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玮：隶书极品——《石门颂》

隶书在汉代，尤其在东汉末年，书法艺术风格的多样化，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就书法风格而言，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端庄整饬类，二是跌宕放逸类。如果把汉代不同时期、不同区域的石刻作一鸟瞰，不难发现汉代隶书风格有两大分野：一是以《熹平石经》、《乙瑛碑》、《礼器碑》等为代表的官方隶书字体，即所谓带有庙堂气、端庄整饬的隶书；二是以《石门颂》、《西狭颂》等为代表的自由奔放、放纵恣肆的所谓带有山林气、跌宕放逸的隶书。只有通过对书法作品进行时空定位，把字放在一个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去进行审美描述和审美体验，才能使我们的描述更加贴近主体，才能真正体会到端庄整饬和跌宕放逸的真正内涵。

下面就让我们再回到那个遥远的历史时空之中去进行一番探索吧。

陕西和四川，是我国西部地区两大相邻的重要省份。陕西长安故都，历史悠久，文化厚重；四川的巴山蜀水，是鱼米之乡的天府之国，物产丰富，沃野千里。可在古代，两省却被千里秦岭和万里巴山所阻隔，交通极为不便，经济文化交流困难。但是我们的先民们并不甘于“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他们劈山开石、披荆斩棘、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硬是在深山密林、千沟万壑之中，探索寻觅并开凿出数条人间通道。自春秋战国至清朝末年，历时2000多年的开拓与沟通，在秦、巴山区前后沿袭着七条栈道。其中秦岭中有四条：即褒斜道、子午道、陈仓道、傥骆道；巴山中有三条：即荔枝道、米仓道和金牛道。七条栈道均以汉中为中转站。这七条沟通川陕的栈道，随自然变化或战争的破坏，时毁时修，此通彼塞，互相交替使用了数千年。

《石门颂》摩崖就是矗立在褒斜道南口、汉中褒城石门崖壁上的一方摩崖刻石。《石门颂》摩崖是我国著名汉代石刻之一，他与陕西略阳的《郙阁颂》、甘肃成县的《西狭颂》并称为“汉三颂”。《石门颂》全文共655个字，它全面、详细地记述了东汉顺帝时期，司隶校尉杨孟文上疏请求维修褒斜道，及其修通褒斜道的经过。

《石门颂》的书法风格，古拙自然，富于变化。每笔起处以毫端逆锋，含蓄蕴籍；中间运行遒缓，肃穆敦厚；收笔复以回锋，圆劲流畅。通篇字势挥洒自如，字随石势，参差错落，奇趣逸宕，纵横开阖，意趣横生。《石门颂》为汉隶中奇纵恣肆一路的代表，素有“隶中草书”之称。杨守敬《平碑记》说：“其行笔真如野鹤闲鸥，飘飘欲仙，六朝疏秀一派皆从此出。”

《石门颂》是东汉隶书的极品，又是摩崖石刻的代表作。它对后来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被人们称之为国之瑰宝，清代张祖翼评说：“三百年来习汉碑者不知凡几，竟无人学《石门颂》者，盖其雄厚奔放之气，胆怯者不敢学也。”解放前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辞海》封面“辞海”二字，就取自于《石门颂》。

有人认为《石门颂》有篆书的笔法、隶书的结体和行书的意态，为汉隶中的一朵奇葩。具体到作品中，我们从“命”“升”“诵”等字看，竖的垂笔特长，与敦煌竹木简牍中字的放纵写法极为相似，故也有人认为它是汉隶中的草书，有“草隶”之称。总之，论者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石门颂》字中的奇趣。它的洒落自然、纵横劲拔、天真烂漫、飘逸新奇之风姿，确有不同寻常的特色。在学习隶书的过程中，如果想从工稳规矩中求得一些解脱，于《石门颂》中作一些摩娑探寻，一定会获得许多有益的启迪。

学习《石门颂》，既要注意到它用笔的凝重迟滞处，也要注意到它自然率意处。既要把握它结体的方圆开拓，也要把握它结体的大小错落。《石门颂》是汉代大型摩崖之一，虽然笔画较细，但因削瘦而深沉有力，结体开阔恣肆，仍然显得气势饱满，神韵疏荡。临习《石门颂》，应当从整体效果上去把握。

《石门颂》除其书法作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之外，它的文字内容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石门颂》开篇便有：“惟坤灵定位，川泽股躬，泽有所注，川有所通。余谷之川，其泽南隆。八方所达，益域为充。”颂词四字一句，读来朗朗上口，极富音乐性和鲜明的节奏感，文理简洁明快，表现气势飞扬，既洋溢着理性的思考，又带有浪漫旷达的色彩。紧接着长篇大论的叙述从褒城到斜口这一栈道的历史沿革，叙述文法，声情并茂、娓娓道来。反复吟咏使人荡气回肠则又有八音朗畅、一唱三叹之感，真可谓是一篇汉代赋颂体的上乘佳作。

——节选自李宗玮《悟对书艺》

根据《张照心笔记》整理

附：李宗玮——山东师范大学中国书法艺术研究所所长、教授、硕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