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毛泽东前往济南军区视察。
听身边的同志说,自己原来的警卫员陈昌奉也来参加会议了。毛泽东非常高兴,忙说道:“快叫陈昌奉过来。”
陈昌奉快步跑到了毛泽东的面前,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毛泽东不仅记得他的名字,甚至还能说出他的老家,陈昌奉激动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流满面。
图|1958年8月,毛泽东在济南与长征时的警卫员陈昌奉交谈
陈昌奉是江西宁都人,因为家里贫寒,14岁就独自一人去找红军队伍参军,15岁在朱德的推荐之下做了毛泽东的勤务员,负责毛泽东的饮食起居和安全保卫,一干就是6年,参加过中央革命根据地第一到第五次反“围剿”斗争和长征。
在毛泽东眼中,他一直就是个孩子,生活上对他十分照顾,他生病的时候,毛泽东将自己的棉衣给了他,陈昌奉没有上过一天学,毛泽东有空的时候就教他写字学文化,他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就是在毛泽东的教导之下。
一次,陈昌奉感染了疟疾,毛泽东让卫生员将迷迷糊糊的陈昌奉抬到了他自己的床上,而他自己则在火堆旁边坐了整整一夜。
1936年的一天,毛泽东将21岁的陈昌奉叫到身边,让他去红军学校学习深造。红小鬼长大了,得要有自己的未来。毛泽东最舍不得的就是和警卫员们分别,但他身边的警卫员们做的时间都不会很长,一般几年后,毛泽东就鼓励他们去历练了。
1946年5月17日,陈昌奉离开延安前往山东工作,毛泽东在一张照片后面写下一句赠言: “努力工作,忠实于人民,祝你胜利。”
图|中央红军长征前夕,毛泽东和警卫员胡长保、陈昌奉、吴吉清合影
这一别就是12年,陈昌奉终于又见到了毛主席,他心中格外激动,稳重内敛的中年汉子,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毛泽东和陈昌奉聊起了过去,说起了陈昌奉从前的警卫班班长胡长保,希望陈昌奉能够找到他的父母、家人。
陈昌奉连连对毛主席点头,这些年来,他又何尝不是常常想起这位可敬的烈士呢。
时间这么快,班长胡长保,牺牲已经23年了。
电视剧《长征》记录下了一段非常感人的场景,中央红军正在翻越长征之中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敌人的飞机狂轰滥炸,炮弹落在了距离毛泽东不远的地方。
毛泽东的警卫班班长胡长保同志毫不犹豫地扑向了毛泽东,用他的身体挡住了弹片,壮烈牺牲。
图|这是红军长征时经过的雪山——川康边界的夹金山
《长征》之中的这段故事确实有其人其事,只不过胡长保牺牲和掩埋的地点不在夹金山,而是在四川省雅安市荥经县的三合乡。
根据战友们的回忆,胡长保,1912年生于江西吉安,18岁这年跟随着途经此地的红军部队参军入伍。因为出色的成绩和机敏的反应能力,胡长保在专门成立的保卫毛泽东的中央警卫班中担任班长一职,长征以来一直都跟在毛泽东的身边。
他认真严肃、细心负责,一直竭尽全力保护毛泽东的安全。对战友们,他总是热情而周到,是大家公认的好班长。
1935年5月,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之时,因为渡河的速度太慢,没有全部从河西到达河东,后改道沿大渡河东西两岸并行向北飞奔,飞夺泸定桥。
6月2日早上,红军中央机关从泸定化林坪进入荥经县。
毛泽东在华林坪住了一宿,因为有事没有赶上中央直属队的队伍,就和卫生部的队伍一同前进。
图|泸定桥
这一天,大家要从化林坪出发前往水子地,按照计划要走一天才能到达。
下山时拐弯很多,路很不好走,好不容易才到了荥经县三合乡茶合岗,这里平坦开阔,国民党军队的轰炸机很快发现了他们。
战士们听到天上轰隆隆的飞机声,抬头看时,三架敌机已经出现在上空,不断盘旋着,寻找目标。
第一枚炸弹带着尖锐的咆哮声落在了队伍之中,炸伤了两名抬担架的战士,紧接着,几枚炸弹又被扔了下来。一声声剧烈的爆炸声,地下的土地都在颤抖着。
毛泽东大声呼喊着:“大家隐蔽!隐蔽!”
班长胡长保大喊:“陈昌奉!主席!”
图|长征途中的红军,服装各异,条件艰苦
陈昌奉知道,这是班长在叫他赶紧保护毛泽东。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颗炸弹落在离毛泽东很近的地方,正在毛泽东身旁的胡长保本能地护住首长,将他扑倒在地。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炸起了数丈高的尘土。被气浪推倒在地上的警卫员吴吉清和陈昌奉在意识清醒后立刻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跑钻进了烟雾之中。
毛泽东安然无恙,而胡长保身上有数块弹片,满是尘土和鲜血,伤势很严重,根本站不起来。
被轰炸过后的山岗上到处都是被掀起的尘土,同志们都围了过来。
胡长保紧紧闭着双眼,双手捂住腹部的伤口,那里汩汩流着血液。
毛泽东几步走上前,抚摸着年轻战士的头,好像是在为他擦汗,又好像是在尝试着驱赶着他身上的疼痛。卫生员们闻讯跑来为胡长保包扎伤口,毛泽东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胡长保缓缓苏醒过来,因为疼痛和吃力,苍白的脸上都是密密的汗珠。
他转头看见毛泽东就在自己的身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询问毛泽东:“主席好吗?受伤没有?”
毛泽东连忙说自己很好,并没有受伤。他从军用水壶里面倒出一杯水来,送到了胡长保的嘴边,轻声安慰着他:“没关系,你会好的!坚持一下,到前面就可以治疗了。”
说完,毛泽东和卫生员钟福昌一起为他包扎伤口,随后,他坐了下来,让胡长保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胡长保的眼睛有些失神了,用最后的力气和毛泽东说:“主席,我不行了,我没什么牵挂,最可惜的就是不能随您前进了。”
胡长保说到了这里,眼泪从眼角划过。因为太过吃力,喉咙里好像有一块东西堵住一样,喘了一会才继续说:“我牺牲之后,如果将来有可能,请您转告我的父母,他们在江西吉安。”
毛泽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胡长保。
警卫班的战士们都围在了胡长保的身边,他们忍不住啜泣着,班长颤抖着嘴唇,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同志们,你们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主席。祝,革命成功。”
胡长保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敬重的毛主席,年仅23岁。
毛泽东眼中噙着泪水,将他放在地上。他让陈昌奉将自己的夹被拿过来,陈昌奉和毛泽东一人拉着一方,轻轻地盖在了胡长保的身上。
毛泽东摘下了红军帽,默默站在胡长保身边许久。
图|电视剧《长征》剧照
按照毛泽东的嘱咐,战士们将胡长保的遗体抬运到距茶合岗半里的水子地掩埋。
为了避开敌机的再次袭击,警卫营的战士护送着毛泽东赶紧离开这片开阔地,向路边的树林之中走去。
毛泽东已经走出了一段路,又返回到墓前,亲手添了一抔土,将随手带着的一瓶辣椒水,洒在了胡长保的墓上。
长征的时候,红军将士们路过此处,因为潮湿的气候浓厚的瘴气,军队里不少人因为身体虚弱而患上了疟疾。因为药物的极度匮乏,红军只能喝辣椒水来防御瘴气。
辣椒是毛泽东每餐不可缺少的家乡美食,在这里,是救命的良药。
而这一瓶辣椒水,也是毛泽东无法言表的情感。
胡长保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为掩护毛泽东而壮烈牺牲的警卫员战士。
他的牺牲给毛泽东带来的打击很大,在以后的一段时间之内,毛泽东言谈很少,沉浸在悲痛之中。
他会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胡长保还在自己的身边……
一代伟人毛泽东意志如钢铁,从不轻易流眼泪,即便最器重的儿子毛岸英在抗美援朝之中牺牲,他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落泪。
图|毛泽东1935年
“毛泽东泪别胡长保”,是这长征途中最让人心碎的画面之一。
不久之后,红四方面军经过此地,特地去寻找了胡长保被埋葬的地方,为了能在革命胜利之后再找到此处,战士们将胡长保的遗体迁到两座古墓中间。
因为长征险恶的环境,战友们没有为胡长保立墓碑。
数十年过去,就连当地的老百姓都很少知道毛泽东当年的一位警卫班班长长眠在此。
解放后,很多老红军战士们提起笔,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记录下长征的悲壮和光荣,人们才渐渐认识了胡长保。
陈昌奉和吴吉清在《在毛主席身边的日子里》、《跟随毛主席长征》、《在毛主席身边》等回忆录中称班长为胡昌保,另一位警卫员杜明的回忆录之中就称之为胡长保。电视连续剧《长征》用了胡长保这个名字,纪念馆也沿用了胡长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1965年1月9日,美国著名记者、毛泽东的老朋友埃德加·斯诺再度来到中国,两人谈到了国际问题,又回忆起第二次世界大战。
斯诺提出中美关系的改善有没有希望之时,毛泽东风趣地回答他:“我看有希望,不过需要时间,也许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了,我快见上帝了,也许你们有希望。按照辩证法,生命总是有限的。”
斯诺停了停,说:“我看主席的身体很健康。”
毛泽东叹了一口气。
他曾经对外宾笑着说过,我打了二十多年的仗,由于偶然性,就是没有被敌人打死。的确,毛泽东这二十多年来,没有受到过较重的肉体损伤,对于这件事,他总是在轻松笑谈。
但此时此刻,毛泽东对斯诺的回答却充满着苍凉:“我准备了好多次了,就是不死,有什么办法!多少次好像快死了,包括你说的战争中的危险,把我身边的卫士炸死,血溅到我身上,可是炸弹就是没打到我。”
毛泽东这样积极乐观的领袖,是很少说起当年个人的凶险经历的,斯诺紧张地询问他:“是在延安时候吗?”
毛泽东说:“好多次。在长征路上也有一次,过了大渡河,遇上飞机轰炸,把我的卫士长炸死,这次血倒没有溅到我身上。”
毛主席始终没有忘记过胡长保。
多年之后,他还和女儿李敏回忆起这场生死离别,李敏将这个故事写进了回忆录《我的父亲毛泽东》之中。
图|胡长保烈士之墓
敌人的炮弹带走了他的警卫班班长,但毛泽东一辈子都没有惧怕过敌人的轰炸。
1965年,毛泽东在长沙见胡志明的时候曾经提出秘密访问越南。胡志明表示欢迎,但当时美国正在对越南疯狂轰炸,胡志明担心毛泽东的安全。
毛泽东说:“我就是要去看轰炸,要去轰炸的地方,好几年没看到轰炸了。以前,我被国民党、日本、美国的飞机轰炸了几十次、几百次,就是没有炸到我。现在,我想到你们那里看看。”
晚年病重之时,当毛泽东提到战争之中的生死,依旧坦然无惧:“在战争中我有好多次都要死了,可我还是没死。人们都说我命大。可我不信。”
毛泽东怎会怕死,只是谈到那些牺牲的烈士们,他总是心酸的。
他们为了革命的胜利,在黑暗之中高举着火把,却在黎明前,永远闭上了双眼。
看到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那些已经看不清的年轻面庞,他们的卒年,定格在1927年、1935年、1938年、1949年……而他们之中更多的,没有留下照片,甚至没有留下真实的姓名。
新中国成立之时,全国的共产党员人数有400多万;在战火中牺牲的、可以查到姓名的党员烈士有370多万。
为了革命牺牲了6位亲人,失去了无数战友,见证了这一切的毛泽东,怎会相信这世间还有“命大”一词。
不过是这些烈士们,为我们筑起的铜墙铁壁罢了。
图|长征到达陕北的红军部队
这么多年,国家独立了、富强了,毛泽东没有想过耗费人力和物力去为毛家牺牲的亲属们修建陵墓,也没有主动提到过要找到两名烈士弟弟毛泽覃和毛泽民的遗体。
但对胡长保,毛泽东一直愧疚着,想要找到他的家人。
陈昌奉后来调任江西省军区司令员,因为在自己的工作地,他先后三次来到胡长保牺牲前提到的老家江西吉安。
他翻阅了很多资料,走访了许多村落,只要有姓胡的人家,一定会去问一问,但凡能找到的吉水籍的老红军战士们,他都要前往拜访。
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胡长保的父母和亲属。当地干部群众们听闻了胡长保的事迹之后,都在积极帮助寻找、打听着,但一位知情人都没有找到。
陈昌奉怀着遗憾的心情,重新走了一次长征,他来到了当年胡长保牺牲的地方,站在他倒下的山坡上,久久看着远方。
班长,你拼了性命救下的首长,领导着中国人民取得了解放!
吉安这片红土地上,走出了王东保、王振奇、刘礼贵、李水清等20位开国将军,如果胡班长还活着,一定是一位忠肝义胆的开国将领了,他会和自己一样,看着这平静的大好山河,没有战火,没有硝烟,没有百姓的哭嚎,也没有遍地的鲜血。
陈昌奉和当地的干部群众一同收集了胡长保牺牲地的一些文物。
陈昌奉晚年的时候特意来了一次北京,在天安门广场,他郑重地穿上了军装,满怀着深情敬了一个军礼,在心中默默地告诉胡长保,革命胜利了。
1986年,陈昌奉去世之前,还在和家人说起这位为了保护毛泽东而牺牲的战友、同乡。
图|胡长保纪念馆
1990年,荥经县政府决定成立专门小组,寻找胡长保的遗体。工作组的干部们一家家访问,不辞辛苦,经过几个月的终于找到了当年的知情人。
三合乡建设村60多岁的杨其寿老人,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一幕。
那年杨其寿不过十岁,红军到他们村子的那一天,年幼的他跑去看稀奇,没想到敌人的轰炸机过来轰炸,他吓得赶紧躲藏了起来。
敌机轰炸之后,他和几个村子里的老百姓跑上了茶合冈,亲眼看见了战士们掩埋胡长保的整个过程。
杨其寿带着小组成员前往距离县城50多公里的深山老林,那是一片满是杂树和荆棘的荒山,众人劈出了一条路,终于找到了胡长保的墓地。
这位埋葬在荒山上50多年的无名烈士,终于迁葬到了小坪山烈士陵园。
四川日报的记者、作家,在文章《长征最忆四川红·在那血花盛开的地方》之中写道:“还有一朵血花,也应该载入史册。胡长保,这是一个在《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人物志》中找不到名字的红军战士,毛泽东当年的警卫班长,他用鲜血,校正了差一点被改变的历史。”
2005年,在胡长保牺牲的雅安市荥经县,修建了一座胡长保纪念馆。
陈昌奉去世之后,他的家人、战友还在寻找着胡长保的家人,荥经县相关部门也曾前往江西寻访,至今胡长保的家人依旧没有线索。
图|胡长保烈士雕像
但每年的清明节,都有上千名社会各界的人士来到此处纪念他。
如今在水子地还能看见一个大土坑,当地人介绍说,这个土坑就是国民党当年飞机轰炸过的地方,胡长保就牺牲在了这里。从前这里叫做山王岗,后来老百姓们就叫它“长征岗”了。
当地群众为了纪念这位年轻的战士,鼓励孩子们学习烈士的精神,还修建了一所“胡长保小学”,校园里面有一个胡长保事迹陈列室,胡长保是当地一代又一代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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