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春红
民国时期,在阿坝藏区,流传着一句俗语:“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阿坝藏区喝的茶叶都是“背二哥”用背夹子从成都背进去的。
背夹子是用桑木条做成的架子,下方有两点支撑,上面宽敞,好放东西,用绳子收紧以后,东西就不会轻易掉落。
“背二哥”的生活异常艰苦,多以男性为主,但也有一些生活极为艰苦的妇女。她们家里缺少劳力,为了求生被迫参与其中,但因力气小背得少,报酬也相对减少。
城(都江堰市)是成都到阿坝藏区的咽喉之地。从西街上松茂古道,经二王庙,过茶关,翻过羊子岭就是映秀。一路上,“背二哥”一日三餐都吃玉米馍,渴了就在路边的岩石下接点水喝。虽从汶川、理县到松潘一路很艰辛,如能顺利抵达,也就谢天谢地了。然而,一路上常有意外发生,因为有着许多暗藏的危险。沿途高山深谷众多,崎岖的小道在山间盘旋。
灌州除了恶劣的自然条件外,还有人为的威胁,沿线的高山密林中,时常会有“棒老二”出没(棒老二,又名棒客,常隐藏在高山密林,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在鹧鸪山一带,身上有5文钱就能保命,没钱的则会被绑在路边的树杈上,活活冻死或饿死。
沿途也有客店,客店又分等级,达官贵人住官店,生意人住旅店,背背夹子的住幺店。住宿条件最差。幺店里都是大通铺,垫上一圈草垫子,上面再扔几床烂垫垫,有的甚至只铺些干谷草。常年充满汗臭味,还经常会有臭虫、虱子。尽管如此,但好歹有了个地方歇脚,比崎岖的荒山野岭强了不少。
听母亲讲,她的一个大哥,就是“背二哥”,每次背着茶叶进山,两个月后就背着山货回来了,母亲拿到灌州城卖个好价钱,换些油盐和大米。一家人别提有多开心了。
有一次大舅背夹子回来,兴高采烈地对母亲说,以后住店可以免费了。见到母亲一脸疑虑的神情,大舅不紧不慢地给母亲讲起这一路上的经历来:有个幺店子死了人。原来是有一个住在店里的客人夜里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客房门紧闭着,客人也没有任何外伤或者发病的痕迹,于是就在“背二哥”中传开了有妖怪之事,店老板把价格降了两成也没有人敢去住店。
住进幺店的大舅紧盯着四周,孤身一人在这种气氛下,心里着实有点发虚。果不其然,半夜妖怪真的出来了,只见一条有半截筷子长,比大拇指还粗的臭虫,从墙缝里缓缓爬出,大舅顺手拿出烟签子,“嗖”地飞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插在它脑壳上。臭虫被杀死了,大舅安心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店老板看大舅精神抖擞地出了房门,连忙跑过去询问昨晚有没有看见妖怪?大舅说杀死一条臭虫精。
原来,经仵作检查,死掉的客人的喉咙处有一处小伤口,却不知道竟是被臭虫咬的。店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大舅连磕几个响头,并承诺今后大舅进出住店的房钱和饭钱全免。
后来大舅再次背着茶包进山,却再也没有了音讯。
外婆和母亲每天站在岷江岸,迎风朝着西山望,望穿了双眼也不见大舅归来的影子。
灌州城的西街是“背二哥”的集中点,母亲几次去打听大舅的消息,每次都怀着一丝希望而去,却是失望而归。
三个月后,母亲背着一周岁的大姐与外婆一道出发去阿坝藏区寻找大舅的下落,外婆的三寸金莲随母亲走了一弯又一弯,翻过一山又一山,脚上磨起大小水泡几十个,也照旧忍着疼痛艰难前行。
她们祖孙三人寻遍茂县、理县,也没寻找到大舅的影子。在这期间,得到了一些“背二哥”的救济,有的拿出一两块馍馍,有的给点盐巴。
给大舅提供免费食宿的那个店主提供了一点消息,说大舅去了鹧鸪山。好心的店主劝外婆和大姐留在店子里,让母亲一个人去寻找。外婆的小脚已化脓,也实在没办法行走,只得听人劝,留在了幺店里。
海拔3000多米的鹧鸪山上,八月里居然飘起来鹅毛大雪,母亲手脚并用地攀爬,天都快黑了才爬到半山腰。她又累又饿,跌倒在山路上。这时,山上走下来三个背着空背夹子的女人,背夹子上挂着两块麂子肉。看到母亲的惨状,毫不犹豫地甩下背,冒着被“棒老二”打劫的危险,在路边架起了小锅。
夹子
当三个女人得知母亲是来鹧鸪山寻找大舅时,三人对望了一下,顺手一指:“我们上次看见那边树杈上挂了一个尸体,你去看看?”
顿时,母亲浑有了力气,“嚯”地站起来,连扑带爬地寻过去,树上的人已经风干,像一根带皮的树条,在呼啸的雪风中晃荡,根本无法辨认。但树下的背夹子,母亲一眼就认出来是大舅的,因背夹子上的系系是她亲手用棉布缝制的。
母亲扑倒在背夹子上嘶喊一声:“哥啊……”就晕了过去。当她醒来,大舅的尸体已经被三个女人就地掩埋了。麂子肉在锅里翻腾,氤氲的雾气飘出喷香的味道,可母亲毫无食欲,自顾背起大舅的背夹子朝山下走,没走几步又滑倒在地。
三个女人连忙扶着母亲,连夜赶到幺店子。
外婆听了母亲的哭诉,抱着大姐双手颤抖了几下。目光呆滞,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朝天嘶喊:“遭天杀的棒老二啊,作孽啊……我的儿……”
后来,在三个女人的一路照顾之下,祖孙三才得以平安地回到麻溪的家中。为了感谢恩人,外婆把大舅的背夹子送给了她们。
第二天早上,外婆发现门口有一袋大米和一块麂子肉。母亲说,可能是那三个恩人把大舅的背夹子卖了,买了大米送过来的。外婆饱经沧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眼里噙着泪水,双手合十在胸,朝着西山方向叩首,再叩首……
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小学文化。作品散见于《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成都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报》《龙泉驿》《鹃城》《光源》等全国多家报刊,也有作品在省市级征文大赛中获奖。现是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