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一个人的灵魂？

英国人有一句老话，认为某个人头脑不正常，就说「像发条橙一样古怪」（ as queer as a Clockwork Orange）。至于这个「发条橙」，表面意思是「装了发条的橙子」，没有人说的上来它为什么古怪。美国著名导演库布里克在1972年的电影《发条橙》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发条橙表面上看健康完整，但内部却被机器操纵。

这部电影改编自英国作家安东尼·伯吉斯（Anthony Burgess）在1962年出版的同名小说，作恶多端的主角亚力克斯被捕入狱，成为矫正疗法的对象。医生试图用科学手段让亚力克斯不再作恶，最后成功了，亚力克斯被治愈出狱后不再闹事，但同时，这种治疗也让他无法再以原本的方式和原则去生活。

电影中有句台词说：

「善良是由人自己去选择的，当人不能选择的时候，他也不再是人了。」

亚力克斯的罪恶被剔除了，同时他也失去了选择的自由，表面上看这是一个被治愈成功的健康的好人，其实，他成为了工业时代中被操纵的「发条橙」。

当时英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青少年犯罪非常严重，嬉皮士是社会动荡的巨大隐患，矫正前的亚力克斯就是他们中的代表。在电影中，亚力克斯的施暴场面更是极端戏剧性，比如在一家后现代装饰的酒吧中，亚力克斯坐在裸女模型上喝一种叫「大力奶」的毒品；入室抢劫时带有一种巴洛克式风格的色情和暴力。不过，亚力克斯也有看似高雅的爱好：听贝多芬的音乐。

不管是作恶还是听音乐，都是亚力克斯自主选择的结果。也就是说，没有人逼迫他，当然也没有人阻止他，他是完全自由的，直到被施加矫正疗法。

在监狱中，亚力克斯被绑在椅子上，强制观看充斥性与暴力的电影，其中一些电影还用贝多芬的交响曲作为配乐。很快，亚历克斯对这些电影感到恶心，连带着在听到贝多芬音乐时也会感到不适。最后，亚力克斯被「治愈」了，他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好人」。

但真是这样吗？亚力克斯真的知道什么是「好」吗？

电影《发条橙》中正在被「治疗」的亚力克斯。

在正常人看来，贝多芬的音乐当然是好的，但出狱后的亚力克斯听到会头痛欲裂，痛苦不已。因为他不会去思考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他只是生理反应性地对贝多芬音乐产生厌恶，他失去了选择的能力，也就失去了判断力。

这不禁让人想到，纳粹德国那些负责执行屠杀犹太人指令的官员们，这些纳粹分子和亚力克斯一样，被政治和社会权力规训，被洗脑成没有自由意识的机器。在他们的认知中，自己也并没有在作恶，只是在执行命令。

不管是抵御作恶还是提倡行善，前提都是需要人有自由思考的能力，而不是操纵他，按照既定命令行事。正如原著作者伯吉斯所说：

「强行让一个人行善，且只能行善，这就是杀死了他的灵魂。」

1970年代还有另一部经典电影《飞越疯人院》，它讲述的是和《发条橙》相同的母题。也就是当一个人不服管教的时候，人们是否有权通过强制矫正让他顺从？在《飞越疯人院》结尾，主角被切除了脑部额叶，不再叛逆。这究竟是手术的奇迹，还是人的悲剧？

无论是行善还是作恶，都应该是一个人欲望的表现，而社会应该做的，是让这种欲望不去伤害他人，而不是让他丧失欲望的能力。犯罪当然不会被法律容忍，从道德上来说也是不正义的。但如果人放弃思考，不管看上去是作恶还是行善，都将远离正义。自由的选择和思考判断，这是人之为人的自然权利，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剥夺。

所以，比起作恶，更可怕的是洗脑式的伪善，我们当然要避免成为危害社会的罪犯，但也不该成为下一个「发条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