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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盛华|牛的故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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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农村的孩子很少有没放过牛的。

那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哪家生了孩子,人家总会问生了个啥。主人会得意地并且有些炫耀地说:“生了个放牛娃!”;如果是女孩,则会懊丧地并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声:“生了个赔钱货!”

男孩长到七八岁,就会被大人允许牵着自家养的牛到田野里去,让牛儿自由地啃草。这时候,孩子一般都会高兴地大声吆喝一声:“放牛了!”他的吆喝明明是在招呼小伙伴。小伙伴听到吆喝,都赶趟儿跑了出来,或牵着自家的牛,或跟在别的孩子后面,一只“庞大”的放牛队伍就开始行动了。

等牛儿吃饱了,孩子们就会选择一头温顺的老牛,把它牵到一个地坎边,以便自己能够顺利地爬到牛背上去。这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他们往往和几个小伙伴轮流享受着那种骑在牛背上的快乐。虽然没有朱自清先生描写的那种“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嘹亮地响着”的逍遥,却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消遣和享受了。

不是每个家庭都养牛,那时候,我们生产队六十多户人家就仅有十五六头牛。而且,他们全都不是为了让孩子们骑着玩和养肥了杀了吃肉的。它们都肩负着沉重的使命,我们全生产队的三百多口人,农闲时要靠它们拉磨磨面,农忙时要靠它们犁完全队两百多亩水田,一百多亩旱地,因此每头牛的担子都不轻松,它们大都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拉着犁耙埋头向前走着,很温顺。如果哪头牛出了什么状况(或恰在大忙期间生病、或养牛人不精心喂养使牛掉膘而耕田耙地时没有力气、或使用耕牛的人不小心使牛受伤、或哪头母牛怀了崽临产前几个月需重点保护不能完成自己的工作。。。。。。),那么这头牛的工作量就要增加到其它牛的身上。看到过分劳累的牛,最心疼的是养牛人。

养牛人是经生产队全体干部集体讨论,从所有的农户中筛选出来的十几户责任心强、有饲养经验的、家里其它方面负担小(比如没有老人小孩的拖累)的农户。我们生产队也效仿过其他地方把牛集中起来集体喂养的方法。实践证明,那种方法不但成本更大,牛的长膘率低或许根本就不长膘,大大地影响了它们的工作效率。也许是它们全都吃着大锅饭的缘故吧。而且各种各样的问题也层出不穷。集体喂养了不到半年时间,那些牛儿就又分别回到了每个养牛户手里。

由于牛是生产队里不可或缺的“大型农具”,没有它们人们就会退回到解放初期没牛的人家人拉犁头的艰难岁月,因此队里对养牛户的工分待遇是一提再提,这就使得有些没能选上的户产生了极想养牛的嫉妒的想法。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不惜对现任的某些养牛户大进谗言,意在取代别的养牛户而自己成为养牛户。

生产队于是采取了一系列监控措施。最有效的一点是:每月对牛进行一次评比。

那是每月预定的一个热闹非凡的早上,全生产队的养牛户都按时把自家的牛牵到公棚(那实际上是生产队的队部)的晒场上。作为评委,生产队所有的大小干部都到场了,同时还请来了全队有饲养经验、有特殊眼光、很受人尊崇的老年人来当评委,来作重要的评判。我作为当年的记分员到场做评比记录的工作。

俗话说:年猪月马十天牛。意思是,猪养一年才能达到满膘肉肥;马精心喂养一个月就长膘了;要让牛在外貌有所改变,十天时间就能看出变化来。所以养牛户们都明白,在临近每月评比前的那十天,家家都是特别上心。草料喂得比平时足,清洁做得比平时好,临牵上公棚前还用专门的篦子把牛儿通身上下的毛梳理得光光溜溜,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乱象。那阵势,就像在收拾打扮一个即将出阁上花轿的新姑娘。

照说,经过这样处理以后的牛儿是很难从表面上分出优劣来的。一条条油光水滑的牛儿在一般人眼里几乎都是一个样,但是却逃不过老“专家”们的火眼金睛。他们似乎对各家各户在牛身上所下的功夫了如指掌。他们拍拍牛的脊背,捏捏牛的腋窝,戳戳牛的肚皮,就把牛的等级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几个人再在一起碰碰头,不到一个小时,几乎没有多少争议地就把十几头牛分出了个一二三等来。

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开始几次,还有人想把自家的牛提高一个档次,老专家语重心长地说:“你就不要争了,来!跟着我来,把你家的牛和上一个等级的牛比一比。看脊背,有它那么平吗;看腋窝的肉,有它那么厚吗;看肚皮,有它那么紧吗?”说得人家心服口服,不再争了。

彭老幺家的牛又被评为一等,都认为无可非议。每次都是第一,工分拿得最高,生产队给牛分配的其他物资彭老幺家的牛也总是拿第一份。其他养牛户也只能羡慕嫉妒恨呐,根本就无力撼动彭老幺的地位。也有人暗中追查彭老幺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和生产队其他干部有什么不清不白的瓜葛。追查来追查去,最后传到其他养牛户耳里的信息是:没有哪一家做到了像彭老幺家对牛儿那么精细的照管。

彭老幺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庄稼的好手,家里的田地经营得像花园一般。当然他家随时都没有忘记牛对于庄稼人的重要。这样世世代代传下来,他家的牛一直和他家的庄稼一样惹人眼红。后来集体了,家里的牛也属于集体了,但是他作为集体的养牛户仍然和以前一样喂养着他心爱的牛。

牛耕田犁地的季节,彭老幺准备了足够的草料,出门前总是让牛儿吃得饱饱的;牛儿辛苦了几天以后,彭老幺总是要把人都舍不得吃的黄豆、胡豆等拿出来磨成浆,渗在牛儿的饮用水里让牛儿喝下,给牛儿补充营养和力气;牛儿收工回家时,除了早已准备好牛儿的青草外,牛儿休息的牛圈里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躺卧的地方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潮湿。

牛儿休闲的季节,彭老幺对牛儿也没有半点马虎,他总是一早或自己或叫醒儿女,牵着牛儿到田野里、小河边去啃露水草,直到太阳升起来,牛儿已吃得肚子滚圆,才把牛牵回家;彭老幺总是按时给牛儿洗澡,暑天当然是把牛儿牵进小河里,让牛儿自由自在地滚个够;冷天则用热水浸着热毛巾给牛儿全身擦洗,像服侍自家的老人小孩一般。

再强健的牛都有老的时候,传说上天在给牛制定寿命的时候就只安排了那么二十年时间。彭老幺家养的牛渐渐老了,拉不动犁耙了,这时候生产队就总会把一头强壮的牛调给他喂养。看着自家养的牛被牵到别人家的牛圈里去,彭老幺总是牵肠挂肚地难以割舍,就像自己的亲人要离家出远门一般,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新的养牛人,生怕心爱的老牛受到半点委屈。远远地送牛走了,彭老幺还会偷偷地抹上一会儿眼泪。

我们这一坝的水田烂田多,所谓“烂田”,就是田中有较深烂泥的田,最深的地方人下去都会有齐腰深。烂田都集中在一个区域,是几块大田,大烂窝、二烂窝、三烂窝的名字传诸遐迩,路人皆知。这些烂田又根据烂泥的深浅程度分为大烂田、二烂田两个等级,三烂田一般就不叫烂田了,是那种烂泥不超过一尺深左右的水田。

面对烂田,一般的牛是不敢下去的,特别是大烂田,不是特别优良强悍的牛不要说拉犁头,就是凭空一走到田边就打哆嗦,并且拼命往后退,它们好像有透视眼似的能看透烂泥的深浅。所以我们生产队里如果不拥有几头能下烂的好牛是万万不可的。然而好牛却不是那么轻易地就可买到的。

生产队的干部们也因此对买牛卖牛的中介人(我们这里俗称牛贩子)特别看重,逢场天在茶馆里总要找到我们这一带很有点名气的牛贩子邓老大,抢着为他付了茶钱,并嘱咐他遇到好的要卖的牛,一定要介绍给我们。队长说:“你老人家是晓得我们那一坝烂田的,没有下烂的牛我们就没得饭吃了。把牛给我们买好了,我们全生产队的人都记得你的好,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邓老大笑笑说:“我记得我给你们也买过几头好牛哈,你们那一坝烂窝子田我还是比较上心的。”

邓老大说的倒是实话。邓老大乡脚宽,四乡八镇到处跑,有人找他买,当然也有人找他卖,这就使他积攒了不少的人缘和牛缘。邓老大终生从事这个职业,对牛的了解比对人的了解还透彻。看看牛的牙口和双角,他便知道牛出身在哪一年,大概的岁数他会说得八九不离十;看看牛的肩,他就知道这牛是耕过田地还是没耕过田地、并且是教会了还是没教会耕地的小牛;看看牛的小腿,他就知道这牛能不能下烂;看看牛的腋下和肚皮,他就知道这牛力大还是力气小。。。。。。

乡场上每当逢场天有个牛市,要卖牛的人家或生产队早早地把牛牵到牛市上来。买卖双方都一般不熟悉牛的品性特别是牛的具体价格。这时候,邓老大就出场了,买卖双方都找到邓老大来做出评判。邓老大先不忙着评价,他摊开双手,一手伸向买方,一手伸向卖方,口中说道:“拿盘子来!”所谓盘子,是行话,当然指的是菜盘子,意思是说你们都得先给我拿出我喝一顿酒吃一顿饭的钱来,实际上就是现在所说的中介费吧,买卖双方都得给。我这才开始给你们慢慢评价,然后你们成交,就各自牵着牛或拿着钱高高兴兴地离开吧。牛有什么特点或者弱点,邓老大也像牛是自己亲自喂养的一般给双方说得清清楚楚,使卖方不敢要高价,买方不觉得吃亏。你还别说,不知是因为邓老大名声远播,还是因为他经验地道,经邓老大评出来的牛生意还真没有人认为评定不合理的,评出来的价格双方一般都满意地接受。

有一回,邓老大特地从他家里赶到我们队,找到了我们的生产队长,很神秘地把队长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邓老大说:“我有一头好牛,要不要?”

队长眼睛一亮:“好牛?当然要!在哪里?”

邓老大说:“一条‘打鼓匠’,你敢不敢要?”

队长犹豫了。所谓“打鼓匠”,指的是那种强悍凶猛、力大无穷的牛,如果稍稍驾驭不好,它是会连人一块攻击的。前些年生产队里养过一条“打鼓匠”牛,养牛的是石老爹。石老爹凭着他的一身胆气和洪亮如雷的嗓门,还有手里那一根时刻不离的杀威棒,硬生生镇住了“打鼓匠”。当然,驾驭“打鼓匠”犁田的也只能是石老爹,其他人一靠近它,它便“昂昂”地怪叫起来,做出一副向人进攻的架势,别人再也不敢靠前。石老爹年纪大了,要想拿下那大部分烂田的耕作是很困难的。于是犁田好手彭老幺就悄悄地出现在“打鼓匠”的后面,悄悄地接替了石老爹的犁手把,不过在转弯掉头之时,“打鼓匠”还是发现换了耕田人,于是又不老实地“昂昂”大叫起来。石老爹挥舞着杀威棒,吼声如雷,盖过了“打鼓匠”的叫声。那牛不得已,极不情愿地停止了反抗,拉着犁飞一般地向前走去。几个回合之后,牛儿也累了,于是渐渐地认可了彭老幺。不过每次犁田前,总要由石老爹给牛套上枷担,先犁上一个来回,再由彭老幺接手。两年前,八十三岁的石老爹因病去世了,那头“打鼓匠”也老得不能再打鼓,于三年前的冬天老死在了牛圈里。

队长犹豫的是彭老幺虽然驾驭过“打鼓匠”,但没饲养过。万一彭老幺不敢接手饲养,或者出了什么问题,生产队就再无他人能胜任了。他必须征得彭老幺同意才能决定买不买这头牛。

邓老大说,这头牛在邻乡,一个多月前因为看见饲养人的孙子戴了条红领巾,就突然跳起来要去攻击饲养人的孙子。因为孙子不知道牛见不得红色,一见红色就会发起进攻。幸好孙子跑得还算快,并且不得已跳进了烂泥田里,饲养人及时赶到,持一根大棒狠狠敲击牛的头和角,孙子才脱离了危险。那牛被饲养人拉回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听说打得有些过火。谁知那畜生怀恨在心,几天以后趁饲养人牵它出去喂水的当儿,把饲养人一头按在了田埂上,当人们听到消息拿着棍棒赶到时,牛被迫放了饲养人。但饲养人由于遭到牛死死地顶住不放,时间太长,心脏受到严重压迫,心脏内的鲜血都从他的眼鼻口里喷了出来,当人们赶到并且制住了牛时,饲养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饲养人的儿女们当场就要把牛打死,为父亲报仇,被人们苦苦劝住。因为牛毕竟是畜生,作为人,犯不着和畜生一般见识。这畜生正当年轻力壮,为生产队出了不少力,人是应该记住它的好。至于老爷子,人已经去了,不能复生,这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不会预料到牛会攻击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生产队里所有的人是会永远记住他的功劳的。再说,即便把牛杀了吃肉,也不过家家吃一顿牛肉,饲养人的损失和生产队的损失都弥补不回来;如果让它活着,将它变卖成钱,那些钱用来置办饲养人的后事至少是绰绰有余的。这样经人们左劝右劝,好说歹说,饲养人的子女们方才作罢,不过那牛还是又狠狠地挨了一顿打。

那头牛于是被用了双倍粗的牛鼻绳栓在一棵大树下,任凭日晒雨淋,从此再没有人敢驾驭它。生产队派专人给它送的草料,都是远远地用竹竿挑到它的面前,并且是饱一顿饿一顿。,邓老大说,我看到它的时候,已经瘦了不少,眼里也仿佛失去了那“打鼓匠”的威风。那边的队长叫我找个买主把它卖了,也算是救它一条命。他们说不会要买主好高的价钱。

听了这些,队长心里痒痒的,但是又有些担心。他火急火燎地找到彭老幺,不敢把牛的真实情况告诉他,只是说:“有一条‘打鼓匠’,我们想把它买回来,你敢不敢养?”彭

老幺考虑了一阵,憨憨地笑了笑说:“我爷爷当年倒是养过一条‘打鼓匠’,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敢到它身边去,爷爷驯服它的那些方法我们倒是记得的。”

“你敢不敢试一试?”

“那就试试吧!”

“好,那我们马上去接牛!”

“打鼓匠”牛就像马群里的千里马,是很难见到的,在牛群里可以说是百里挑一或者是千里挑一。它们顽劣不堪,使人望而生畏;它们力大无穷,使其它牛望尘莫及;它们耕田犁地时不用扬鞭自奋蹄,往往会完成一般的牛三倍以上的工作量,又让人喜不自胜。如果伯乐会相牛,这样的牛只要遇上了伯乐,是绝不至于让它辱没于奴隶人之手,而骈死于槽枥之间的。

于是这头牛就顺利地来到了彭老幺的牛圈里。

仿佛有缘似的,彭老幺看到牛的第一眼,就对牛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怜悯感。那牛遍体鳞伤,虽然经过了一个多月,却还是可以看到全身疤痕累累。最使人不能释怀的是右边臀部的那一处伤,显然是有人用尖刀刺伤的。伤口很宽很深,划破了皮直透进肉里,里边的肉都翻了出来,在这严冬的寒风里暴露无遗,看得出那头牛被冻得痛苦地颤抖着,并且只能任凭那伤口上淡淡的浓水一点一滴地往下流淌,这是要把牛往死里整的节奏哇!彭老幺看得心里一阵阵发痛,哪有这样对待一个畜生的?那牛也看见了彭老幺那久久地盯着它伤口的眼神,它仿佛看见了救星,是能够拯救它脱离苦海的救星,难道真的是救星来了吗?因此,当彭老幺毫不畏惧的接近它,轻轻抚摸着它的伤口的时候,它不但没有半点暴烈的反应,反而像是感激不尽似的流下了一串串眼泪来。彭老幺在没有任何人保护的情况下解开了“打鼓匠”的牛鼻绳,那牛就顺顺当当地跟着彭老幺走了。为了防止牛犯横,和队长一起来接牛的两个壮汉于是无事可做了。“打鼓匠”被牵进了彭老幺家温暖的牛圈里,它享受到了以前未曾有过的待遇:为防止它的暴力,彭老幺的手里也随时提着一根“杀威棒”,可那棒从来没有向它挥动过;彭老幺送进来的草料除了冬天必备的干谷草外,每天都总有鲜嫩可口的青草,并且不是远远地用竹竿挑到自己面前,而是越来越向它靠近着;彭老幺对“打鼓匠”的那处伤口用温水进行了认真的擦洗,然后从山上采回来几味草药,亲自用口嚼碎,轻轻地敷在它的伤口上,那牛很懂事地享受了彭老幺为他所做的一切,没有半点不友好的表示;在彭老幺的护理下,“打鼓匠”的伤口很快地愈合了,身上的其它伤疤也都先后慢慢脱落,身上的肉也慢慢丰满了起来。

是第二年的春天,春耕开始的时候了。养了一个冬天的“打鼓匠”早已恢复了元气,处处显示着它超人的雄风。它被彭老幺从牛圈里牵了出来,它不停地“昂昂”叫着,显得兴奋而又蛮横。那最合适的驯牛场地当然是大烂窝了,彭老幺和生产队的犁田好手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们必须在大烂窝里把这条“打鼓匠”降服。

大烂窝,这个面积五百八十四平方丈的大田,平均的淤泥深度在两尺左右。能在这个田里操作的人都必须是个子高高的壮汉;能在这块田里拉犁耙的牛都必须是上等的能下烂的好牛。就是再强悍的“打鼓匠”,也不可能不在这田里耗尽体力。更何况,彭老幺们早就制定好了一整套制服“打鼓匠”的方法。

彭老幺早就知道,“打鼓匠”在春耕没有被驯服之前总是要狠狠地闹腾一番的。如果再制服不了它,那它就有可能为所欲为了。而人,作为能主宰这些牲畜的人,这一次绝不能允许它失控。

这几个月来,“打鼓匠”和彭老幺的关系处得太密切了:彭老幺把“打鼓匠”当作心肝宝贝一样地服侍;“打鼓匠”也把彭老幺当作自己的保护神,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主人,从眼神上、行动上、情绪上处处表现出一种亲昵、依赖的神情。就因为有了这样的铺垫,彭老幺在把“打鼓匠”牵出牛圈之前就悄然地在牛的脖子上并穿过双角套上了两根长长的坚实的牛鼻绳,三条牛鼻绳一起牵在彭老幺的手里,慢慢地、悠闲地来到了大烂窝。牛儿一边走,一边啃着路边的青草,丝毫没有发现人们要对它做什么。

“打鼓匠”来到大烂窝田边才发现,那里多了一副以前犁田时用过的犁头、枷担、纤绳等一整套行头。同时,它还看见了旁边站着的两个壮汉。这两个壮汉对于打鼓匠来说,应该是最大的威胁了,“打鼓匠”不希望看到他们。一看到这两个从未蒙面的陌生人,“打鼓匠”就有了一种想攻击他们的冲动,它“昂昂”地不停地叫了起来,向壮汉们发出了最严重的警告。可是已经晚了,彭老幺已经把早已套在颈角上的绳子分别交到了两个壮汉的手上。两个壮汉迅速分别把手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根约一丈长的、打通了竹节的竹竿套在手中的绳子上,这样,两个汉子就一左一右地用竹竿和绳子控制住“打鼓匠”了。这竹竿叫“衬筒”,牛要是向左边转向,左边的壮汉就用衬筒死死地把牛的头顶向右边;同样,牛要是向右边偏头,右边的壮汉就用衬筒死死地把牛的头顶向左边。在完成这一些动作的同时,彭老幺早已利用自己和牛的亲近,把犁头放到了“打鼓匠”的后面,把枷担枷到了“打鼓匠”的肩上。到此时,那套三位一体地控制“打鼓匠”的完美措施已经全部在几秒钟内布置完成,剩下的就是驱赶着牛在烂田里驰骋了。

“打鼓匠”根本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中了人们设下的这么完美的圈套,纵使有全身用不完的力气,它也无可奈何了。它只能拉着千斤重的犁头,陷在那两尺多深的淤泥田里,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跑着。

大烂窝四周的田埂上,渐渐地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乡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有,他们都不敢走到田边来,只能远远地看着这精彩的一幕。他们窃窃私语着,他们高声赞叹着,他们赞美三位无所畏惧的勇士,也赞美那头无与伦比的“打鼓匠”。

那可真是一头威猛无比的“千里马”,它肩扛着重负(俗话说“千斤犁头万斤耙”),脚踩着深深的淤泥,健步如飞地向前奔跑着。像一名田径场上向目标奋力冲刺的运动员,在很短的时间内奋力地冲向了一百五十米开外的田坎尽头。三位勇士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了它前进的步伐,但是在田尽头的转弯掉头时的危险仍然在时时提醒着他们,三人一丝一毫都不敢有所怠慢:彭老幺拖着犁头迅速地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把犁插进了犁沟,另外两名勇士也随即非常默契地转了一个更大的一百八十度的圆弧,完成了一整套人马的掉头。不用吆喝,也不用牛鞭的摔打,“打鼓匠”又熟练地迈开步伐蹭蹭地向前奔驰而去。

几乎是全生产队的社员们都鼓起掌来,大家都认定了,这确实是一头难得的好牛,是我们生产队的当家牛。

两位壮士扶着衬筒又走了三四个来回以后,已经累得不行了,想叫彭老幺停下来歇一歇。彭老幺叫他们取下衬筒,把三条绳子捏在自己一个人手里,因为他看出,“打鼓匠”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攻击生人的意识,剩下的只有全心全意地完成自己任务的打算。因此,他叫两位壮汉歇着,自己一个人驾着牛顺利地行使在大烂窝里。

那犁田的进度和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两个小时以后,当彭老幺和牛都累得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彭老幺把牛肩上的枷担卸了下来,把“打鼓匠”牵上了田坎,那里,彭老幺的家里人早已为“打鼓匠”送来了草料,那是为“打鼓匠”添加的“油料”。

当休息以后的人和牛再次下田的时候,彭老幺试着叫两个伙伴不再使用衬筒,由自己一个人独立枷牛试试。伙伴们开始还有些不放心,但一看牛和彭老幺还真就有些亲昵,这才走到了一边。彭老幺果然一个人顺利地枷上了牛,又在大烂窝里奔驰了起来。

从此,“打鼓匠”就对彭老幺百依百顺了,再没有发过任何脾气。不过耕起田来,却是丝毫不减“打鼓匠”的雄风。

寒冷的冬天,对于牛,特别是老牛来说,是一个劫数。有谚语说:“两春夹一冬,十个牛圈九个空。”是说一年中,立春这个节气在农历正月,而下一年的立春又在当年的农历十二月,那么这一年就叫做“两春夹一冬”,这一年的冬天就会特别寒冷,护理得不很好的稍微老一点的牛都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为了让老牛顺利过冬,生产队的干部们在入冬以后挨家挨户对牛圈进行检查,对漏风的墙缝进行严密地堵塞,对重点保护的牛则令养牛户用干稻草编成牛大衣,披在牛身上给牛遮风避寒加温,那时候,谁家也没有多余的棉被给牛披,人自身能不挨冻就已经很不错了。尽管防护措施很到位,差不多每年仍然有冻死的牛。养牛户一大早把牛死了的消息报告队长,队长叹一口气,有些心疼,然后安排人早饭后剐牛。

镇上有那专门杀牛剐牛的贩子,一到了冬天便像苍蝇一般四处打听,寻找生意。死牛如果整体卖给他们很便宜,他们一旦谈成了,牛的一切都成了他们的了,赚钱就是他们的了。社员们对这些贩子非常反感,坚决要求干部们不把牛卖给他们而由自己处理,反正牛肉分给社员也会算成钱的,不如让全生产队的人都打一次牙祭。

那一天是村里的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死牛被几个壮汉抬到生产队的赛场边上,很快就被互相传唤的孩子们团团围住了。他们除了能够至始至终欣赏解剖牛的全过程外,到后来家里还能分到一点牛肉,有肉吃了!肉,这个往往要等到过年才能光顾的字眼,今天就提前到了,他们能不高兴吗?

牛虽然死了,可是全身没有一点废物,就连肚内的粪便都成为了很好的农家肥料。

牛皮和牛角,这是国家的供销社要统一收购的物资。牛皮被人们从牛身上整体剥离下来,然后绷得伸伸展展的用竹签沿边沿钉在土墙之上,任它风吹日晒,几个月甚至半年之后,牛皮完全干了,于是取下来卷好论等级论斤两卖给供销社,牛角是从牛头上敲下来,就可以直接卖掉了。这两件,生产队可以得到一笔不错的收入。

牛肉以及牛的内脏,如心肝舌腰等等,是剐完牛后称了重量,然后按总重量除以生产队的总人口数,就是每个人可以分得的牛肉数了。

有几样物件看似被扔掉的废物,是不算生产队收入的,但是却并没有没遗留下来。

牛头,被割掉耳朵、割掉舌头以后就成了被扔掉的废物。却不料旁边早有人把这废物用背篼装起来背走了。这家人和镇上的杀牛匠是亲戚,杀牛匠告诉他牛头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全是骨头,而三十斤左右的牛头,骨头的重量不到一半。杀牛匠把牛头放在大火上猛烧,冷却后将表面上的皮肉用尖刀剔下来,然后砍开骨头,骨头内口腔和喉腔里的部分差不多全是可以吃的。虽然没有正常的牛肉那样好吃,但是在那年月,能有这样的动物身上的器官吃也算得上是美味了。杀牛匠叫这家人保守这秘密,不然下一次你就再也抢不到牛头了。当然,这家人不蠢,秘密一直没有泄露,牛头肉一直吃着。

牛蹄,是从小腿处砍下来被扔掉的,那是我娘最喜欢的东西。我娘总是背着个背篼,只等剐牛人把四只牛蹄砍下来,便一只只地装进自己的背篼里,然后高高兴兴地背回家。我娘没有别人那样的保密意识,她总是告诉人家牛蹄里有柔软的可以吃的肉,不全是骨头。以后,我娘能抢到的就最多只有两只牛蹄了。我娘把背回来的牛蹄同样放在大火里猛烧,然后敲掉蹄壳,里面就露出软软的像蹄筋一样的肉。我娘用菜刀一片片把肉切下来,原来牛蹄里的软组织非常丰富,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全是骨头。因此我们一家遇到死牛时,娘抢到了牛蹄,就总能打好几顿牙祭。

还有就是牛肚,牛吃的是草,消化功能的强大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牛腹内有五个牛肚。草吃进去就进入草包肚,稍作消化便进入蜂窝肚,再进一步消化进入千层肚,草料在千层肚内进行深加工,经过反复融化,就基本上看不到草料的原型了,于是进入高层次的钢鞭肚,由钢鞭肚进入牛肠,就该吸收的吸收,该排泄的排泄了。牛肠实际上也如牛肚一般,因此成为牛腹内五肚。

前三肚虽然接受很粗的草料,但肚壁很薄,虽然生产队不收费,一般没有人去光顾它。然而现在却不同了,它被弄干净以后,竟然成了火锅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草原毛肚”。钢鞭肚肚壁较厚,有很高的食用价值,因此,非剐牛的操刀手一般人都得不到。

还剩下一堆被剔掉肉的大骨头,骨头上多少还残存着一些肉星子。队里可舍不得把它扔掉。干部们经过商量,派人把生产队集体养猪煮猪食的大锅洗净,加上盐,把牛骨头炖了一锅汤。煮熟了的骨头上的肉剔起来就容易多了,剔光了肉的骨头晒干了还可以卖给供销社,据说是回收后送到工厂里打成粉末,制成很高级的有机肥料,再卖给农民。至于那一锅汤吧,它至少说还有一些油分子和肉分子。俗话说:瘦狗都要炼三斤油,何况偌大的一头牛的骨头。队长先满足了几个五保户,然后通知了全队贫下中农级别的户,每家来领回一些牛骨头汤,回去加上些萝卜白菜什么的再煮一煮,也不失为一顿美餐。这汤不算钱,算是给贫下中农的一点福利吧,地主富农家没有份。

终于轮到“打鼓匠”了,这一年,是一个“两春夹一冬”的年头,“打鼓匠”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彭老幺的精心护理下,“打鼓匠”活到了二十三岁,是一头高寿的老牛了。它从来都没有休息过,直到去年,它都一直把大烂窝、二烂窝、三烂窝当作自己的“战场”,只不过,那速度,远远没有年轻时快了。彭老幺一直陪伴着它,把自己也从一个年轻壮汉陪成了一个白发老翁。生产队早就在想着让“打鼓匠”歇下来,可就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牛。

谁能想到,它会熬不过这个冬天呢?

彭老幺早就给它编织了厚厚的牛大衣,牛圈的四周围都密不透风。但是,天气太冷,白天彤云密布,晚上就下了厚厚的雪。当彭老幺被冻醒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牛的安危。他慢慢地穿衣起床,点上煤油灯,可煤油灯几次被寒风吹灭。彭老幺把煤油灯的灯芯使劲拉长,使油灯更明更亮,抗风的能力更强。又用一只手挡住寒风吹过来的方向,这才颤颤巍巍地来到牛圈前,这一看,彭老幺的心一下子冷透了:“打鼓匠”已经垂下了高昂的头,四蹄长伸,做奔驰状,但眼睛已经安详的闭上,它死了,向着大烂窝的方向。

彭老幺的眼睛里一下子被浑浊的老泪迷糊了,他口里喃喃地说:“老伙计,你怎么就走了呢?”

这一夜,彭老幺再也没能入睡,他在反复地想着一个问题:能不能请求队长,看在“打鼓匠”这些年来的功劳的份上,不要把它剐了,吃了,最好是挖个坑埋了,最好是立一块石碑,刻上“打鼓匠”这个名头。听说部队里有功劳的战马,去世以后都要像人一样地厚葬,还要立碑纪念。为什么牛就不行?但是,彭老幺不敢去向队长提这个要求。他害怕的是,还没有等他的话出口,周围的人都会向对待疯子一样指着他,把他笑死;人们的唾沫星子很快就会把他淹死。

想了一夜的彭老幺最后只能在天亮以后叫醒儿子,叫他去向队长报告,说“打鼓匠”死了。

“打鼓匠”得到的是和其他死牛一样的下场。

养牛、用牛、骑牛、驭牛的那个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再回到我们年轻时代的那个生产队,已经再也看不到一头牛了。

我们已经来到了吃牛肉的时代,在我们的餐桌上,稍微丰盛一点的餐桌上,都每每离不了牛肉。牛的养畜量比起当年来不知道增加了多少倍,可是我们却很难在农村里看到一头牛。

从我们渐渐富起来开始,我们渐渐地不再把牛当作一种必不可少的“大型农具”。一代又一代的旱耕机、水耕机逐渐进入山村的田间地头,并且越来越轻便,价格越来越便宜,使用价值越来越高,它很快代替了牛的作用。于是,牛的使用价值就渐渐地没有了,而只剩下了食用价值。农家再也不需要牛来耕田犁地,农家于是再也不养牛,牛终于在广大的农村里消失了。

彭老幺,“打鼓匠”,牛贩子,枷担,犁头,耙,牛纤绳,衬筒,使牛棒等等名词都随着那个时代的逝去而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终于有一天,我走近一条隐藏在深山里的小河去钓鱼,在河边发现了不少牛蹄印和一些新鲜的牛粪便。循着牛的踪迹,我找到了牛。也许是对牛有一些年轻时代依恋的情感吧,我在离牛儿啃草不远的地方选了个窝子扔下了鱼竿。

农村里还有人养牛?

那是一头母牛,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头小牛在啃着嫩嫩的青草。没有人照管,也没有把牛鼻绳栓在树上,而是把牛鼻绳盘在两角之上,任凭牛儿在深山的河边草场上自由地放牧。难道养牛人就不怕牛儿跑掉吗?难道就不怕牛被别人牵走吗?

正在疑惑间,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飘然而至。

还真没看清楚他是从哪里走出来的。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土地,还是从天上降下来的神仙?都不像,到了面前,我看清了,他就是人间一位平平常常的老农民。

老人家来到我的面前,好像是对钓鱼有极大的兴趣。没等我开口询问,老人家先开口了:

“师傅,有收获了吗?”

“还没有,”我礼貌地回答:“刚来,还不知道河里有鱼没有。看来老人家对钓鱼也有些兴趣?”

老人摇摇头,说:“我对钓鱼没什么兴趣,我是来照管我的牛儿的。这河里鱼很多,来这偏远地方钓鱼的人却不多。你一定会有很大收获的。”

我很高兴,和老人攀谈起来。

“请问,你老人家高寿哇?”

“不高,今年刚满九十。”

“看不出来,在我眼里,你还不到七十岁呢。”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们都这么说。”

“你家怎么还在养牛啊?”老人的自豪感突然被我的问话激发了,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因为我们这里是养牛的好地方啊!你看我们这里,有山有水,有草有树,很适合牛儿生长繁衍。不瞒你说,当年我们这里盛产‘打鼓匠’呢,你听说过‘打鼓匠’吗?你知道‘打鼓匠’是什么意思吗?‘打鼓匠’就是一种烈性的牛,一种好牛。”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打鼓匠”。

老人一下明白了,知道我一定当过农民,因此话题更切近了一些。

老人说,虽然现在好牛都不是那么吃香了,因为不需要靠他们耕田耙地拉磨了,再好的牛都只有养肥了以后卖到屠宰场杀了吃肉,但是我们这里卖出去的牛价格都比那些大型养牛场的牛高出很多,一头成牛一般都在一万多元哪。现在的年轻人都出外打工挣大价钱了,我们这些老头子出去不了,能做个啥呀?就只好在家里操起老本行养养牛。你看我这头母牛,每年下一个崽,也就算挣到一万多元了。

我赞叹着,心情和那位老人一样畅快起来。

这时,我的鱼漂开始抖动,一条令我非常满意的大鱼被我轻松地拉了起来。我和那位老人一起高兴地开怀大笑。

2020年8月

编辑 郑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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