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的两首诗，东汉王朝的挽歌

东汉末年，曹操写了《薤露行》和《蒿里行》。

薤上的露水易干，人生也一样短暂。人终有一死，其归宿就是蒿里。

《薤露行》和《蒿里行》，其实是那个时候送葬用的挽歌。

《薤露行》送葬王公贵人，《蒿里行》送葬士大夫庶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曹操的这两首诗，恰好也是东汉王朝的挽歌。

《薤露行》送皇权，《蒿里行》送黎民。

01《薤露行》：沐猴而冠的何进

公元190年，曹操参与讨伐董卓。

在董卓西逃，焚毁洛阳后，曹操站在这座古城的废墟中，写下了和他其他几首诗相比，不是那么有名的《薤露行》。

这首诗可以分成两部分。在半篇，将董卓进京的始作俑者——大将军何进给埋汰了一遍。在后半篇，也将董卓进京后巨大的破坏力也描述了一遍。

在开篇，曹操先指责汉灵帝用人不当，居然用了何进这样的人：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汉廿二世，指的是汉第二十二任皇帝汉灵帝，曹操指责汉灵帝用人不当。

那么汉灵帝用了何人呢？在下一句中，他给出了答案：

沐猴而冠带， 知小而谋强。

曹操的用词相当不客气，他直接指责何进是“沐猴而冠”，智谋不行，却想得很多，想做大事。

这里的大事，指的是何进想杀张让。

然而，何进不是一个果断的性格，他的犹豫造成了严重后果。

第一个后果是皇帝被他连累：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狩，本指天子出巡，有时候天子逃跑或者被抓也客气地成为“狩”。例如，靖康之乱，宋徽宗赵佶和他的儿子赵桓被金人抓到北方，就被史书客气地称为“北狩”。

这两句，是说何进想诛杀宦官却犹豫不决，导致皇帝被张让等人挟持外出。

何进手握兵权，杀宦官本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由于他的姐姐何太后和弟弟何苗都反对，他采取了一种相当迂回的操作：召“四方猛士”带兵进京，胁迫一下何太后。

这些“四方猛士”中，就包括了董卓。

然而董卓还没进京，何进就被得知消息的宦官们弄死了。

这也是他犹豫造成的第二个后果：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这个结局其实曹操早有预料：

欲尽诛之，事必宣泄，吾见其败也。

何进死了，袁绍等人攻打皇宫，张让等人挟持皇帝惶惶而出，欲北渡黄河，幸好被追上了。

这个时候，董卓也来了。

这是何进的犹豫造成的第三个后果：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02《薤露行》：董卓之乱

曹操认为，汉祚倾覆，实从董卓之乱始：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董卓入京，皇纲失统，废立皇帝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再加上夜宿龙床，汉室毫无威严，面子已经被董卓踩在脚底下揉来揉去了。

诸侯讨董，董卓打算到西迁到关中，将函谷关一关，坐山观虎斗。

被董卓新立的汉献帝也只能被董卓裹挟着西迁长安，以避诸侯兵锋。

董卓不甘心留下一个完整的洛阳给诸侯，“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于是千年古都洛阳成为废墟。

洛阳被焚，天子和百姓一起被逼迁移，这个过程可谓哭声遍野：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诗的最后，曹操注视着被焚毁的洛阳城，像古代的贤臣微子启一样哀伤：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微子是商纣王的哥哥，曹操自比微子，并非有别的想法，而是隐含了一个典故：商灭亡后，微子路过故都，见宫室残破，长满微子禾黍，伤心之下作了《麦秀歌》。

曹操在这里用微子自比，也是用这个典故表达了自己的伤心。

这首《薤露行》，从体裁上，是送葬用的挽歌。在实际上，这也可以看成是给煌煌大汉的挽歌。

03《薤露行》：大汉挽歌

黄巾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汉室威严尚存。

董卓之乱，却使得天子威严丧尽，各路军阀放下了对汉室的最后一点敬畏，势力也如滚雪球一样发展。即使后来王允设计诛灭董卓，联络关东诸侯，关东诸侯也爱理不理了。

视角再回到这首诗。这首诗没有太多传颂后世的名句，有点“有篇无句”的意思。

这首诗流传度不那么广的原因也很好理解。因为其大多倾向于叙事，略显晦涩，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读了也会一头雾水，对那段历史不感兴趣的人也读不下去。

造成这首诗晦涩的另一个原因是，其很多句子都省略了主语，更加增加了理解难度。

这使得当时的人读着会很有感触，后来者没注释读着会相当难受。

历史学家可能读了深有感触，懂这段历史的文学家也可以写下文学批评。然而，普罗大众和文化精英们共同喜欢的，还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样不烧脑，又有画面感，有感情的句子。

当然，不得不说，在叙事方面，这句诗很成功。短短80个字，除去最后一句曹操抒发感情，前面70个字将董卓进京始末都写清楚了。

在古代，对识字的人来说，这段历史并不是冷僻得不得了的历史，可以算常识。当时的人与自己所知的历史相互印证，会觉得这几十个字越读越有味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薤露行》的姊妹篇《蒿里行》更有名一点，艺术成就也更高一点。

04《蒿里行》：诸侯乱战

如果有人对《蒿里行》，那么提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您就有印象了。

类似的金句还有“铠甲生虮虱”，这种白描的手法，没有太多冗繁又难以理解的语句，却给人传达出了一幅幅悲怆凄凉的画面。

在这些词句之外，曹操还是叙事。但是他所叙述的史实，拜《三国演义》所赐，即使在现代，大多数中国人也都知道。

他记叙的，是从关东诸侯讨董一直到诸侯散去、各自攻伐的那段历史。也许是曹操的叙事技巧进步了，这首诗的叙事，并没有这么晦涩。

诗的开篇四句很古朴：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这四句写了诸侯会盟讨董之初的情景，读起来一气呵成，明白晓畅，质朴而厚拙。

在这四句中，关东诸侯准备伐灭祸国殃民的董卓，看似马上就要演出主旋律大片。然而，知道那段历史的我们都清楚，事实不是这样。

于是接下来四句，曹操笔锋一转，写出了诸侯的分崩离析：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这写的是各路诸侯虽然大军云集，然而各怀鬼胎，董卓入函谷关后，各路诸侯又作鸟兽散，并为了争地盘，相互攻伐。

在这些诸侯中，曹操点名批评了袁家兄弟：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在诸侯讨董不欢而散之后，袁绍在北方私刻玉玺，想拥立幽州刘虞为帝。

谁知道刘虞立场坚定，厉声训斥，拒绝了他们的政治投机。

在这场闹剧中，曹操、袁术提出了反对。

曹操的表现值得称道。他先说皇帝不像昌邑王刘贺那样昏庸，并没有没错，没有理由废除他。

然后，曹操说出一句很有“虽千万人吾往矣”意味的话：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这种为了贯彻内心理想而不惜孤身奋战的行为，在诸侯讨董，置酒高歌，曹操独自追击董卓时候也出现过。

有理由相信，曹操这个时候还是心存汉室的。

袁术则不那么想。《后汉书》说他：

惮立长君，托公义不肯同。

简单说，就是袁术见汉室衰微，已有异心，不愿意立一个成年能理事的君主，于是假托大义而拒绝。

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与袁绍的不和。因此在董卓之乱后的一段时间，这两兄弟一南一北，将曹操夹在中间，但是袁绍与曹操关系较好，袁术与曹操相互攻伐，也说得通了。

05《蒿里行》：黎民悲歌

诸侯相互攻伐，百姓必定受苦，接下来的四句，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了：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这几句诗没有华丽的辞藻，然而乱世之中，百姓凄惨之状却如在眼前。

面对这幅惨相，曹操叹道：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老百姓百不存一，想起来就让人断肠。其感慨质朴而又直抒胸臆，毫不造作。

从这首诗来看，曹操是悲天悯人的。

然而，在写这首诗之前的几年，曹操之父在徐州为陶谦部下所害。曹操随机攻徐州，坑杀十余万人于泗水，“水为之不流”。在作诗之后，在曹操南征北战的途中，屠城之事也时有发生。

这不得不让人感慨曹操的矛盾。然而回到这首挽歌的本身，其字里行间透出的感情，还是真诚的。

前面已经提到，《蒿里行》是送葬士大夫庶人的挽歌。从内容上我们也能看出，这其实是对东汉末年，饱受离乱之苦的老百姓的挽歌。

06总结

后世有人称赞这两首诗：

汉末实录，真诗史也。

这句夸奖曹操当得起。从何进张让的斗争，到董卓入京，再到诸侯讨董不欢而散之后的乱战，这两首诗加起来一百多个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曹操用两首挽歌，为日薄西山的大汉王朝送葬。

一送皇权，一送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