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后被抛弃的女婴，与生母一起向过去复仇…

“我其实记得不太清楚了，就是晚上总能听见一阵风铃的声音，梦里面看得模模糊糊的，就是一串浅蓝色的风铃。”

穿着一身灰色西装，庄启明坐在咨询师对面的棕色皮质沙发上，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讲述着自己奇怪的梦。

从泰国回来之后，他就常常在睡觉时听见风铃的声音，可是问了身旁的人，她却说没有听见。管理着自己家族的企业，庄启明的工作压力本就不小，现在更是因为这件事情睡眠质量太差，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马俊杰看着这个脸上写满了疲倦的男人，缓缓开口。

“一般来说经常梦见的东西，都是自己潜意识里存在的，或者是之前碰到过但是忘记了的，理论上来说，这是很正常的。风铃的话，虽然它是一个比较美好的物件，但有些地方的文化里也会认为它有招魂的作用。”说到这里，马俊杰稍微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当然，也可能就是有什么地方在放音乐，你没听出来，自己脑袋里乱想……”

庄启明脊背微微有些发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招魂”两个字吸引了。难道，是他们回来找自己了？庄启明有个秘密。

就在前几个星期他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泰国旅游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两位至亲给杀了，尸体烧了个干净，骨灰撒进了湄公河里。他很聪明，整个杀人事件天衣无缝，但没想到回国之后，却会被这样的梦缠上。

马俊杰之后又讲了一大堆没什么具体内涵的话，庄启明压根没仔细听。预定的时间一到，他就直接拎起包走了。刚刚他坐过的沙发上印子还没消失，马俊杰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对，我是按那样说的。”马俊杰说道。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但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好吧，好吧，行。”马俊杰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上戴着的表，大大的石英表盘镶着些碎钻，微微闪光。庄启明不愧是商人啊，刚好到时间，连一分钟都不浪费，他心里想着。

出了咨询室之后，庄启明反而轻松了不少。

他其实不信鬼神，仔细想想，什么“招魂”才应该是骗人的鬼话。况且就算是鬼魂找上了门，他也不害怕，那是那两个人死有余辜，他恨不得他们魂飞魄散。庄国栋和李安琪，他血缘关系上的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把他当作儿子看过，他甚至都不是李安琪生出来的。估计连他们俩自己都已经忘了，当初是找了哪个代孕妈妈生下了庄启明。

二十几年前，为了保持身材，也为了节约自己的时间，李安琪想到了代孕。她用“可以选择最优秀的婴儿”的理由说服了庄国栋，两人通过某个中介找到了一个刚毕业结婚不久的女大学生，作为自己未来孩子的温床。

李安琪在庄启明小时候还和他说过，其实在他之前还有两个通过代孕分娩的婴儿出生，但是因为一个手腕上有大块的胎记，一个是女孩，他们就“退货”了，而他是最优秀的那个，所以才被选中。

“优秀”这两个字就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庄启明的身上二十几年，他被迫地被选择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各种培训班充斥着他的童年，他总是要提前在假期学完下学期所有的课程，而这只是因为精英们觉得，他们的孩子也应该是精英。的确，庄启明现在确实是个“精英”，“精英”到能不漏痕迹地杀死“精英”。

回到家，看着书房里摆着的那一堆奖杯和奖状，金灿灿的漆层照得庄启明的心里有些烦躁。他还没有从庄国栋和李安琪的房子里搬出去，这个房子的每平方米都书写着他压抑的童年、少年、青年时光。

幸好，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手机铃声响起，庄启明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松了松眉头，露出久违的笑容。

王敏是庄启明在公司的直系下属，比他大两岁。两个人在公司的一次聚会上相熟，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用庄启明的话来说就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和自己这么像的人。王敏对庄启明的喜好了如指掌，两人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更有趣的是，他们都爱吃辣，都对花粉过敏，说话的语气都慢条斯理，王敏就像是性转版的庄启明。他们的感情早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因为王敏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还是单亲，庄国栋和李安琪一直都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我妈说，她这个周六有空，我们就这个周六过去吧。”王敏在电话里讲到，声音软软的，像一只小猫。

就是这样的一个声音，在庄启明的枕边说了无数次想要正式的见一下他的父母，可是每一次提出来都被庄国栋和李安琪拒绝了。王敏甚至还因为庄国栋的安排，在工作上被同事挤兑过。一想到自己的爱人曾经受过的委屈和自己二十多年压抑的生活，庄启明就觉得自己在泰国解决掉他们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再过一阵子，国外就会传来庄启明和李安琪因为潜水事故而离世的消息。在庄启明看来，要娶到王敏，只要过了她妈妈那一关就可以。庄启明看了眼工作日程，赶忙答应了周六的见面，然后又接着问需不需要准备什么礼物。两人通着电话，腻腻歪歪了一个多小时。周六的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天空被染上了一层灰色，雾蒙蒙的。王敏家在老城的一个老小区里，人行道坑坑洼洼的，路旁还堆着各种杂物。庄启明提着一大袋礼物走到她家门口的时候，西装的裤脚都沾上了泥点。

他想过王敏家的条件不太好，但他还真的是没有想到，她居然成长在这样的一片泥泞中。看着门旁边已经掉皮的墙面，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才腾出一只手来敲门。开门的是王敏的妈妈王思思，她比李安琪要小个五六岁，看上去年纪却要大得多。看见庄启明在门口，她眼睛一亮，赶忙招呼他进屋。王敏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乎着。

其实这对母女长得不太像，王敏是细长眼鹅蛋脸，王思思却是圆眼睛圆脸。而且王思思还总是佝偻着背，要是两人站在一块，别人根本都看不出她们是母女。据王敏说，王思思为了生下她受了不少罪，后来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工作又很辛苦，看上去难免有些沧桑。不过这倒没怎么影响庄启明，他甚至还有些庆幸，他的未来丈母娘似乎还挺喜欢他的。

王思思的眼睛有些浑浊，带着老年人的岁月气息。庄启明一进屋就被她拉着在沙发上坐下，她没怎么提王敏小时候的事，反倒是一直追问着庄启明之前的经历。庄启明几次想把话题往王敏身上引，她才想起来说要带他去看王敏小时候的照片。照片放在王思思房间的床头柜里，她拉着庄启明一起去她的房间里拿。她的房间有一个阳台，玻璃门半开着，外面传来阵阵雨声。狂风卷过，树影摇晃，阳台外忽地传来一阵“叮当”声。

原本跟在王思思身后的庄启明猛一抬头，看向阳台外。一串蓝色的风铃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庄启明僵在了原地。察觉到庄启明的异样，王思思回过头来询问道：“怎么了，小庄？”

庄启明尴尬地摇了摇头，继续看着王思思在床头柜里翻翻找找，可他却还是不受控制般的时不时往阳台上瞥几眼。因为那串风铃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引起了王思思的注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抿起嘴笑了笑，说：“你喜欢那个风铃啊？那是小敏小时候我挂在她床头的，她那时候也喜欢得不得了。”庄启明回过神来，一转头直直对上了王思思的眼睛。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面带微笑。

“啊，我就觉得这风铃还挺好看的。”庄启明想要敷衍过去，“小敏的照片找到了吗？”他探过头，望向床头柜，一个被打开的旧铁盒里装着一叠老照片。

然而，庄启明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盒子底下的东西所吸引。那是一个透明的资料袋，里面装着一堆纸张已经发黄了的文件。最上面的那份文件里，黑色的铅字写着：代孕合同。王思思也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从容地把盒子拿出来，然后把抽屉推了回去。

跟着王思思回到沙发上坐下，庄启明已经没什么心情去看那些照片了。他把手搭在膝盖上，攥起一块布料又松开，却也迟迟不敢开口问代孕合同的事情。

“妈，家里怎么没有酱油了啊？”王敏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说。王思思放下照片，到厨房里匆匆看了一眼，便说要出去买酱油。

王思思刚走出去没几步路，庄启明就发现她的手机还放在沙发上，起身便想给她送过去，可却被王敏拉着了。他看着王敏随便套了个外套就拿起手机追了出去，留他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他的脑海中全都是那阵风铃声和那份代孕合同，甚至都没有发觉出“买酱油”的奇怪。犹豫了一会儿，庄启明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明明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庄启明却还是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他溜进王思思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资料袋。庄启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缓缓抽出资料袋里的那份合同。当翻到第一页，看见那两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呼吸就接近停止了。他还天真地以为可能自己的爱人也是代孕婴儿，却没想到，这份合同的主角是他自己。

王思思就是二十几年前他的代孕妈妈。

强忍着心中的不平静，庄启明把合同放回袋子里，准备物归原位。关上抽屉，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然而在抽屉里，庄启明却看见了他这辈子都后悔看到的东西——王思思的日记本。

1990年10月5日

我觉得我真的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能够遇到一个那么好的男孩。幸好自己高中的时候有好好念书，不然怎么能在大学碰到他呢。明天就是婚礼了，我好像都能看到他在向我走过来的场景了。结婚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还有爸爸妈妈，他们要供我念书也很不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啊，他叫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时候的样子一定特别可爱。

1990年12月27日

为什么会有赌博这种东西呢，他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回家了。他是从什么时开始赌博的我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已经不怎么愿意和我说话了，我们结婚才两个多月啊。

1991年4月3日

他欠了好多钱啊，我该怎么办。明天我再去看看有什么兼职可以做好了，只希望他不要借高利贷啊，那些人都不把人命当命的。只要他不再赌，我们好好赚钱，总有一天能把债还清的。

1991年4月17日

今天他被赌场里的人打了，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我和他说了那么多次不要再赌了，为什么他就是不听呢。哎，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的丈夫，有什么困难我都要和他一起面对。

1991年4月24日

今天他回家的时候特别兴奋，说他找到赚钱的方法了，他说我可以去做代孕妈妈，一次可以赚很多钱。可我真的不想放弃现在的工作，而且我也没有生过孩子，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过鬼门关，我有点害怕。

1991年5月3日

爸妈也来劝我去做代孕，哎，弟弟要结婚了，要花很多彩礼钱。为什么爸妈不可以像对弟弟一样对我好呢？难道只因为我是女孩吗？我还是答应他们吧，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我不能因为这就和家里人闹掰了，就生一个孩子而已。前几天他带我去见了医生，医生说不会对身体有太大伤害的，应该没什么事吧。

1992年2月11日

今天胚胎终于植入成功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痛苦了。老板安排的房子很小，都没什么活动的地方，不过他们平时也不怎么允许我们动来动去。这边有很多做代孕妈妈的女孩子，不过她们都没怎么读过书，一问三不知，我感觉和她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庄先生和李女士倒是很好的人呢，看着很有修养的样子，给的报酬也很丰厚。只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他欠下的债就可以还清了，弟弟也可以有钱结婚了，我也就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吧。

1992年12月1日

就快要到庄先生他们要求的剖腹产日期了，不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据说当时他们往我肚子里植入了两个胚胎，我希望可以是一对龙凤胎。啊，不过这也不是我的孩子，只希望他们可以健健康康的就好，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现在这个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让人不舒服了，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希望可以早点回家。

1993年1月1日

为什么会有父母不愿意要自己的孩子呢？只因为有胎记吗？只因为是女孩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自己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这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被送去福利院之后会怎么样，希望他们可以好好长大，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去看看他们的。

1993年4月9日

胚胎终于又植入成功了，这次庄先生给的价格比上一次还要高，希望这个孩子他们能够满意吧。我太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1994年4月18日

那个男孩被庄先生带走了，他们家条件那么好，他应该能够过得很幸福吧。我今天也回家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呢？

1994年6月1日

今天是儿童节，他和我一起去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说我现在的身体状态，可能不会再怀孕了，我该怎么办？我真的没有办法成为母亲了吗？那三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呢？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叫我一声妈妈？我应该，也可以算是他们的妈妈吧？我也不知道。

1994年10月5日

他和我离婚了，他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1995年3月4日

今天我去福利院找了那一对龙凤胎，我的第一个孩子。男孩已经被领养了，我只见到了女孩。她已经两岁了，长得好可爱，眼睛圆圆的，一直在对着我笑。我真的好喜欢她。

1995年5月14日

领养手续办完了，以后我就要和我的孩子一起生活了。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有几页纸被撕了下来，留下粗糙的边缘。阳台上的蓝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庄启明合上本子，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自己爱人的母亲是自己的代孕妈妈，自己的爱人是自己的亲生姐姐，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庄启明冷笑了一下，把日记本重新放回了抽屉里。他走出房间，客厅的茶几上还散落着刚才他和王思思一起翻看的照片，年轻的王思思抱着年幼的王敏，笑得心酸又灿烂。屋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得大了起来，庄启明什么都没有拿，就这样冲进了雨里。

这整个小区都透露着荒凉与衰败，庄启明沿着小区的外墙一直走，远处还能看见新起的高楼。如果他当初没有被庄国栋和李安琪选中，或许也会和王敏一起，在这样的泥泞中长大吧。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打湿了庄启明的头发和衣服，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头发丝黏在他的头皮上，雨滴顺着发梢划落，挡住了一些视线。不过庄启明也没有在看路，他一直低着头，没有任何方向地乱撞，只能听见耳边传来越来越堵的车流和人流的声音。他想走到人多的地方，越多越好。

雨下得又大又乱，就像是老天在用细密的线抽着行人的脸，每一个没有撑伞的人都被抽得昏昏沉沉的。庄启明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走到了哪里，有人鸣笛，有人大喊，只听见“砰”一声，他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看着自己身上流出的红色液体迅速在雨水中被冲散，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庄启明死了。

被庄国栋和李安琪精心挑选和培养的精英，就这样倒在雨中，被路人围观。买完酱油的王敏和王思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无声无息地加入了围观的队伍，站在人群的最外层。王思思想要上前，却被王敏拉住了。

“这么脆弱啊，我还以为他至少也要质问一下呢，居然就这么被车撞死了。”王敏冷冷地说。

“你，你也别这么说，好歹这也是一条人命啊。”王思思皱了皱眉，视线从那一片鲜红移开。

“人命？妈，小时候你教我要报复我亲生父母，报复我弟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爱惜人命的。那时候你巴不得他们全死完吧，现在好了，你的愿望达成了。”

“这孩子，你，算了。俊杰那边你都说好了的吧？音箱拿出来了吗？结婚证呢？可别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妈，前几天我刚哄他和我去领了证，现在我就是他财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估计还顺便能捞到庄国栋和李安琪的遗产。”

王思思点了点头。对视一眼后，两人便双双冲向前，伏在庄启明的身旁，哭得很是大声。

在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的大雨里，死的人不明不白，哭的人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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