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年她二十二岁，是个秋天。
门口的梧桐树下堆了很多的落叶，已经好几天没有人打扫了。她穿着大红的新衣服，上面细细密密的针脚还是母亲亲手缝的。
她的眼眶有些红，母亲的眼眶有些红，父亲的眼眶也有些红。
母亲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路上要小心点。父亲却突然使了性子：“要是过得不好，你就回来吧！”
这句话让本来伤感的气氛登时严肃，她一字一句地说：“爸，我还没嫁过去呢，你就盼望我过得不好了？”
昨天晚上，她还和父亲置了气，本来想着早上的时候不理他。却不料一大早父亲就过来找她了，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时她都快出嫁了，父亲还在问她：闺女，你后悔了吗？后悔咱就不去了。
她回：不后悔。
继续说：爸爸，你怎么总是盼望我过得不好呢？
父亲淡淡地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她本也有些生气，亦不明白为何一向依着她的父亲突然变了副样子。
她不过是嫁去了外地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父亲这样至于吗？
车快开了，父亲继续说：“我和你妈妈都晕车，不能送你过去了，只能让大哥送你去，以后要多回来。”
她点点头。
父亲过世后，是她这些年来回家来待得最长的一段时间，在家待了快两个月才走。
她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不断哭着强调一句话：“爸爸，是我错了啊！”
二十年后，她四十二岁，还是个秋天。
接到父亲情况不好的消息时，她刚刚做好了饭，一家人正准备吃，连碗都没有端起来，她就急急收拾东西准备赶了回去。
飞机晚了点，父亲没有等到她。
姐姐的电话打过来时，她正在机场焦急地等待着。姐姐在那头说：“妹妹，你别太赶了，爸爸已经走了。”
她蓦地失了神，怔怔地拿着手机。
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衣服，机场人来人往，她突然就忍不住了，蹲下去崩溃大哭。
她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家里孩子其实不少，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正因如此，她以前从来都觉得，就算她嫁去外地。
父母也一定都能过得很好的。
可是，她没想到，最后怀念的却是她自己。他乡啊，始终不是故乡。
他乡，不是故乡。这是她说的话。
那时我有一个远房表姐也要嫁去外地，家里人怎么都劝不住，于是让她来帮忙劝一下。
她用自己的经历作为例子，那晚说了很多很多，她说如果重来，她不会嫁这么远的。这些年来，她其实回来得很少。
可惜的是，她的话最终没有奏效。
远房表姐还是嫁过去了。表姐说，她不知道和他分手后，她还能不能遇到一个这么爱她，她恰好也很爱的人。
她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表姐有些不解，他对你不好吗？我们也有些好奇，这么多年来，我听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她嫁得很好，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工作过。
她说，老公对她很好，转而又说了另外一件事。
那时她的父亲已过世七天，却总是在半夜听得门外有声音。她一次又一次哭着跑过去开门，说道：“爸爸，是我错了啊！”
大家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我总是梦见那年，我出嫁的时候，说这又不是生离死别，父亲却一遍遍问我后悔不？我发了脾气。我很后悔，希望这是一场梦。”
“然后发现这果然是一场梦，门外传来声音，原来是父亲在敲门，我去开门，他笑着说！”
“我很开心啊，同父亲说了好多好多，待再次醒来，才发现原来还是一场梦。”她恍惚听到门外的声音继续，跑去开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她喃喃道：“我才想起父亲已经走了。”
原来，现在惟有她一人，执念于那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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