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分水，从桀骜汹涌到羸弱忧伤的车尔臣河｜2021罗布泊科考

提示语

车尔臣河是塔里木盆地东南部径流量最大的一条河流，是历史上流入罗布泊的第三大河流，也是科考队连续两次考察中唯一未曾断流的河流。

7月26日，科考队离开瓦石峡河后，继续沿车尔臣河上溯。别的河流，越往下游，其水势愈见浩大，直至奔腾入海，但地处西北干旱区的车尔臣河，越往下游，河流却愈见羸弱疲惫。

车尔臣河，发源于中昆仑山的木孜塔格现代冰川，主要由冰川雪水和地下水汇聚而成，全长813公里。

汇聚冰川雪水流出的车尔臣河 图源/中国绿发会

历史上，最初在《水经注》中，它被称为“阿耨达大水”，也曾在出昆仑山口后分为左、右两支，一支入台特玛湖，一支尖灭在大漠之中。但到了唐至五代时，原古且末国所在的左支，即已湮灭，只剩下了右支，即现在的车尔臣河。

层层分水与它养育的且末绿洲

发源于冰川雪水的车尔臣河，在未见到其庐山真面目时，人们通常会以为它是一条澄澈洁净的大河，但事实上，在科考队今年第二次见到它并完整追溯完它的全部河流时，才深深震撼于其反差之大：现实中，它几乎就是一条泥沙河，长年黄浪滚滚，在中下游一些平坦河段，则宛若一条缓缓流淌的泥浆河。

雪山与绿洲 图源/中国绿发会

7月26日，在踏查完车尔臣河的重要支流瓦石峡河后，科考队综合水文组、地质环境和植物组继续沿车尔臣河往山前追溯。当科考车辆进入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时，远远听到有狗吠声。进到林中，三名负责守水的渠道管理员正在树荫下看水，旁边是革命大渠龙口段的输水闸。这里是车尔臣河出山前的最后一道闸，在其上游，还有着两个更大的分水闸。

水闸拦河而建，呈160度左右的平面夹角，在河中一分为二，两边各3孔过水闸道。水闸两岸，是砌得严整的水泥护坡，与中下游多为散乱平铺的河水相比，这一段水量不小，从上游而来的河水在这里拥挤着下泄，水面泛起一道道泥浆状的波浪。经目测，看似车尔臣河水在此一分为二，但分水闸这边可能是落差的原因，分出去的水明显比留在原河道的水量多而流急。

“现在水闸的水位是1·6米，分出来的水量是19立方米/秒；水位2米时，放下去的水量是21立方米/秒”，管水段负责人艾麦尔很熟悉这个水闸的管理，他说，这个水闸最大的洪水峰过水设计量，是450立方米/秒，“但只是2016年来过一次，现在平时也就是100多立方米/秒，不会超过200立方米/秒”。车尔臣河的洪水，以往要么出现在春末的三四月份，要么在夏季，艾麦尔称现在已经很少有洪水了，由于这里自然降水不多，一年也就下3-4次雨，绿洲里的棉花、苞谷、红枣啥的，都只能依靠车尔臣河水的浇灌。

艾麦尔估算，近年来，从革命大渠龙口段每年分往绿洲的水量，大约有8000-9000万立方米，主要集中在3-11月份分水，以保证农业生产用水，冬天则不分水，全部放往下游。可3-11月份，对穿行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的车尔臣河两岸生态而言，也同样是有水则生、无水则死的要命考验。要知道，车尔臣河可是阻止塔克拉玛干南移的最前线，历史上因车尔臣河屡次改道或其分支消亡，古且末国也曾数次湮没在了风沙中。

闸坝相连，一坝更比一坝高

从地理位置上看，昆仑山脉地处西南，地势远较它北边的塔克拉玛干大漠高，源自中昆仑山的车尔臣河在出山后，一路朝东北方向流，直至抵达台特玛湖。历史上，它还曾一直归流至罗布泊，年入湖的水量达到2亿多方，可见曾是一条多么壮阔的大河。

科考队继续往南赶，地势开始缓慢抬升，越往上游，水势也逐渐增大。在且末大桥处，车尔臣河的河床扩张了近乎两倍，在遍野的砾石和沙渚间夺路北下，水势浩荡，近处甚至可以听到隆隆的水声。河床中央，遇有大石堵路，则激起水花四溅和巨大的漩涡，这一段，它作为大河的气势终于霸气展露。距离新且末大桥不远，是前些年被车尔臣河洪水冲毁的旧且末大桥，半截瘫塌的公路，至今伫立在河道中间及两岸。

被车尔臣河洪水冲毁的旧且末大桥 图源/中国绿发会

车尔臣河山口处下游约30公里的第一分水枢纽，距离且末县城55公里。它最早建于1984年，后于2017年对其进行除险加固，到2019年5月才正式投入使用，工程总投资达到3257.11万元。在大石门水库未建设之前，第一分水枢纽应该是车尔臣河上最大的水利工程。

因遇大坝阻挡，自由不羁的河水在坝前经两岸堤坝收束后，轰隆隆地冲向大坝。大坝一共14孔大闸，其中12孔在分水，2-3孔河水被流往了下游。大坝另一侧，河水在滚落高高的闸坡时，水面腾起3-5米高的黄色水汽，更远处的一些沙土质堤岸，则被冲出巨大的窟窿。经这一次分水后，原本桀骜不驯的车尔臣河，其故河道里残余的少量水体早已变得服帖柔弱了很多。也许是水利工程建设的原因，科考队在第一分水枢纽处，仅找到了少量生物：矮株的盐生草，灰扑扑地趴在堤岸发烫的砾石砂子间，毫无生气；几乎是最耐旱耐盐碱的芦苇，在这里也叶片黄萎、瘦弱不堪。

科考队在车尔臣河遇到的最后一座大坝，则是大石门水库。作为国家重点水利工程、也是巴州水利建设史上投资最大的一项民生工程，大石门水库总投资19亿元，控制灌溉面积34.14万亩，其功能仍主要用于发电、灌溉和防汛。自2015年10月开工建设以来，该工程目前已处于工程竣工尾期。在施工工地大门前，工作人员拒绝了科考队前往现场踏查，理由是：“现场很危险，工地在紧张施工”。现场组织施工的一位负责人解释，为争取8月底完成水库蓄水，施工队眼下正全力赶工期。

让科考队担心的是：这一区域在多年降雨并未大幅增加的前提下，如此巨无霸的水库修建后，下游层层相叠的分水闸又将还有多少水可分？车尔臣河下游一些难得的湿地生态会否因丧失了自然的来水节律而退化？它还能流到台特玛湖吗？

巍巍昆仑，上游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

经过大石门水库，再往南赶，随着海拔攀升，空气温度明显下降，沿途少有地变凉爽了起来。愈往前行，苍黑峻拔的山体层峦叠嶂、空中白云与山顶白雪融为一体的古老昆仑山，在科考队视野里越来越清晰。

这里是昆仑山中段，平均海拔5100-5500米，科考队到达的昆仑山脚地带，海拔实测不足3000米。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昆仑山实在太有名了，被尊为“万山之祖”，以及中华的“龙脉之祖”，被认为是炎黄子孙的发源之地。中国人原古的很多神话传说，都与之相关，比如成书于我国春秋战国时期的《山海经》，就记载主宰这座神山的是西王母，山上有仙山瑶池、奇花异树、鸾鸟美玉等。而车尔臣河，正是发源于其中段。

与中下游相比，刚离开昆仑山怀抱的车尔臣河两岸，空气湿润，点点簇簇的植物分布在山前冲洪积区，在更靠近山的地方，甚至出现了翠绿色的新疆杨林带。植物组离开公路，开始做样方调查。水汽滋润，兰花蓟豆在斜坡上开着紫红明艳的花朵，对生的心形叶片绿意葱茏；一兜兜粗壮生长着的远东芨芨草，在沙地上多得数不清。只有细细查看时，能看到与远东芨芨草等一起伴生的，还有盐黄杞、鱼叶蒿、以及零散分布的黄桉菜等植物。“一个1╳1m的样方里，能有5-6种不同植物，多样性指数算高的了”，植物组于老师边调查边统计。

科考队走得更远一些，被发现的植物就越来越多。几乎在荒漠也能生长的芦苇出现了，长着尖刺的骆驼刺出现了，能开出一串串倒挂着小碗碗式花朵的白麻出现了，还有黄花锦鸡儿和河西菊也出现了……最让植物组惊喜的是：在沙地里，他们难得地找到了一种唇形目中的列当科植物，这是一种寄生草本植物，与人们喜闻乐见的肉苁蓉属植物，同属一个科。只见它们呈单株分布，个子很小，惊喜却很大：在沙地上，高不过3厘米，单茎主干上，顶着一层层宝塔状萼片组成的花序。“这样的植物，可遇不可求，说明这一带的生境是完全无人为干扰的”，于老师拍了很多照片，再往前走，又相继找到了好几株。

往远处看，昆仑山前的绿洲里，有单只或三五成群的野骆驼在觅食。它们并不太害怕人，车辆走近时，正躺在地上休憩的一个骆驼家族只是打量着车队，并未像2020年秋天科考队在车尔臣河下游遇到它们时一样快速地起身逃跑。

野骆驼 图源/中国绿发会

接近下午2:00多，饥肠辘辘的科考队决定在山下的昆仑古村吃饭。这里曾是小宛古国所在地，据村史介绍，这一带的原始居民多在昆仑山游牧，世代逐水草而居，至今还保留有土筑的传统院落与房屋。在村子土屋前，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渠里河水晶莹透亮，看不到丝毫杂滓，它们是车尔臣河的上源，有着冰川雪水本来的模样。

文/gone 审 /Shanlong 责编/ang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