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中，美国对志愿军使出全力了吗？

01

先说结论：抗美援朝对中美两国按打局部战争的规模来说都尽力了，但两国动员国力的程度仍然远低于二战。

首先看美国历年军事开支占GDP的百分比：

可以看出，二战最后两年美国的军事支出占到GDP的38%~39%，而朝鲜战争军费支出占比最高的1952年也只有13.04%；

美国国会研究服务处（CRS）的报告数据略有差异，军费占比最高的1953年花去了美国GDP的14.1%：

朝鲜战争期间美国主要经济指标变动

另可看出，朝鲜战争期间，美国的税收占比没有大幅度增加，仅从14%增加到18%~19%，非军事开支略作压缩后，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财政赤字。

注意上表第二列是美国在全球的军费开支，不是全用来打朝鲜战争了，同期美国的战略重点仍在欧洲。

实际上1950~1953年美国武装力量总服役人数总计572万人（扣除国民警卫队等预备役，现役人数约350万人），有179万人先后在朝鲜战区服过役（包括日本驻军），还有另一半人在本土和其他地区服役：

02

那么相比之下二战对美国经济的影响如何？

CRS的同一份报告中列出了二战期间美国的同一套经济数据：

由上可见，二战对美国来说是一场超级战争，1943-1945年军费占比接近GDP的40%，为了打仗美国狠狠地加了税，税收GDP占比是战前的3倍，

而且美国从二战时开始实施收入税直接从工资中扣除的制度，大幅度提高了税收效率，对公司和高收入者的税率也大幅度提高。

因为战后美国成了超级大国，需要维护的全球利益大幅增加，还要和苏联争霸，税收占GDP比例就再也没回落到二战前的水平。

美国公司税占GDP比例变化，朝鲜战争是历史第二高

美国个人收入税最高一档税率，二战期间一度高达94%

但光加税还远远凑不够打二战的钱，美国参加二战后每年产生了占GDP高达15%~30%的预算赤字，远不能靠压缩其他开支弥补。

所有国家面对这种情况只有两个选择：印钱搞通胀（参见国民党发金圆券，等于变相收税），或者发债，

美国选了后者，在二战期间发了1857亿美元的战争债券（E系列债券），共有8500万国民购买（占美国人口近2/3），配合在国内实施的生活物资配给制度，才没有引起严重通货膨胀。

1944年的战争债券

二战时的美国食品配给券用法宣传画，经历过粮票、粮油本年代的国人会觉得似曾相识

其实美国历史上参加的各次战争都用了征税和发债两个办法，只不过来自两者的比例不同而已：

这里能看出朝鲜战争是美国第一次没举债、只靠加税打的战争，而且战争期间美国也没有重新实施生活物资的配给制度。

再看美国联邦债务占GDP的百分比，二战时飙高到GDP的120%左右，战后直至1980年代基本是一路降低，朝鲜战争（以及后来的越南战争）也并未增加美国债务占比：

03

有人要问：朝鲜战争中美国轰炸投弹量有60多万吨，是二战对日战略轰炸投弹量16万吨的4倍，可见烈度并不低，那为什么看上去花钱少呢？

有以下原因：

1.二战是全面战争，美国与盟国在1943年初的卡萨布兰卡会议就制定了打到轴心国无条件投降为止的目标，‍‍

而朝鲜战争伊始美国的政策就是一旦中国介入不与中国进行全面战争，1951年4月还炒掉了主张激进扩大战争对中国使用核武器的总司令麦克阿瑟；

2.二战的战火燃遍北极到赤道，而朝鲜战争的波及范围只有朝鲜半岛约22万平方公里，从火力投射密度来看朝鲜战争就很可观；

3.美国在二战中剩余封存了大量的武器和其他军用物资，例如B-29重型轰炸机、P-51战斗机都在二战结束后停产，存量大量封存留作后用，朝鲜战争中的库存也大量翻出来重新上阵；埃塞克斯级航空母舰美国在二战中订购了32艘，24艘完工，其中11艘参加了朝鲜战争，而它们的制造成本自然被计入到二战而不是朝鲜战争的军费中；

1946年堪萨斯州一处飞机封存场，是战后美国28个封存场之一

4.美国在二战中训练了庞大的军队，其中包括大量训练周期长、成本高的技术兵种（飞行员、装甲兵、海军等），例如仅陆军航空队就有超过60万机组人员参加二战；而参加朝鲜战争的官兵很大一部分参加过二战，节省了大量培训成本；

5.二战中美国不但自己要作战，还要通过租借法援助盟国，500亿美元总援助额占了1941-1945年总GDP的5%，而朝鲜战争没有对盟国大规模援助（援外的马歇尔计划并非军费开支）；

6.二战时欧亚战场所需物资都要冒着德、日潜艇破交的风险小心翼翼地护送到前线基地，而朝鲜战争美国没有海上威胁，可以从容把物资运到日本和韩国，受损人员物资也可撤至近在咫尺的日本进行休整和修理；

7.对日战略轰炸主要从中国西南、天宁岛、塞班岛等距离遥远的基地起飞，需要增加载油而减少载弹，而朝鲜战争美国飞机可以从韩国、日本近距离起飞，增大载弹量，自然轰炸效率更高（越南战争因载弹量更大的B-5投入使用且持续时间更长，美国投弹量更高达700万吨）；而且对日轰炸的投弹量除扔到日本的16万吨外还有轰炸伪满洲国、湾湾等日占区的投弹量未计入，此外英、美二战在欧洲战场投弹量高达270万吨，远超对日、朝轰炸规模。

04

那么为了抗美援朝中国拼尽国力了吗？首先看1950年代军费GDP占比：

可以看到中国1952-1956年中国军费占GDP都在6%~9%左右，甚至低于同期美国军费GDP占比。

当然，中国在朝鲜战争爆发时百废待兴，匪患尚待肃清，国内完成土改和社会主义改造之前税收汲取能力有限，拿出近10%的GDP用于国防仍属相当不易，朝鲜战争对中国经济的影响比对美国要大。

1950年12 月21日，通过的1951年度财政收支总概算规定：总支出为69.5万亿元（当时尚未进行币制改革，改革后币值以10000:1兑换新人民币），其中国防费为33.4万亿元，占 48.05％；

经济建设费为11.8万亿元，仅占16.9％，可见因朝鲜战争严重压缩了经济建设经费，但这也属于迫不得已，因为如果不打这仗，未来跟美、韩只隔一条江，军费会高居不下，政治和军事上也会更加依赖苏联。

1951年初朝鲜战争规模扩大，当年中国的财政预算经过两轮调整追加了国防预算，调整后的总收入为86.2万亿元，总支出为96.4万亿元，中央赤字10.2万亿元，中央地方预算收支相抵后，尚有赤字17.4万亿余元（20%左右的赤字缺口，远比美国的要高），上半年已发行 10.4万亿元，下半年还须发行7万亿元。

因1951年5月联合国通过500号决议、10月美国通过巴特尔法案对中朝实行武器和战略物资禁运，物资紧缺加之国内市场上货币已经过剩，物价有波动的苗头，但还是咬紧牙关确定了50.7万亿元的国防费（其中用于朝鲜战争是总预算的32%，约合国防费的2/3）。

从军费占美国联邦政府预算的比例上来看，朝鲜战争期间美国一度有70%的联邦预算用在军事上（见下图），似乎比中国军费占中央预算40%~50%的情况更紧张啊？

但中美当时的情况大不相同，中国经历长期战乱满目疮痍，经济建设没有政府预算投入是没法搞的，而美国地方建设项目另由州预算承担，当时也不需要搞跨州的大基建（州际高速公路是1956年才上马的），经济主要由私人和企业主导，因此当时的预算收支情况下中国远比美国要拮据得多。

05

那么中国是怎么在财政最困难的1951~1953年挺过来的？

首先当然也是加税，美国能加中国也能加。

当时中国还是农业国，农业税是大宗税收，1951年7月，政务院发出《关于追加农业税征收概算的指示》，决定农业税照原概算增收1/10；最低税率由1950年的3％提高为5％，老解放区继续实行比例税制。

实际上由于土地改革的推进、军队部分复员解放了生产力和劳动力，粮食产量增加很快，在土改清查时又搞清了一些没纳入税基的田亩，实征农业税1952年实收量比1949年增加了近50%，但征收比例并未提高，农民负担没有加重：

此外还包括1951年4月财政部开征6%棉纱统购统销税、5月起对酒和卷烟纸实施公营专卖。

8月政务院颁发《城市房地产税暂行条例》，对城市房产开征1%房产税、1.5%地产税。

9月财政部公布《临时商业税稽征办法》，对部分工商户开征临时商业税等，又通过恢复生产、促进城乡贸易扩大税基，辅以五反运动打击偷漏税，增加了税收额。

其次是节约开支，对非必要的财政支出进行削、减、推，对国家工作人员实行供给制和低薪制。

第三是动员人民群众捐赠。

1951年6月，中国人民抗美援朝总会发出了《关于推行爱国公约、捐献飞机大炮和优待烈属军属的号召》，抗美援朝捐献资金、武器和物资运动迅速在全国展开。

例如，至1951年6月29日，北京、天津、沈阳、武汉工商界即各认捐30架战斗机，南京工商界认捐10架战斗机，东北人民认捐203架、华北人民认捐234架、湖北人民认捐100架、山东人民认捐“山东空军师”120-130架、江西人民认捐“八一空军师”81架、苏南人民认捐“苏南空军师”120架（这在外国不是没有先例，英国二战时部分海外殖民地集资捐赠了若干中队的战斗机，中队常以捐赠地命名）。

截至1952年5月底，全国各界共捐献人民币5.565亿元，相当于3710架战斗机的价款。

豫剧表演艺术家常香玉靠义演所得捐献的飞机

最后还有苏联及社会主义阵营援助，毕竟朝鲜战争不光是为中国一国所打。

1950年11月志愿军入朝后，中央向苏联提出了订购12个军共36个师的步兵装备；

1951年2月，中苏签订了《关于苏联向中国政府提供军事贷款的协定》，苏联向中国提供12.35亿卢布的贷款，用以购买中国所需的军事装备、弹药和铁路器材，并规定以1950年10月19日中国出兵抗美援朝为界，在此以前的订货以全价付款；以后军事装备与弹药订货以半价付款，铁路器材的订货则以七五折付款。

1951年，斯大林为弥补提供过时的米格-9飞机不敌美国喷气战斗机的错误，同意向中国无偿提供372架米格-15战斗机（只收运费），用以换装中国6个米格-9歼击机师。

此外苏联还秘密派空军与志愿军空军协同作战夺取“米格走廊”制空权、协助中国进行本土防空等。

在增强中国经济实力、打破经济封锁方面，苏联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援建了141个项目，社会主义阵营也积极与中国扩大贸易，波兰还成立了中波合营轮船公司，为中国从西方代购禁运的物资。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1951年中国财政实际总收入为133.14亿元（扣除外债借款收入为124.96亿元），比1950年增长1倍以上，财政支出122.49亿元，不但没有发生预估的赤字，反而略有结余，1952年也是如此，其中军费为57.84亿元，而经济建设费为73.23亿元，比上年增长一倍多，并且经济建设费首次超过了军费，实现了在战争期间发展经济的奇迹：

06

那么中国为了抗美援朝有没有发债？

答案是没发内债，虽然欠了苏联外债，但偿债压力不算大。

中国解放后1950年初发过一期折实公债（购债及还本付息均以实物为计算标准），但那是为了平衡财政、缩小赤字和平抑物价，发债在战争爆发之前，与抗美援朝无关。

1951、1952年财政出现盈余，因此也没发债。

中国第二次发行公债是1954年了。

外债方面，中国在1950年代向苏联借了62.88亿旧卢布的军事贷款，占对苏贷款总额的95%，但并非全部用于朝鲜战争，即使没有战争中国为了快速实现装备的现代化也会对苏贷款。

根据沈志教授的研究，直接用于抗美援朝的中国对苏贷款金额约为32亿旧卢布（按当时1美元=4卢布=3人民币的汇率折算，约合24亿人民币）。

至于中国有没有因为“苏联逼债”而加重60年代初的经济困难，近年来多数研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从财政数据上看，中国内外债还本付息的高峰期在1957-1962年前后，每年还本付息额为8~10亿元左右（这些债也并非完全因抗美援朝而欠下），仅占相应年份财政支出的2%~3%。

07

财力上中美两国都有余力，那么人力上呢？

为防备冷战变为热战，朝鲜战争期间美国在欧洲保持相当规模的驻军，1951年2月美国还决定向欧洲加派了4个师，并重建了第七军。

到1952年底，美国在欧洲的驻军仅陆军规模就是1951年初的3倍，达25.2万人：

美国历年海外驻军及派驻区域变化如下，朝鲜战争期间亚洲驻军（主要是韩国和日本）占海外驻军量的60%左右，但西欧驻军也快速增多：

那么美国有没有到无兵可征、可派的程度？

也不至于。

美国1950年代初有两种后备武装力量：陆军预备役部队和国民警卫队（又分陆、空两个军种）。

朝鲜战争中共有24万陆军预备役转入现役，占其总员额的64%；另分别有13.86万和4.56万陆、空国民警卫队员召入现役，分别占其员额的37%和80%，其中空中国民警卫队召入现役的人员有40%是在二战中服役超过两年的老兵，战斗力有一定保证。

在抽调大批后备人员转入现役后，陆军预备役部队（下图红线）和陆上国民警卫队(绿线）仍然约分别保持25~30个师的编制：

在战争初期，美国投入朝鲜战场的师一度占陆军师的90%，但随着动员的进行，1951年夏朝鲜战场上的师只有美国陆军的50%左右（下图实线）：

至于中国就更没有把人力动员到上限，1952年以后甚至在大幅度裁军，到当年底全军共缩减3个兵团部、19个军部、73个师，国防部队在1951年底的基础上精简了28.3%，公安部队精简了31.6%，

但加强了海军、空军、特种兵和军事院校，全军共精简了219.9万余人，总人数从1951年底的627万降为406.4万余人。

08

既然双方都没用尽全力，那么为什么不继续增加人力物力决一死战，把对方赶下海或推过江呢？

首先军事上不管哪方这么做都得不偿失。

志愿军受限于机械化程度和后勤能力，只能发起不超过一星期的攻势，第三次战役后这一点被美军摸透，夜战的优势也被照明弹所抵消，而美军的范弗利特弹药量对中朝军的山地反斜面坑道也无可奈何，因此双方在1951年7月以后战线基本固定了，进一步增加兵力只是徒增伤亡。

其次美国受制于中苏同盟的存在和美苏争霸的主轴，无法对中国宣战，既不能对中国境内进行打击，也不能严密封锁中国沿海，更不能在对中国组织登陆作战，因而也无法适用战时法律对国内进行人力、物力动员和罢工、言论管控。

美国在1950年通过了国防生产法案，杜鲁门据此发出10193号行政命令成立了国防动员办公室，通过对国防相关工业进行工资和价格管控作了有限动员，甚至还以并非国防所必需的理由否决了CBS公司第一种彩色电视的量产，但在没有宣战的背景下，无法没收经调解无效的罢工企业。

所以说，为了打朝鲜战争，中美两国在打局部战争的水平上都基本尽力了，美国还要以欧洲为战略重心，而中国还要尽快恢复经济。

但跟打全面战争的二战来比，朝鲜战争还远远没让中美动员全部战争潜力，毕竟美国没发债，中国也还能做到略有财政盈余。

当然，希望未来全世界和平相处、不需要我们轻易测试自己的动员极限在哪里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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