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妈妈还在原地等你

寻找孩子二十年的母亲们：最祈望礼物是“妈，我回来了”

在东莞樟木头，有三位普通而又特别的母亲。

樟洋市场里，曾文英卖菜，陈万水、李兰花卖猪肉，她们五十岁左右，每天朝五晚八，进菜卖肉，招呼客人，平淡忙碌。

市场人来人往，喧嚣杂闹，但阴暗角落里却隐藏着三个母亲失去孩子的悲伤往事。24年前，曾文英的儿子杨李辉在市场被人抱走；5年后，李兰花的儿子李嘉华和陈万水的女儿徐文萍同时失踪；三个孩子至今杳无音信……

三位还在寻找孩子的母亲，左起曾文英、李兰花、陈万水。

寻找二十年，等待二十年，她们熬在档口，盼望着奇迹发生，盼望着分离二十年的孩子唤一声“母亲”。

失踪

1997年12月27日，2岁半的杨李辉在东莞樟木头樟洋市场被抱走。此后，母亲曾文英心里结上了疙瘩，越缠越紧。

那天上午，曾文英在摊位上忙碌卖菜，4岁的哥哥带着2岁的阿辉在市场里玩耍。一个女人给哥俩吃了水果，支开哥哥，带走了弟弟，自此弟弟音信全无。

曾文英还在寻找24年前只有2岁半的儿子杨李辉。

“阿辉被抱走时还带着银镯，内侧刻着‘聪明伶俐’。”曾文英还记得，儿子那天穿着长袖橙黄色毛衫，草绿色裤子和一双波鞋。

曾文英关掉档口，在半年里，她和丈夫走遍了樟木头，去过东莞塘厦、凤岗，去过惠州、深圳、广州，甚至去了韶关，但毫无结果。她的生活一度崩溃，常常在哭泣中睡去。

人来人往的樟洋市场里，伤心事还在继续。2002年6月27日，5岁的徐文萍和6岁的堂哥李嘉华和5岁的堂弟在市场边玩耍，等忙活完的家人去寻找时，3个孩子全不见了。

李嘉华的母亲李兰花还记得，那天早上，孩子自己从家里带了早饭给她吃。李兰花指着合影，“孩子单眼皮，但头上一个旋，在家里最小，9月份就要去上小学了。”

李兰花的四个孩子，儿子李嘉华（右下）失踪时5岁，计划9月上小学。

“她有两个酒窝，淘气，头上摔过一道疤。”徐文萍的妈妈陈万水记得，女儿喜欢吃水果，不爱吃肥猪肉。

陈万水的女儿徐文萍2002年失踪，家人还在寻找。

3个来自梅州五华的客家家庭全部关掉了猪肉档，全力寻找，去了东莞、惠州、广州……没有任何结果。半年后，他们回到原地，继续等待。

希望

阿辉常常出现在曾文英的梦里，有时还是两岁半，有时已成了大孩子。七八年前，曾文英梦到，儿子回到了她的老家江西吉安，她没多想就跑了去，却扑了个空。

她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失望，甚至绝望。最痛心的一次在16年前，那时她又已生了两个女子，大儿子已经上初中。一天，她看到东莞电视台播放寻人节目，几个被拐小孩被送到了福利院，其中一个酷似阿辉。

曾文英激动不已，她没多想，把两个女儿丢给邻居，打车去了东莞市福利院，却被告知需要警方的证明。她又匆忙折返，在樟木头的派出所开了一份证明。赶回福利院，软磨硬泡，仍旧没有求来与那个孩子见一面的机会。

“回来的路上，我越想越难受，哭了一路。”曾文英回到家，女儿告诉她，邻居给的草太长（清炒空心菜），吃不下。她抱住女儿，哭得更痛了。

曾文英有机会都会求神拜佛，甚至会托人帮忙算命，她说，“能算到，说明阿辉还在。”这样的一点“消息”也会让她满足。

相较之下，李兰花和陈万水似乎更幸运——失踪3个孩子中的一个找到了。那个孩子被一个潮汕家庭领养，没得到宠爱，十几岁就跑到了河南谋生，后被警方找到，通过DNA对比，回了家。

李兰花在樟洋市场前，三个母亲寻找孩子隐藏在市场喧闹中。

两位母亲想从侄儿那里得到一些信息，但没想到他对过去毫无记忆，忘记了樟洋市场，也记不得家里的猪肉档，更遗忘了儿时的玩伴。

找到孩子的家庭离开了，去临镇开了小超市，剩下的两个家庭守在伤心地，他们等孩子回家。

等待

曾文英珍藏着阿辉留下的点滴痕迹，小时候的照片，她改过的开裆裤，20多年前的寻人启事，3年前打印的寻人布告……她一件件叠放好，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

“孩子跟着我，没享过福。”曾文英记得，大儿子1岁多，夫妻俩就来到樟木头卖菜，那时樟洋市场还在建，他们就在市场外摆摊，一家人一个月赚60元。怀阿辉时，她每天挺着大肚子出摊，晚上还要做家务。

阿辉出生那晚，她正在洗衣服，把洗衣盆一推，等丈夫花100元请来产婆，直接把孩子生在了地上。二十天后，她抱着阿辉出摊，把他搁在菜箱里长大。回忆起这些，她眼眶红了，“我真不知道会有人偷小孩。”

菜摊生意不好，曾文英苦苦支撑，等着孩子回来。

曾文英把阿辉的照片放到了贴吧，又找女儿帮忙剪成了她抖音号里的唯一视频；李兰花收集了许多过往的报纸，泛黄的页面上记录着寻亲成功的故事，她希望能从上面学到找孩子的方法；陈万水也着迷这样的故事，抖音上，一个外卖员认出失踪十年的亲哥，河南女孩刷抖音找到了双胞胎姐妹，邯郸女孩在线寻找父母……

陈万水和她的猪肉档。

三个母亲都已五十岁左右，他们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手段主动寻找，他们盼望着孩子能来找她们，哪怕只能收到一个“平安健康”的消息，她们也知足。市场一个档口的租金超过2000元，猪肉档多竞争大，卖菜也不怎么赚钱，但无论怎样，她们都会守在原地，守住这片伤心地。

“我一直想，26岁的他长什么样子。”曾文英几次问记者，她想用阿辉小时候的照片模拟出长大的画像。她也暗想过母子相见的场景，她会把那一大包“记忆”当做礼物还给儿子，“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

“妈妈，我回来了。”李兰花说，这是她最想收到的母亲节礼物，如果今年没有，她希望明年可以。

【记者】刘珩 徐勉

【摄影】金镝

【剪辑】王俊涛

【作者】 刘珩；金镝；王俊涛；徐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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