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宋代“渡口投尸案”全解

江州城有两位贩盐小商鲍顺和江玉，惯通商客，延接往来。二人交情素来不错，江玉多谋狡诈，而鲍顺敦厚老实。鲍顺曾得盐商抬举提携，积置颇具规模的家产，后娶城东黄亿之女为妻。黄氏贤惠善处，掌管家中饮食，不论长幼，皆能均匀，内外无不欢悦，尊其所令。过门两年，生有一子，取名鲍成，年近十岁，不爱诗书，专好游猎，父母管教不从。

一日，鲍成带家仆万安外出打猎，路过潘家花园，见柳树上有只黄莺，鲍成一弹打落园中。当时潘翁一帮内眷女孙在园内嬉戏，鲍成让万安入园捡拾黄莺，万安瞅见有人，不敢进去，鲍成训斥道：“你为何不捡黄莺还我？”万安唯唯诺诺：“园中有群女子，小的如何敢冒然唐突？不如待那些姑娘回转，然后再取。”鲍成只得坐亭小歇。等到午时，一群女子散去，万安越墙翻入，却寻不见黄莺，出来告知鲍成：“没有见到，莫不是被那些姑娘捡去了？”鲍成大怒，擘面打去，万安鼻梁猛受一拳，登时鲜血迸流，不敢出半点声，乖乖随他回去，也不敢让家主知晓。

黄氏见万安鼻端血痕，不禁疑虑：“今日令你同主人上庄，去没去？”万安不应，黄氏再问，万安只得将打猎、因失落莺儿被责之事详细说出。黄氏怒气冲冲：“别人家养育儿子，熟读诗书，替父母争气，我家有此不肖子孙，专好游荡闲逛，竟打伤家人！”喝令左右打死猎犬，游猎器物尽数销毁，将鲍成逐到田庄，不许回家。鲍成万分深恨万安在母亲面前说了大实话，常想生个恶事教训他，苦于没有机会，因此隐忍心头。

当时江玉虽也通盐商，无奈本利折耗，成不了气候。因见鲍顺富贵，思量图谋他的金银，心生一计，来到鲍家询问：“鲍兄在家不？”黄氏正廊下裁衣，听见有人唤丈夫，她揭起帘子：“江叔叔，请入家里坐。”江玉言笑晏晏：“我想见鲍兄商量生意。”黄氏点头：“他刚与盐商到江口去了，稍后便回。”鲍顺回家碰见江玉，不胜喜悦，让黄氏整酒礼待。筵席已备，两人对席斟酒，江玉陪笑道：“有场大利息，小弟要去，怎奈缺少银两，特来与兄商议，借些财本，方能入手。”

鲍顺问所为何事，“苏州巨商有绫锦百箱，不求高价，只愿贱售好回家。此行需百两银子收其货，待价而沽，利息何止百倍？”鲍顺是个爱财之人，闻知欣然，答应同去。相约来日在江口碰面。鲍顺将此事告知妻子黄氏，黄氏极为不快，建议丈夫回绝，然鲍顺意志坚决，备好银两，吩咐万安挑担行李随后。

次早，鲍顺携财出门，快到江口，天色微明，江玉和仆从周富并江侄两人，备酒先在渡口等侯。双方会面，江玉不怀好意：“太阳未出，露气弥江，且与兄长多饮几杯开渡。”鲍顺也不推辞，连饮十数杯后，颇有醉意。江玉犹自不断劝酒，鲍顺摆手谦让，江玉佯怒：“我好意待兄，何以推脱？”突然从袖内取秤锤投击，正中鲍顺眼睛，鲍顺当场昏倒。江家二侄受命杀人，搜刮钱财，投尸江水。

待到万安挑着行李赶到江口，不见主人所在，候至中午，询问路人，皆说没看见，万安只得返家，报知主母黄氏：“主人不知是从哪条路去的，小的追赶不遇而回。”黄氏自觉不安，怏怏不乐。如此三四天后，忽然听闻江玉回程，黄氏派人追问，江玉谎称：“当日久候鲍兄不来，我自己开船去的。”黄氏听报，万分惊慌，四处体访，杳无音讯。鲍成在田庄得知父亲失踪，暗自思忖：“父亲必是万安谋害致死，故而挑行李回家欺瞒。”随即告到官府，拘拿万安拷问，鲍成禀复知州，再加一刀，称万安是多年刁仆，必其谋杀无疑。王知州认同此理，严刑拷打，万安受苦不过，只得诬服，带枷在狱，等候处决。

年冬，朝廷奉旨令御史核查刑狱，有关万安杀人的案卷被调出复审，御史心生疑窦：“光天化日杀人岂无目击者？再者，若贪图主人钱财，得手自当远遁，怎肯回家报信？”令左右先解了万安的枷锁，暂押狱内，然后吩咐官差李吉到江州鲍家体访此事，交代他若有人问万安杀人一案怎样了，只说已明正典刑。

再说江玉得了鲍顺百两银子，登时致富，不久听闻万安被问罪抵命，常常恍惚，惟恐事泄。忽夜梦一人忠告：“你劫夺鲍顺，屈陷其仆抵命，此后有穿红衫妇人揭露此事，尔宜谨慎。”梦中惊醒，江玉密记在心。一个多月后，果然有位红衫妇人携钞五百贯来买盐，江玉将其迎至家中，厚礼相待，妇人受宠若惊：“与君未曾相识，何蒙如此重敬？”江玉极力讨好：“难得贵客惠顾，有失远迎，倘若要盐，我取上好的送去，何须拿钱购买？”妇人推辞道：“我夫君在江口贩鱼，特来求买你家的盐腌藏，若不受钱，我便去其他家购买。”

江玉只好从命，以两倍的价钱卖给她，妇人正要辞行，仆人周富端一盆污水过来，不慎滴脏了妇人的红衣。妇人非常不忿，江玉陪着小心道歉：“家仆有失方便，万望宽恕，我愿赔偿衣服钱。”妇人愤然拒绝，抱恨离开。眼睁睁得罪梦中所述之人，这还了得？江玉盛怒之余，绑缚周富，百般鞭挞，两天后才给他松绑。周富饱受刑苦，事后直奔鲍家见黄氏，把当日谋杀鲍顺劫金之事，原原本本告知。黄氏大惊，急忙具告官府，周富当场劝谏：“若在本州告状，你夫君之冤难雪，听闻朝廷此番有御史巡按，专理刑狱。”

黄氏正忧虑间，官差李吉求见黄氏：“某自汴京来，缺少路费，冒进尊府，讨些盘缠口粮而已。”黄氏打探道：“你从京师来，可曾听说万安狱事？”李吉拱手叹道：“早已处决了。”黄氏悲咽不止，李吉询问缘故，黄氏实言相告：“如今谋杀我夫君的凶手已昭然若揭，未想竟误将忠仆抵命。”李吉这时也不装了，坦白自己实际由御史大人特地派来江州体访万安杀主一案的。

黄氏取出花银十两，拜托李吉携周富连夜赴京，陈告详情。御史经过一番讯问，立即派人到江州拘拿江玉一干人犯进京严审，江玉无法抵赖，从实招认谋害鲍顺一事。复审定案，江玉叔侄三人抵命，追还百两银子，一半赏周富，一半还鲍家。此案万安冤情得伸，不致枉死，而被害者鲍顺仇魂得以复雪，正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