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帽妖还是不明飞行物？揭秘北宋帽妖案始末

• 一

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的百姓每天晚上天还没黑便关门落锁，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面不敢出门，为什么呢？因为城里到处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天空中有一个形状像帽子的妖怪，一到晚上便幻化成狼一样的怪物飞入百姓家中伤人。有胆子大的组织青壮年拿着兵器成群结队地到处搜捕捉拿这个怪物。一时间人心惶惶。

帽妖

时间转眼到了五月，帽妖伤人的传言传的沸沸扬扬，不只是西京，周边的城镇也都受传言所影响，社会上弥漫着不安的情绪，百姓的生活秩序顿时大乱。

五月底，河阳三成节度使张旻向宋真宗奏报了帽妖伤人的情况，宋真宗听后大为恼火，立刻派出御史吕言到河南府责问当地主政官员。

宋真宗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河阳三城节度使掌管着黄河中下游三城五县的军权，管辖着现在河南省的孟津、焦作、卫辉、和荥阳的一部分地区，从地图上来看位于西京的西边，而东京位于西京的东边（废话），也就是说西京在河阳三城和东京的中间，河阳三城到东京的距离要远大于西京到东京的距离。

而偏偏这一发生在西京的案件不是由西京的官员奏报的，而是由离东京更远的河阳三城主政官员奏报的。那么西京的官员都在干什么呢？为何对这一造成巨大社会动荡的事件隐瞒不报？是否涉嫌失职渎职？

皇帝很生气，御史吕言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赶到西京，见到了西京的主政官员王嗣宗，宾主落座，一番寒暄之后吕言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嗣宗对这件事颇不以为然。王嗣宗是出了名的执拗，不信邪。他认为，所谓的帽妖伤人不过是一些无知小民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他的处理方式就是对这一流言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由他传去，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终将浮出水面，谣言也终将止于智者。

但是他没有考虑到的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是像他一样的智者呢？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 二

果然，谣言并没有像王嗣宗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平息，反而越传越盛，于天禧二年（公元1018年）六月份传到了当时的首都东京开封府。

六月中旬，开封府开始爆发传言，说是西京洛阳的帽妖到东京来了，已经飞到百姓家中吃人。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京城百姓非常惶恐，特别是到了晚上，大家都不敢睡觉，通宵达旦地聚在一起，一有风吹草动便开始大声喊叫。

更可怕的是谣言还传到了军队中。当时的东京开封府有禁军四十三万两千人，这些军队大部分驻扎在京城中，一到晚上都不敢睡觉拿着武器围坐在一起，偶尔跟着城中的百姓的一起喊叫，喊叫声是此起彼伏，如山崩海啸一般，吵得躲在深宫中的宋真宗寝食难安。

当然，真正让宋真宗寝食难安的其实并不只是皇城外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而是谣言引起的社会动荡。要知道在古代，人们往往把一些反常的自然现象归结于人君的不德所致，在位者品德败坏，上天往往会通过一些反常的自然现象来起到警示的作用。试想，这个时候老百姓都聚集在一起，士兵们也聚集在一起，而且还都拿着兵器，万一有人借机煽惑，图谋不轨，真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宋真宗

不管帽妖是真是假，但它引起的社会不安却是实实在在的。宋真宗感觉到了威胁，决定亲自处理此事。

那么他是如何处理此事的呢？

首先，他下令凡鼓励举报传播谣言的人，一经查实，立刻将散布谣言的人逮捕，而举报传谣的人则会被给予重赏。其次，他派人在皇城各处设立道场，祭祀各路神仙，祈求驱妖除魔，免灾降福。

这个方法很快便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大量的举报信息被收集上来，不少人因此被捕下狱，其中情节最严重的有三个人，他们分别是一个法号叫天赏的和尚和两个民间算命术士张岗、耿概。他们三人经审讯后被公开斩首示众，其门人信徒也都被刺配流放。自此之后，京城再没有人敢胡言乱语了，谣言似乎慢慢地消退了。

• 三

那么谣言真的消退了吗？并没有！就在京城的百姓战战兢兢严防帽妖的同时，谣言也在向更广的范围传播。京城向南，在广大的黄淮地区的各州府，也在流传着这个恐怖的故事。很快，谣言传到了北宋的南京应天府。

在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这里的南京并不是现在的南京，应天府也不是明朝的应天府。北宋初期，沿袭五代旧制，以开封府（今河南开封）为东京，以河南府（今河南洛阳）为西京。到了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宋真宗以宋太祖赵匡胤曾任后周归德军节度使所领之宋州（今河南商丘）为帝业肇基之地为由，升宋州为应天府，此后又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正月，将应天府定为南京。

有了东西南京，当然也得有个北京，这个北京同样不是现在的北京。宋仁宗庆历二年，吕夷简以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驻跸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东北）亲征契丹，奏请升大名府为北京。于是东南西北四京便算是正式凑齐了。此是后话。

文归正传。谣言传到了南京应天府后，应天府的主政官员是北宋名臣王曾。那么王曾又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呢？

王曾剧照

王曾和王嗣宗一样，同样也认为帽妖是根本不存在的，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瞎传罢了。但他却没有像王嗣宗那样放任谣言传播而不管不顾，而是下令夜晚将城门全部打开。帽妖不是夜晚出没吗，那就让它来好了，就怕它不来。同时又派出巡逻队到街上巡逻，只要听到有人在说帽妖的事，立刻逮捕询问：你不是见过帽妖吗，在哪里见的，时间地点事件经过，有没有伤人，在哪里伤人，伤的人是谁，通通给我说出来。说不出来是吧，那就治你个妖言罪！

什么是妖言罪呢？《宋刑统》 规定 ：凡是编造神奇怪诞的事迹迷惑三人以上就是妖言罪。严重的可被处以绞刑，最轻的惩罚也是杖六十。

王曾的办法很管用，谣言很快便慢慢平息了。

• 四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三地面对谣言的处理措施，王嗣宗和宋真宗更像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极端，一个完全置之不理，放任谣言愈演愈烈，一个则是采取高压手段，一味弹压，其收到的效果却是完全一样的，那就是都引起了社会巨大的不安。

西京是北宋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京西路路治和皇室的陵寝都在那里。王嗣宗作为西京的主政官员，却放任谣言传播而不管不顾，导致谣言向外传播，宋朝统治的核心区域出现了大规模的动荡，老百姓惶恐不安，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宋真宗对王嗣宗也很是不满，没过多久便将他贬为陕西知州，王嗣宗在郁郁寡欢中没过几年便去世了。

宋真宗虽然用高压手段压制住了谣言，但他并没有证实谣言的真假，反而设立道场，祈求各路神仙驱妖除魔，这就等于变相地承认了确有帽妖一事，反而加剧了民众的恐慌。百姓们迫于高压政策不敢再议论帽妖一事，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已相信了帽妖的存在，恐惧是挥之不去的。

其次，宋真宗鼓励百姓举报传播谣言者，举报者可以获得重赏，这就导致了很多人为了赏赐而恶意举报无辜的人，造成了大量的冤假错案。逮捕处死的这几个人，虽然都承认平时会用一些旁门足道的邪法，但都不是谣言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当时有个叫刘烨的官员认为真宗的处置办法不妥，于是便向真宗进言。真宗也意识到这样做反而加剧了民众的恐慌，于是便废除了这一做法，将还在狱中的妖言获罪者全部释放。

而在这三人中，处置最恰当的，当属王曾。首先，他下令夜晚打开城门，这就是告诉城中百姓，知府大人并不相信帽妖的存在。先安定了民心，然后便是抓捕传播谣言的人，当众审讯，让百姓知道，所谓的帽妖不过是一些不法之徒散布的谎言罢了。最后，再将散布谣言的人处以重刑，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敢散布谣言了。如此手段，比不作为的王嗣宗不知高明到哪去了。

顺便提一下，王嗣宗是状元出身。而王曾更厉害，三元及第！什么是“三元及第”呢？

宋代的科举制度分为乡试、会试和殿试。乡试是地方性的考试，会试是全国性的考试，而殿试则是由皇帝亲自策问会试中的名列前茅者。很像现在的公务员考试的面试，不过面试的主考官的是皇帝而已。殿试的前三名就是我们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而“三元及第”就是说王曾乡试、会试、殿试全都是第一名，搁现在就是省公务员考试第一名加全国公务员考试第一名加全国公务员考试面试第一名，妥妥的学霸一枚，就成绩来说完全吊打王嗣宗，要知道王嗣宗的状元可是打架打来的（有兴趣的可以搜一下）。

当然，“三元及第”也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连中三元”。“三元及第”中间是可以断考的，打个比方说我乡试成绩不错，考了个地方第一名，但我先不去考会试了，我还没准备好。我准备了几年后去考会试，又考了第一名，殿试也是第一名，这就叫“三元及第”。而“连中三元”就是说我考完乡试下一次会试立马去考，而且三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这就叫“连中三元”。可想而知这有多难，自唐朝科举制度开始到清末废除科举制度，总共也只有三个人“连中三元”。

• 五

扯远了，文归正传。

那么帽妖到底是什么呢？到底存不存在呢？我们不妨大胆地猜想一下。

从谣言的内容我们大概能知道，帽妖形状像帽子，在夜晚出现，能被人看到，说明能发光，而且移动速度极快。

就今天我们的认知来看，这很像一起不明飞行物的目击事件。然而在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很难理解一些反常的现象，只能以自己认知来说他是妖怪，于是三人成虎，越传就越邪乎，最终就变成了了人人惊恐的“帽妖”。

然而，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古代类似“帽妖”的谣言有很多，大部分的谣言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了，并不会对社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唯独“帽妖”的谣言却不断地演变，快速地传播，在社会上，在军营中引起了极大的骚乱，它所造成的的影响已经不是用一句谣言就能解释的清楚的了。要知道，宋真宗迷信道教，晚年大办宗教活动将诸多道士和修仙者请来宫中，并且亲自到泰山封禅。大臣们为了讨好皇帝，也投其所好屡屡向他奏报祥瑞出现。宋真宗很在意这些，大臣们自然知道，于是也都乐于奏报一些让皇帝高兴的事，各地的小灾小难是能隐瞒就隐瞒。为什么偏偏“帽妖”一事却愈演愈烈，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上达天听了呢？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是否有人在人为操纵这件事呢？

• 六

可以肯定，帽妖案一再发酵，遍及大宋王朝的三京，背后肯定是有幕后推手在推波助澜的。那么这个幕后推手是谁呢？他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要想搞清楚帽妖案的幕后推手到底是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搞清楚谁在这起事件中受益最大。谁受益最大，谁的嫌疑也就越大。

那么谁是这起事件中受益最大的人呢？

赵受益！

不是开玩笑，很认真的。受益最大的人就叫赵受益。

可能很多人没听过“赵受益”这个名字，但我要说出他的另一个名字，很多人就恍然大悟了。赵受益的另一个名字叫赵祯，宋真宗当时唯一在世的儿子，北宋的第四个皇帝，也就是后来的宋仁宗。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清平乐》，就是以他为原型创作出来的。

宋仁宗剧照

有人可能要骂我了，别搁这扯淡了，宋真宗死的时候赵祯才不过十一岁，帽妖案发生的时候赵祯虚岁才八岁。八岁的小屁孩能有这城府，能有这手段？

别急，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且听我慢慢道来。

就在京城爆发谣言的第六天，钦天监奏报，彗星出现了。在古代，彗星又被称为“扫帚星”，迷信的古人常常认为，彗星是战争、饥荒、洪水、瘟疫等灾难的化身。彗星的出现，通常预示着将有灾祸降临人间。

而正如上文说到的，灾祸频繁发生，则被认为是上天对当政者的一种警示。当政者品德败坏，施政无道，上天才会降灾于民。这个时候国君如果不反省自己的言行，不改革自己的政令，必将会大祸临头，亡国灭种也都是有可能的。

宋真宗很是惶恐，立即命道士设立道场以祈求祛妖除灾，同时他还下令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然而宋真宗的努力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彗星在天空存在了整整三十七天，直到七月底才渐渐消失了。

八月初，大臣们集体上表，表示帽妖、彗星之所以接踵出现，是由于东宫未立的缘故，请求立宋真宗唯一的儿子赵受益（这个时候还没改名字）为太子。

宋真宗这一年虚岁五十了，虽共有过六个儿子，但五个已经早夭了，赵受益是他唯一还在世的儿子，册封为太子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然而很奇怪，他却拒绝了群臣的请求。

那么他为什么要拒绝呢？

跟一个女人有关。

宋真宗的皇后刘氏，学识丰富，才华过人，很受真宗宠信。真宗每每批阅奏章时，都要叫上她一起。群臣们看在眼里很是担心，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武则天。

刘皇后剧照

最关键的是，赵受益还不是刘氏的亲生儿子。赵受益的生母李宸妃，本是刘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偶然被真宗临幸，怀上龙种。刘氏无后，真宗宠信刘氏，便将赵受益归于刘氏名下。

大臣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权利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武则天连自己亲生儿子的皇位都抢去了，更何况赵受益还不是刘氏的亲生儿子。

那么刘氏有没有想过要效仿武氏来一个牝鸡司晨呢？

从她后来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很有可能想过效仿武则天当历史上第二个女皇帝。宋真宗死后，军国重事“权取”皇太后处分，刘氏独揽大权数十年，临死前更是要求着衮冕以天子礼仪拜谒太庙，足见其僭越之心。

第一次上表被拒绝后，群臣们更加坚信刘氏确有不臣之心，于是便再次上表，一连上了三次，宋真宗才顶不住压力，同意册立赵受益为太子。

天禧二年（1018年）八月，赵受益进封昇王，同年九月立为皇太子，赐名赵祯。自此以后一直到真宗去世，再也没有发生大的灾异事件。

• 七

帽妖案随着赵受益被册立为太子而逐渐平息，而这一过程中的跌宕曲折却值得后人深思。

封建社会人们认为君主权利受命于天，理论上来说君主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可以决定人的生死，也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未来。

然而，历史一再证明，不受制约的权利必然是危险的。

那么如何才能制约受命于天的权力呢？

受命于天的权力，能够制约它的，也只有天了。

事实上，不仅仅在宋代，在历朝历代，在皇位继承的关键时期，都经常发生一些反常的现象 。从古到今，灾异一直是大臣们用来制约君权的有效手段。帽妖案很可能只是一次偶发事件，被宋朝的士大夫所利用以此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从形式上来看是一个谣言，影响了社会的治安和人们的正常生活，但其本质还是人们对于政治秩序的质疑和不安。正如民国学者蔡东藩所说：妖由人兴，人定则妖从何起。

参考：《法律讲堂（文史版）》北宋“帽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