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3月8日电 通讯:一个女人和她1800公里的极地远征(上)
新华社记者沈楠、牛梦彤
见到冯静的时候,远征已经结束4个月了,下巴上冻伤溃烂的疤还没褪掉。为了不让母亲看清这个烂下巴,她在完成壮举之后拖了十几天才跟她通视频。
远征队到达南极难抵极是在当地时间2020年1月25日11时18分,这是人类第一次徒步到达这个位置。正值国内发生新冠疫情,在返回南非之后,她辗转多地用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北京,但行李失联了。里边有远征的影像资料,还有她的雪板。雪板前头有她手写的两个单词:Every Step(每一步)。那是她走完极地1800多公里的信念,和唯一策略。
“这些东西丢了会非常非常遗憾,但是比起这些物件,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才是真正最宝贵的东西。”
(小标题)厘米之战
冯静的远征目标不是南极点,而是南极大陆的几何中心,Pole of Inaccessibility——难抵极,即南极大陆上任意方向离海岸线最远的位置。那里海拔3715米,比南极点高出900米。1958年苏联远征队首次抵达并标定了位置,12天后全员撤离。60多年过去,冰雪掩埋了简易房屋,只剩列宁胸像,依然面向莫斯科的方向。
这期间,只有8名男性用风筝滑雪的方式来过这里。而冯静选择走着去,确切地说,是用越野滑雪的方式。这与我们看到的体育比赛不同,她要在体感零下30到50摄氏度的极寒中拖着帐篷、食物、燃料,最重时70多公斤的生活物资,在起伏不平、暗藏缝隙的白色荒原上,行走从北京到成都的距离。
从新拉扎列夫考察站出发的时候,站上的人普遍认为这是个徒劳的尝试,这个亚洲女人看上去矮小瘦弱,流感未愈,满面病容。但冯静很清楚自己能承受什么,此前的五年,她为此做了一切身体和心理准备。她相信自己有对抗极寒、疲惫、懈怠、孤独,乃至一般伤病和意外的能力。
直到她在一段绵延起伏的爬升中陷入一场持续的狂风。
风力达到了七级,这已经是她测试过自己能够扛住的最大级别。狂风卷起积雪,眼前一片迷蒙,周围一片噪音;脚下冰是滑的,雪是松的,吃不上劲,身后又坠着行李;加上严重的高反,每一步都成为一场需要用尽全力的战斗。
“我本来就走得慢,当然我技术不够好,但更是因为矮。别看一步可能就差5厘米,累积起来就是非常大的距离。再加上大风,一天十个小时走下来,一算进度,心里拔凉拔凉的。”
远征有期限。难抵极与南极点不同,这里没有常规航线,冯静预定的返程飞机最晚是2月4号。到那天,哪怕只差几个小时的路程,飞机也会来把她接走,那么远征就失败了。更何况,如果天气不利,飞机随时有可能取消。
“我知道爬坡总会到头,可是那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对进度的焦虑盖过了一切身体上的苦难。挪几步吐,吐完接着走;大拇指关节脱臼,没事儿,又不是腿折……在仿佛置身异星世界的80天里,她始终记着电影《火星救援》里的一句话:“You solve one problem and you solve the next one, and then the next. And if you solve enough problems, you get to come home.(解决一个问题,再解决一个问题……当你解决了足够多的问题,你就能回家了。)”
冯静聘了一男一女作为远征的同行者,两人身高体壮还是滑雪高手,但漫长的顶风爬坡也把他们逼到极限。“有天晚上,莎拉看着我嘟哝了一句,‘多少男的早都放弃了’,我知道她并不是在夸我。”
按照冯静的决策,必须用增加行走时长来咬住进度,这让他们的弦越绷越紧。“他们会发脾气,但我只有忍耐,因为对他们这是工作,对我,这是无价的梦想。只有我,要为这个目标拼命。”
在所有的远征故事中,对她影响尤其大的是闻名于世的伟大“失败”。英国探险家沙克尔顿在一百多年前三次远征南极无一成功,最终死在第四次远征途中。他曾带领27名船员在“坚忍号”遇险沉没后经历近一年的荒野求生,最终奇迹般地全部生还。他的家训“by endurance we conquer(惟有坚忍,征服一切)”成为后世探险者的航标。
“我的信念就是脚下的每一步。出发之前我给自己下过命令,只要我能走,就必须在走,哪怕走一厘米,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
“而我决定执行这个命令。”
这个狮子座的女人,终于在十天之后,带着两个同行者,走出暴风圈。
(小标题)行则将至
冯静家客厅和餐厅的墙壁是用岩板装饰的,灰色、粗砺,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南极大陆地图,在南极点的右上方标注着POI——难抵极。地图下方摆着些健身用的东西,她的南极远征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2014年,冯静的环球旅行走到了乌斯怀亚——“世界尽头的城市”,很多人会从这里搭邮轮去南极,但冯静停下了脚步。对于最后一个自己没有到达过的大洲,任何一种常规的方式都无法满足她的向往。
“我想应该是十几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阿蒙森、斯科特他们的探险故事,当时肯定没有更多的想法。然后20多岁的时候,看到过当代人的一些远征纪实。看这些可能是偶然,但是你会愿意花时间去看,那么一定是在心中有某种愿望。”
“实际上人的一生,当你回溯的时候,任何一个重大的决定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于是当她站在乌斯怀亚,那些储存在记忆里的探险故事蠢蠢欲动。“我就想走着去,想去POI。”这时冯静32岁,不会滑雪,也不擅长任何一项体育运动。
“我了解过,这个滑雪就需要业余中等水平,不需要绝对的速度或者绝对的力量,而是需要一个非常持久的消耗。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认为我有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
她在网上找到一个极地向导联合会,给上面的全部14个人发了邮件。在邮件里她写道,“我身高1米64,体重48公斤,不会滑雪,没有在极寒环境下生活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您有没有可能把我训练成一个远征者?如有可能,大概需要多久?”
她记得有十来个人回了邮件,绝大部分是敷衍和回绝。只有一个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能先给我讲讲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冯静的回复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跟我说,远征很难,从零开始更难。需要花多长时间取决于你肯付出多少努力,我建议你先到挪威来训练几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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