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不仅仅是战争的情报,还是渲染战争的工具。
从16世纪起,战争和军队就一直是地图史和地图绘制史的核心。在上个世纪,随着陆上、海上和空中战争越来越复杂,地图与战争间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了。
适应战争的需要
早期的军事地图总是围绕着前线这一概念,对地图的要求是显示出各部队所在位置及其前进或撤退的态势。这点可以用线条和箭头简明、清晰地标出来。海战,舰队的进攻和撤退,或对陆地的封锁,这一切都可以用同样的图例表现出来。然而,对于现代战争而言,线条和箭头就大大落伍了,因为现代化的武器和武器系统涉及的范围更复杂了。
飞机,火箭,潜艇,甚至化学和生物武器,给战争带来了新的维度,这是早期的制图者所不曾面对的。现代战争的空间不再是已被控制,或双方军队正在争夺的地带,或舰艇正部署在某地,这么容易说清楚了。特别是因为有了空军和火箭,战争空间现在不仅是多维度的,而且更是变动不定的。现在,前线这一概念远不如20世纪中期那样提纲挈领了。
从19世纪中期开始,随着识字人口的增多和现代新闻出版的发展,普通大众也开始接触到了地图。大众的视角给地图制作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要求,这让描述战争的地图绘制者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更多的限制。
1861-1865年的美国南北战争是一个标志点,当时出现了一种需求:公众应该看到地图,以便知道正发生的事。因为通讯等技术的发展,再加上报纸的刺激和提供平台,广大读者能够读到战争地图。战地记者从前线给报纸发回来亲历的战线面貌的草图,报纸立即据此重画,刻板,再用蒸气转轮印刷机印制。南北战争地图的数量非常巨大,从1861年4月到1865年4月这期间,北方的报纸印制了2045份与战争有关的地图。
有了公众对地图信息的渴求,也就有了专门的地图出版,特别是在美国北方。既有战役地图也有整个战争进程的地图,使在家的人们能够跟随战争的脚步,知道他们的亲人与朋友可能正身处何地。这种供大众使用的地图在南方要稀少得多,因为南方严重缺少新闻出版人、印刷业者、刻版工和印刷材料。
战时地图的出版还导致了出版业与军队的摩擦。1861年12月4日,《纽约时报》在其头版登了一幅“华盛顿地区的防卫图”。这幅地图标出了这个联邦首都的防卫情况,联邦军队几个师布防的位置。《纽约时报》还说:“由于对联邦军队在波多马克河沿线的军事行动的关注,我们给本报的读者提供了一份非常详细精确的地图,展示联邦首都在弗吉尼亚这边坚不可摧的防线……那些永久性堡垒,如果叛军意图进攻联邦首都的话,将是他们不可逾越的障碍,这些堡垒在麦克莱伦将军的通令中其名称和位置被一一列举过,现在,在眼前的这份地图上其位置和名称被首次标注出来……我们眼前这份地图的另一个新颖而有用之处是,它标出了防卫部队的八个师每个师所在区域的地形情况”。
乔治·梅克莱伦少将是当时的联邦军队总司令,他愤怒地要求对报纸进行惩罚,因为这实际上是在帮助叛军。军务部长克制自己,只要求报纸编辑保证以后不再出这种事了。但第二年作战部建立起了一个制度,给记者们提供如“波多马克军队部署地图”这样的经过过滤的地图,供他们的报纸刊登。
在19世纪最后的几十年里,各国军队普遍模仿普鲁士式的参谋部形式,这种参谋部推崇事先做大套的军事计划和准备,因此对地图制作者也提出了新的要求。为保持军队的作战能力而进行的夏季定期演习,需要制定把地形和交通路线结合在一起的地图。然而,这种对作战因素的过分强调,使军队看不到在制定军事行动计划时应灵活变通。德国1914年发动战争,就是因为他们以为能自如地运用军团和整个军队就够了,而没有考虑到战争胜利的更广阔的政治背景。
世界大战中的需求
两次世界大战中军队对地图的使用日益频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准确的、大比例的地图对阵地战至关重要,能够保证大炮准确地瞄准目标。这也是当时战争的静态性质所决定的。当时,地图绘制者首次大量使用了由带相机的氢气球或飞机拍摄的空中照片。这段时期,地图的数量也飞速增长。1914年,英国远征军被派往法国的时候,只有一个军官带一个职员负责绘制地图。到了1918年,英国远征军的测绘队已经有5000人,制作了3500百万幅地图。在1918年8月,仅仅10天内,就制作了至少40万幅。其他国家的军队里情况也类似。战争对情报的要求越来越详细,详尽的地图被证明对作战至关重要。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地形测绘局提供了3亿幅地图供军队使用。而美国军用地图局共提供了5亿幅地图。与此同时,地图的出版也达到了新的高峰。在德国,地图出版公司像加斯特·佩提斯和莱温斯坦,为德国大众印制了详细的军事地图。在美国,《纽约先驱论坛报》,《纽约日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芝加哥箴言报》和《密尔沃基日报》全都有自己的地图绘制人员,它们的地图别家的报纸也可以使用。当时知名的地图绘制者之一,埃米尔·赫林,他的地图是以书的形式出版:《战争地图》,《纽约时代地图册》(1942)。而《时代》的罗伯特?夏平的地图是在杂志上单独以折叠页的形式出现。当时的著名地图绘制者还有理查德·艾德斯·哈里森,他用地图来表现1935年意大利对埃塞俄比亚的入侵,首开美国绘图记者使用“透视地图”的先河。
地图和图例极大影响了公众对战争的想象。美国的罗斯福总统在1942年2月23日的全国广播讲话中,使用了一幅世界地图以便解释美国的战略。早在那次讲话之前,他建议那些要收听广播的美国民众事先准备好一幅这样的世界地图。一时间洛阳纸贵,美国人疯狂抢购地图,出版社都大赚了一笔。
美国的地图制作者要面对的困难不仅仅是要详尽的解析战争,还面临着与读者沟通的问题。他们需要用简单、清晰的方法来标出那些对普通美国人来说经常是遥远的、一无所知的地点。地图制作同时还要为政治目的服务。随着美国地缘政治和军事干涉在全球范围的扩展,地图也需要把那些遥远的地区与美国的利益联系起来,以便清除国内长期存在的孤立主义。1944年出版的《看世界,世界战略的时运地图册》,作者哈里森在前言中说到,“这些地图的目的是要说明,为什么美国人要在那些陌生地方打战,为什么会有各种贸易路线。这些地图所强调的是世界战略的地缘政治基础”。还有,很多战争地图都有着动态的样貌,比如,《生活》和《时代》杂志刊载的那些地图,带着箭头和总体的动态的感,它们要传达的印象是:战争并不是静态的和遥远的,而是变动的,是对美国人的生活有直接影响的。特别是日本人1941年对珍珠港的攻击,戏剧性地让美国人认识到空军的作用,使他们有了空间的感觉。并意识到现代地缘政治关系的脆弱。
政治武器
地图同样扮演着宣传的角色,就和用来渲染德国和日本势力扩张的大量招贴画一样。弗拉克·卡普拉的电影《战争前奏曲》,由美军电影制片局出品,大量使用地图来突出危机临近的主题:德国地图,意大利地图,日本地图被转化成威胁的象征,在世界地图上,新世界被描述成受轴心国包围,然后被轴心国征服的形式。相似的手法也被轴心国和其盟国使用。在一幅维希政府的招贴画上,丘吉尔被画成八爪章鱼,正把他的手臂伸向法国的殖民地如塞内加尔和叙利亚。
冷战的硝烟也一样弥漫在地图之上。1946年4月1日的《时代》杂志刊登了了夏平绘制的一幅地图:“共产主义的传染”,渲染苏联的威胁。这张地图通过中间断裂来使苏联看起来比实际更广阔,通过欧洲和亚洲断裂来夸大苏联的力量。通过把苏联涂成鲜红色,这种危险的颜色来加以强化共产主义的扩张,而把苏联的邻国按传染的危险程度进行分类,并用疾病的名词来指称:哪些国家是被检疫隔离的,哪些国家已经感染的,或哪些是暴露而易受感染的。在冷战期间,被当作武器最经常使用的是一些小比例尺的地图,使越南看起来离新加坡和澳大利亚很近;或是使阿富汗看起来紧靠着印度洋,这种变形可以加深渲染临近的危险。
火箭的发展极大地提高了空军力量对地缘政治的影响。为了描述美国和苏联在这种新领域中的对抗,地图采用了极地方位的模式,也就是把北极摆在地图的中心。这种方式可以使两点之间的弹道轨迹显得最短,因为经过极地这两点之间呈直线相连。这样的地图指明一个事实:那就是美国所受到的苏联的威胁,自北极而来的要比自大西洋而来的更近。
不同的投影图法制作的地图会产生不同的威胁感。1898年发明的范·德·格林顿投影图法,继续了麦克托投影图法在纸面上对高纬度地区所具有的放大效果,夸大高纬度地区的面积。美国国家地理协会从1922年到1988年,一直使用麦克托投影图法制作的地图影响公众,他们制作的地图被认为是标准地图,在教育机构,报纸和电视中广泛使用。在这种地图上,苏联被大大夸大,显得易见的对欧亚大陆的严重威胁而必须受到遏制。到1988年美国地理学会才转而使用罗宾森投影法制作地图。这种地图显示出一个更扁平的世界,地图上的面积更准确一些。在这种地图上,苏联的面积只比实际上的面积大百分之十八,相对于范?德?格林顿投影图法的地图带来的歪曲,要小得多。
如今,地图继续向公众提供关于对抗和战争的正确与歪曲的信息。但现在制图要更紧密地把地缘政治与武器系统结合成一体。智能火箭系统必须依赖于精确的三维地图才能从预设的轨迹击中设定的目标。现代的测绘技术完全依赖于精确的定位设备与全球定位系统,需要依赖卫星系统定位所有目标的位置,既包括盟友方的也包括敌对方的。
这样,地图测绘对战争冲突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在2000年,美国的军事侦察卫星已经能够传送分辨率小于10厘米的照片了。这种侦查绘图成了推动2003年美国侵入伊拉克的重要因素,因为应用该技术,美国事先用评估了伊拉克的能力,以及联合国寻找藏在地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能力。侦察卫星运用数字传感器,通过加密的无线电信号连接,几乎可以同步转化成图片。美国侦察卫星的这种能力,反过来,刺激了中国和俄国在反卫星火箭方面的发展。
与此同时,用一种简单明了的方式绘制战争地图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因为“非对称性”冲突越来越突出了,卷入战斗的武装力量完全是不同类型的。比如,游击队,他们一般不占领某一地区,因为他们不愿为有着压倒性的武器优势的敌方攻击的靶子。相反,游击队在争夺地区形成一种共享控制权的局面。典型情况是,军队或警察控制一些固定的点或小区域或城镇以及补给线,但这之外的地域控制不了;或者,官方控制一个地区的白天而游击队控制着夜间。所以要绘制目前伊拉克或阿富汗的政治形势或军事情况的地图,就非传统的地图所能做到的了。要绘制当前形势混乱的的地区比如哥伦比亚,塞拉利昂或苏丹等地的地图,只提升绘图技术是没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