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国府家奴用马粪堵住焦大嘴说起

焦大可能是《红楼梦》里最有名气和最硬气的家奴，关于这个人物，鲁迅先生也曾做出过多处评点。从他忠直勇谏的角度说他是“贾府的屈原”，从他的经历、性格气质以及认知水平说“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

就是这个角色在《红楼梦》第七回里上演了一曲“大闹宁国府”的戏码。话说某一日王熙凤带着贾宝玉到宁国府串门，打了一天牌，晚上要上马车回荣国府之际，碰巧听见焦大的醉骂。起因是宁府的管家赖二派焦大晚上送秦可卿之弟秦钟回家。焦大趁着酒兴，先骂赖二欺软怕硬，派活不公。当贾蓉说他时，又骂起小主子贾蓉乃至他八代祖宗。

老奴焦大何许人也？当年他跟随宁国公贾演出过三四回兵，曾把奄奄一息的贾演从死人堆里背出来，饿着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这才有日后贾府的百年繁华，所以焦大是贾府的资深功仆。

焦大跟随太爷贾演“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因而他在贾府具有特殊身份与地位。由于他辈分高、年事长、功劳大，他对如今贾府中的这帮不肖子孙的糜烂生活深恶痛绝。贾府的不孝子孙，特别是管家赖二等体面奴才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深夜让这位老仆去干一些累活（比如套车送客），要知道当日派他晚上差事时宁国府里有的是闲着的其他奴才。

焦大酒醉后先骂大总管赖二，接着骂贾蓉，“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从贾蓉到贾珍再到贾敬一路骂上去。通过焦大的醉骂，无情地揭露了宁府的荒淫无道和贾府这个封建大家族的丑恶形象，一个个油头粉面的小丑也露出了无耻的嘴脸。

当焦大骂到宁府“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时，更是让贾府奴才、主子们个个魂飞魄散、胆战心惊。贾蓉不得不急忙令下人们在“捆绑”、“拖进马圈”之后用“泥土和马粪”填满焦大的嘴，主仆对抗上升到最高级别。

这种场景下为什么用“马粪”呢？日常生活中，当我们说一个人举止癫狂，张嘴胡说八道、“污言秽语”、极不得体时，通常就说他“满嘴喷粪”。焦大在醉酒怒骂的情况下，以贾府主子的视角看来，他就是“完全不顾体面”、“没有上下尊卑”、“诽谤羞辱主子一家数代”，属没有人伦礼教的“刁奴恶奴”，这样“满嘴喷粪”的奴才就不是人，是“畜生”，所以就没必要客气，用对待畜生的办法来对待他。不是“满嘴喷粪”吗？用“喷”出来的粪填回去。

由于当晚给焦大派的差是让他套马车送客，发生纠纷后又在贾蓉的指挥下捆起来拖到马圈，实际是让焦大与“马”这些畜生和马的排泄物——马粪为伍，这也算一种回馈的“对等羞辱”。当主仆斗争升高到最高级后，就用“填粪”来对待“满嘴喷粪”的“畜生奴才”焦大。这时就地取材，最方便的就是脚下踩着的马粪了，用马粪填焦大的嘴算是无能的贾蓉在当时场景下所能采取的最能发泄他的愤怒的无奈之举。

更重要的是，焦大当年把主子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他自己宁可喝马尿，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这样主仆才不至于渴死。现如今，贾蓉让那些仆人把焦大捆起来，往他嘴里塞马粪，今天的马粪和当年的马尿都是马的排泄物。当年他是为救主子被迫喝马尿，今天主子的这些子孙躺在主子的功劳簿上，强迫当年跟着主子一起血战沙场、以性命博回来这些功劳的忠义老仆再吃马粪！

这个细节的对比揭示了贾蓉等这些宁国府的后人多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焦大的遭遇又是多么不幸、多么的不公道！他当年的一切付出都是毫无价值的，换回了如今一帮不肖子孙花天酒地、荒淫无耻的乐土和享乐的资本！

焦大所骂的“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显然不是空穴来风。“扒灰”当指贾珍和秦可卿这对公媳无疑；至于“养小叔子”一直存在争议，有的说是指王熙凤和贾瑞或宝玉，有的说是秦可卿与宝玉或贾蔷。

这里我们且不去争论，反正 《红楼梦》这部书里性关系是够滥的。不光异姓关系乱，贾珍与秦可卿、秦可卿与宝玉、王熙凤与贾蓉、贾蓉与尤二姐尤三姐这些隔行岔辈、虚虚实实的关系；象贾珍、贾蓉父子与贾蔷，贾宝玉和秦钟、玉爱、蒋玉函一干人，薛蟠和金荣、贾蔷一干人，贾琏与俊俏小厮……这一帮“同志”关系也是热火朝天！

通过焦大醉酒后的“臭嘴”把贾府的骄奢淫逸、肮脏丑恶一股脑地倒出来，揭穿了这个诗礼簪缨之家贾府上下人等人所共知（但是主子不愿正视、奴才无人敢说）“家丑”，正应了柳湘莲说的那句话，贾府“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想必焦大没念过什么书，不会懂得老子所说的“功遂人退，天之道”的境界。在名分已定的情况下，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功劳大，主子可以逾制对奴才好，但奴才不可以越矩显功，眼里没主子。焦大自恃的，是就他的劳苦功高，他占据的制高点，是道德上的清白，但这正是让宁国府的主子们极为厌恶的地方！

焦大这样的人，注定只能生逢乱世，以他的赤胆忠心，在危难之中救主扶危；而在太平日子里，他既不懂主子的心理，又一味躺在功劳簿上倚老卖老。宁府新主子们，表面上谨遵祖训，不敢违背祖父遗训，实际早已不在乎焦大。焦大一直托大而不自知的幻想着自己是“二级主子”、正义化身，被现实砸得粉碎，他的凄惨下场就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