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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如梦
2020年12月以前,我的生活宛如一辆高速列车不停运转,我想要赚钱,赚很多钱,细密的安排每一分时间。如果不是家人突然扎堆的生病,我可能根本不会留有间隙思考人生。每个人活着脆薄如纸,除了家人,我该如何找到生命的寄托?
part1
大学毕业之后,我一直留在深圳工作。我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做运营编辑,每天熬夜加班,走出公司的超甲级写字大厦,就已经看见深圳灯火辉煌的夜景。每当看见公司对面汉京大厦投射出巨大的我爱深圳,总觉得与有荣焉。
(从公司窗外望去,科技企业云集)
那时的我们都很年轻,犹如深圳这座城市的朝气蓬勃。公司巴不得把每个人的精力榨干,996几乎成了常态,但大家再怎么拼尽全力,还是追不上飞速上涨的房价。2019年一回来,公司和我同批校招进去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离开。我也在犹豫着选择。
老妈一直想让我回山西,出来已经七年,“女孩子总归要嫁人的,那么辛苦做什么?”
但是看着老家同岗位不到三分之一的薪水,我实在下不了决心。
2019年6月,我得知同校的师姐已经攒了50万在松岗买了套30多平的小房子,这消息无疑给了我极大的振奋。我想像她一样努力,在深圳扎下根来。
于是,我更加拼命的工作,晚上10点多下班后,还想着接点私活多赚外快,生活完全没有了缝隙。
很快,我便体会到了透支身体带来的代价。不是我,而是我的leader龙哥,那天晚上8点多,我和小组成员还在敲定一个裂变活动的最终方案,突然间听到一声巨响,所有人扭头一看,龙哥连人带椅子直挺挺地栽在地上。
我们先是震惊,立马跑过去搀扶。但人高马大的龙哥有200来斤,怎么也拽不起来,只见他满脸煞白、两眼无神、没有一点意识。我很害怕,慌乱之中竟然哭了起来。还好隔壁的同事及时叫了120,二十多分钟后,几个人把他抬走了。
从年中开始,公司转型短视频业务。龙哥除了公司的业务也开始自己做账号,他凭借着过人的剪辑和解说能力,在短视频平台迅速积累起来大量的粉丝群。但代价是每天熬到两三点,睡眠不足5小时。
我们都以为龙哥猝死了,去医院的路上都是提心吊胆。还好检查出来是疲劳过度引发的晕倒,龙哥脑供血不足,护士输了半天的液就没事了。我们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但这件事很快在公司传开。HR为了安抚人心,也怕担责任,开始要求全员体检。此时正是重阳节,公司为了彰显人文关怀,还特意送了员工父母免费的体检套餐。
我和同组的小C一起去了附近机构,此时的她已经4个月没有来月经了,还被检查出多囊卵巢。医生说如果再熬夜,乱减肥,她很可能会终身不孕。
我在一旁听着,非常害怕。我战战兢兢地做完了所有检查,还好,除了睡眠失常、心率不齐、血压偏低等老毛病,没有其他问题。
可是,老家那边却传来了坏消息。
part2
公司发下体检劵后,我便让在太原上学的弟弟带着父母去了体检机构。
“爸爸没问题,但妈妈肝部有个肿瘤,血液也有问题,医生说可能是脑梗,让我们去二院检查。”弟弟给我发来了微信。
我直盯盯地看着屏幕,脑子顷刻间变成空白。
我想起几个月前我妈刚刚过了50岁生日,怎么这种恶病竟然能缠上她?会不会死?还能活多久?治疗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一时间,我的脑子乱作一团。
我顾不上继续工作,赶忙跑去厕所给弟弟打电话。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等结果出来我拍给你吧。医生说那个肿瘤不是很大,长大了再切除也可以。”电话那头的弟弟无知地回答。
“医生有病啊!肿瘤还等着长大,扩散到全身再切除吗?”我生气地大声问。
我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回顾起我妈短暂而辛苦的一生,间隙还迷信想起老家「二脚趾长妈妈会短命」的传说。
我妈是典型的村妇,没读过几年书、更没参加过工作。她一辈子依附着我爸而活,思想陈腐,抠门,还爱碎嘴。
可尽管她有这么多缺点,但她总在用自己的方式无私的爱着我们。她平常总是爱吃剩菜,但只要我回家,都是拣我最爱的做;她一向抠门,什么都舍不得买,却总是在网上给我隔三差五寄水果;她没文化,却会在我每一篇文章下面留言,给我增加人气。一想到这些,再想起做了一辈子好人的母亲得了不治之症,我就心如刀绞。
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要给我妈治好!
我一直都很清楚,成年家庭最害怕的就是一场大病瞬间掏空家底。
我的父母都是农村人,虽说买了新农合的保险,但我预估了一下,根本报不了多少。好在三年前在同事的影响下,我给父母都买了重大疾病险。我翻出了每年帮父母续费的保险单,开始认真研读起条款。我发现我妈的病正好在这份保险范畴,恶性肿瘤300万以内都可以免费报销。我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现在想想,多亏了当年的先见之明。
我带着母亲去了北京最好的医院,还拜托北京的朋友给我租了房子,并联系相熟的医生咨询情况。
一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治病的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回顾了自己的点点不孝。我想起自己总是没好气的和母亲讲话,一年到头的假期宁愿去旅游也不愿回家,突然羞愧不已。
我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可以弥补她,幻想着等妈妈康复后,带她去各地旅行,给她买各种好东西,甚至都想辞了工作回家陪她。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没有妈妈重要。
part3
我的羞愧只持续了两天,就被愤怒代替了。
“原来妈妈得的不是肿瘤,而是囊肿!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囊肿和肿瘤能一样吗?一个是能死人的......”我不由分说地骂着弟弟。
但好歹不是恶病,悬而未决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医生建议妈妈保守治疗,先回家观察半年,如果囊肿持续长大,就切割以除后患。
当我看到化验单已经长大到6*5cm的囊肿时,还是隐隐觉得不安。虽说医生建议我们保守治疗,但是妈妈的囊肿未来还是会持续长大。我在网上查找了很多资料,也咨询了很多学医的朋友,最终,我还是决定要给妈妈做切割手术。
我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我没病,没痛,好好的干嘛瞎花钱?”
我和我弟开始两人轮番游说,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道理。好说歹说,我妈总算是说通了,但她的条件是等到冬天再做,她说因为冬天出门少,更利于伤口恢复。最终,我拧不过她,勉强同意了这哭笑不得的理由。
我早早攒好了年假,提前预约了机票,好不容易等到了冬天,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破了一切的计划。太原很快被升级成一级预警状态,医院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场所,给妈妈治病的事情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期间,我因为私事去了趟日本。回到深圳后,我所在的小区发现一例新冠病患,小区全部被封锁隔离。那段时间我出不了门,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除了办公,我就会看看新闻里的人间悲欢,也开始思索起生命的意义。
但让我彻底开悟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那天照例开完远程例会之后,我准备玩会儿手机就休息。突然间,一种压迫感从心脏传来,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一紧一紧地捏住了我的心脏,我疼得一下子不能动弹。我当时非常害怕,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在出租屋了,第一反应是想抓住身边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但挣扎了很久都没力气拿起手机。舒缓了好半天,我才缓缓起身喝了点水,心跳的剧烈感也平静了下去。
我想起自己一直有心悸的毛病,但以前从没引起重视,直到这次,我开始引起警惕。我开始放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不敢熬夜,规律饮食,工作完就乖乖躺在床上。
「钱是挣不完的,还是命重要」成了我疫情期间最切身的体会。
解除禁封之后,我一再打电话给家里,催促妈妈赶紧去做手术,而她总是以各种借口为由,从五一拖到端午,端午又到十一。
2020年12月,我实在忍不了了,定了机票直接飞回了太原。
part4
那天一大早,我就带着我妈来到了山西最好的医院,拿着体检报告,带着我妈走进了问诊室,接着医生又让我妈做了CT和彩超检查。
最终得出的结论和一年前一样:囊肿没有长大,可以再等半年观察。
我着急地问起医生:“如果家属强烈要求做的话,可不可以直接做?”
我解释:“我常年不在山西,我弟弟刚毕业上班也不好请假,我爸爸也有工作要忙,这万一发病了,我们谁也抽不出时间。加上手术迟早要做,现在身体健康,恢复起来也快,倘若将来严重了,不知道要在医院躺多少天。”
医生见我振振有词,他叹了口气:“也不是不行,下礼拜二就可以做。你们准备一下,今天就可以住院。”
就这样,老妈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住院生涯。住院当天,我妈坚持要把病号床留给我睡,她坚持自己睡陪护小床。我拗不过她,只好不安地辗转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临床的蒋阿姨热情地和我们聊天,还大方的要把自己的床让给我睡。
蒋阿姨看起来很年轻,55岁的年龄依然很精神,因为胃不舒服,来医院定点输液已经3天了。她穿着一身名牌,用着最新款的手机,但唯独没有人陪在身边。
我很好奇,问她为何不叫家人一起过来?蒋阿姨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下去。
原来蒋阿姨在前几年和老公离婚了,现在和80多岁的老娘一起生活。她唯一的女儿在澳大利亚,因为疫情的原因不能回国,所以她生病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因为不想让老妈担心,她装作每天去跳广场舞,实则是来医院输液。
我听完心里十分难受,我妈更是触景生情。她说:“我能救的话就救,如果花很多钱还活不了话,就不给你和你弟添负担了。”
我生气地回答:“你瞎说什么呢?”
第二天晚上,我被主治大夫叫进了办公室,开始给一大摞手术单签字。虽然嘴上说着是一个微创小手术,我还是紧张的得满手都是汗。签名的时候,我看见责任家属这一栏,也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妈妈检查作业的笔记。
人长大,真的就是一件事把你催熟。
手术当天一大早,我爸悄悄把我叫进了厕所,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神神秘秘地分成两份,还份嘱咐我:“这个是给主治医生的,这个是给麻醉大夫的。不然人家不给你妈做好,会疼醒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我把钱推了回去,正准备夺门要走,又被他拉了回来:“这里可不是大城市,咱老家就这风气,人家都给,咱家不给,那医生肯定不舒服。”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默默把钱装了起来。
Part5
早上9点半左右,妈妈被送上了手术台。
看着全身脱光盖着被子推进隔离室的妈妈,我即担心又害怕。我反复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个小手术而已,手术完只需恢复两天就能出院,但我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自中学之后,我再没有细密的时间和家人相处过。手术室外的三个小时,为了缓解紧张,爸爸主动和我聊起了未来。
“你前一阵子说想买房,虽然我们也觉得女孩子买什么必要买房,但你妈还是觉得既然你想买还是要支持你的,我们多了也没有,让我明年给你20万。”
“那我弟怎么办?”
“你弟弟从小不如你,多给他留5万,剩下的你们也别惦记,我们俩养老的。” 我爸像交代后事似的,坦然说起了这些年家里的全部积蓄和分配计划:“想着你们俩要是不孝顺就一分钱不给了,目前来看我两个娃娃都很靠谱,爸爸妈妈不偏心,该给的都给。”
听完爸爸的话,我心里很暖,还以为父母会和村子里其他人家一样重男轻女,没想到父母自有打算。我也突然自责自己一点不如弟弟顾家,除了带一张嘴回来,赚的钱没给过家里半分。
“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回深圳,就算首付够了,还款也费劲儿呢,一个月一万多,扒我一层皮”
“不想就再回来,反正咱老家也不差!如果在老家买房,爸爸也能帮你还点贷款。”
印象里的父亲高大威武,剃着光头,开着几十米长的大货车四处穿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如今我爸已经是半头白发,一个像英雄一样的硬汉突然间就老了。
我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怕他看见,只好别过目光:“我有钱,你们留着用吧。”
很快,妈妈手术的消息传了出来。
我看着主刀医生提着那个玻璃量杯里像小金鱼一样的肉球漂浮,长舒了一口气。折磨了全家人一年多的心病终于解除了,千恩万谢事后才反应过来。因为全程没有单独见过主刀医生和麻醉师,爸爸要我塞的一千块钱小费还没有送出去,妈妈就已经安全被推了出来。
我爸感慨:“还是现在的医生好,有医德!有医德!”
我撇了撇嘴:“以前的医生也有,不正之风是被你们这群小人之心的患者拉起来的。”
说笑着,我们推着妈妈回到病房。
本以为皆大欢喜,但最让我们担心的事很快发生了。
Part6
舅舅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姥姥姥爷因为身体不舒服,需要来城里检查。
因为舅妈要上班,还要接送两个孩子,根本顾不上,询问妈妈能不能一起陪同。
由于之前怕全家人担心,妈妈手术的事没有和任何人说,眼看着推脱不过去只好交代了原委。
舅舅只有我妈一个姐姐,在电话里对我劈头盖脸的责备。挂完电话又微信转来500元要我帮我妈买点营养品。
最后,带两老人看病的任务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安抚好我妈之后,我又急匆匆的跑去了老人那边。以前,我从没进过医院。这两个礼拜我已经对医院检查流程熟稔于心。
那天,我带着两老人做各种检查,辗转于医院的不同楼层跑上跑下,累得差点虚脱。
我突然开始反问自己:如果我不在家,这一摊子事又回轮上谁呢?家里人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住得近的又都指望不上。
以前,我总觉得为别人而活是悲哀的一生。但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我深切的感受到,只有全家人健康的活着才是有意义的。
12月以前,我的生活宛如一辆高速列车不停运转,我想要赚钱,赚很多钱,细密的安排每一分时间。如果不是家人突然扎堆的生病,我可能根本不会留有间隙思考人生。我突然问自己:生命有时候脆弱如白纸,以前追求的一切重要吗?
此时,恰逢单位小c发来了消息,她说公司隔壁栋有人跳楼了。这已经是我今年听到的第三起事故了,因为工作压力太大,领导请假不准,这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每当听到这样的坏消息,大家总会在事发时感慨几句,又没日没夜的投入到工作中。
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
最后
我妈出院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我想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就预定去海南的机票。妈妈想看海并不是什么大心愿,我一定要尽快完成。
至于我妈,已经欢天喜地重新开始生活,手术对胆小怕事的她来说,已经是一场重生了。
可我的未来还是没有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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