身寒族；用“任侠放荡，不治行业”、“细政苛惨，科防互设”来证明曹氏不服膺儒教。这都是陈琳骂人的话，主要为抹黑曹操，赢取人心使用的手段，这个怎么能作为证据呢？

再说陈矫，“本刘氏之子，出嗣舅氏，而婚于本族，徐宣每非之……”。这是裴注《三国志》中引《魏氏春秋》的一段。要知道，裴松之引用的所有材料，是罗列于斯，供阅读参考，不是代表他认为正确。陈寅恪先生认为陈氏和刘氏是寒族，也不是儒教，所以本族通婚，而且这种习气也沾染了寒族出身、又非儒教的曹氏，这个证据也实在过于牵强。先不说《魏氏春秋》是否可以采信存疑，就《三国志·徐宣传》记载而言，“（徐宣）与陈矫并为纲纪，二人齐名而私好不协。”俩人个人关系不好，众人皆知，曹操都调节过，且能记到史书里，恐怕得说很不好。

陈寅恪先生的以上观点出自其学生万绳楠整理的《陈寅恪魏晋南北朝讲演录》，我实在不太理解陈寅恪先生为什么放弃《三国志》《续汉书》这样的信史，而采纳《曹瞒传》《魏氏春秋》这样违背常理，又明显带有主观倾向的材料，更有甚者，连陈琳骂人的话都拿来作为佐证，实在令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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