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摄制机和电影放映机是谁发明的或许还有一些小小的争议,但“电影”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其发明权毫无疑问属于法国人。1895年12月28日,卢米埃尔(Lumiere)兄弟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里公开放映了他们拍摄的影片。兄弟俩总共放映了12部短片,其中最有名的一部是《火车进站》,时长52秒。这一天也就成了电影的正式生日。
为了纪念卢米埃尔兄弟以及电影的诞生,法国电影协会邀请了全世界最好的四十位导演拍摄了一部纪念性的影片合集《 Lumière et compagnie》,意思是卢米埃尔的继承人,中文片名翻译得不大好,叫《卢米埃尔与四十大导》,对电影发明者一点儿都不谦卑。每个导演都使用卢米埃尔当年使用的摄影机拍摄,影片时长都固定为52秒。并且他们在片头都得回答三个问题:为什么你愿意参与拍摄这部影片;为什么你要拍摄电影;电影是否会消亡?
记得我是在多年前的一个酒吧里看的这部片子。冬天没有阳光的下午,寒意在酒吧的玻璃外墙上渗出苍白的光。一群人围坐在一台29寸的电视机前,看这部耳闻已久的电影。 心想电影真是一个奇妙的发明。1895年之后,世界不再静止,历史开始行动。短短52秒的黑白默片彻底改变了人类观察世界和自我的方式。
我身边的人用英语喃喃地轻声念叨着片头出现的每一个导演的姓名,仿佛在念叨基督身边十二个圣徒的名字。我睁大眼睛捕捉画面上一张张脸,在他们脸上寻找某一部或数部电影的记忆。直到张艺谋的那张深刻的民工面容出现,我才松了口气。
主持人来自美国一所没听说过的野鸡大学电影系,据说即将成为一名导演。他正在闹胃痛,但很明显电影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能给他镇痛药的亲戚,他很快兴致高昂地解说起导演们的不同声音:英语、法语、意大利语、日语、西班牙语、罗马尼亚语、波斯语、黑非洲不知道哪个旮旯的鸟语……而其实他们都在回答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拍电影?”“你认为电影会死亡吗?”
导演们有的大笑,有的笑得尴尬,有的很严肃,有的不知所措地看着镜头象第一次演戏的群众演员。
第一个问题大多数导演回答很诚实:“我觉得电影可以给我一个不同的世界。”“电影能够给生活以爱。”“我干不了别的,只能拍电影。”“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拍电影。”
第二个问题导演们回答惊人一致:“我想电影会死的。”“每个人都会死,所以电影也会。”其实,我觉得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不会死亡的事物没有人会真正热爱,正是令人无限感伤慢慢从生命中消逝的东西才让人们疯狂执着。
在拍摄自己的短暂52秒影片时,导演们构思不一。
欧美的导演往往显得更从容,他们把这52秒看着一个单纯的艺术表现机会。印象深刻的有两个,其中一个法国的女导演把摄影机放置在轮椅上缓缓推行,拍摄了一组悠长细腻的卢浮宫前的景致。短促的52秒,居然可以拍摄出抒情诗般的况味,能耐!而一个美国男导演拍摄的两个拾荒者在垃圾场里争夺垃圾的场景也别具深意。
黑非洲的一位导演拍摄得颇有童趣:一个人跳进湖里游泳,忽然一条鳄鱼窜出水面,吓得他张皇逃上岸。哪知那鳄鱼是朋友所扮。两个人在湖边追闹,嬉笑声天真烂漫。
而一些国家的导演选择了宏大的事物作为一个短片的背景,这让我莫名的不舒服。罗马尼亚人选了一架大型的军用直升飞机,埃及人选择刺破天空的金字塔群,日本人则又拿长崎广岛说事儿。
张艺谋也用长城摆架势:着清朝服饰的一男一女站在八达岭上,女的摇着扇子骚首弄姿,男的摇头晃脑拉着京胡。随着张导一声吼,两人飞快脱掉外衣,露出一身现代劲装,女的疯狂地扭动腰肢,舞动长发,男的也一头长发乱甩,把电吉他弹得怪叫。幸好只有52秒!不过,那已经暗示了他更加无趣的未来。
影片结束时,主持人又站起来,指着屏幕上缓缓移动的字幕,声音洪亮:“这是阿巴斯!”“这就是张艺谋!”
他不知道,这影片的主角其实并非那些导演们。主角是那个木质的,方方正正的,有一个小小镜头的摄影机。
保持谦卑,卢米埃尔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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