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赌球、PUA…斯诺克10人假球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国斯诺克选手操纵比赛案已有调查定论，共有10名选手遭到不同程度的惩处，成为斯诺克台球界最大规模的一宗腐败案。

此案调查始于去年8月，是国际博彩诚信协会这一机构向世界台联提出警告，世台联到年底就通报了这桩丑闻，禁赛令也相继下达。今年年初，世界台联公布了调查结果，以及针对10名选手的多达31项关于赌球、操纵比赛、胁迫、销毁证据等违规行为的指控。

4月底，听证会举行；6月6日，审理结果正式公布。

接受处罚的选手包括梁文博、李行、鲁宁、颜丙涛、赵心童、赵剑波、常冰玉、白朗宁、陈子凡和张健康。其中年纪最大的梁文博1987年出生，已经36岁；而年纪最小的赵剑波只有19岁，还是业余选手。他们中有混迹圈子的老赌棍，也有涉世未深前景光明的00后冠军。

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犯下这种震惊世界体坛的大错？通过已公布的裁决文书，我们也得以一窥在这个极小众的体育领域里，那些被欺凌与被侮辱的故事。

* * * *

梁文博

梁文博-出生于1987年3月25日，36岁

• 五次操纵策划或参与操纵策划斯诺克比赛
• 九次以唆使利诱等方式怂恿其他选手操纵比赛
• 多次参与斯诺克赛事赌球投注
• 威胁常冰玉，要他拒绝协助调查，并从他的手机中删除证据
• 得知遭到调查后，他也删除了自己手机中的信息，还对白朗宁提出同样要求
• 拒绝与世台联面谈，拒绝配合提供所要求的信息

世台联对梁文博的评价是“情节特别严重，性质极其恶劣”，因此对梁文博的终身禁赛处罚是“毫不犹豫的”。

李行

李行-出生于1990年10月4日，32岁

• 七次操纵策划或参与操纵策划斯诺克比赛
• 七次以唆使利诱等方式怂恿其他选手操纵比赛
• 多次参与斯诺克赛事赌球投注
• 删除手机中的信息，并要求颜丙涛和白朗宁也这样做。

世台联对他的评价是“完全不可接受”，“应受到最严厉惩处”。因此，李行也被终身禁赛。

将梁文博和李行放到一起，是因为他们都是主犯，都是年过三十的老将，也都利用自己的经验——或者说是作为前辈的威严——胁迫了年轻选手。

很多时候，梁李是联手协作，比如在2022年7月24日陈子凡参与的欧洲大师赛资格赛，是李行出面要陈子凡打假赛，告诉他这么做能得到五六千英镑的报酬。但这笔钱是由梁文博来出。

李行还在微信中告诉陈子凡，“老梁的钱一直没给，平时我都会分你一半，但老梁那笔钱，他欠我一大笔钱到现在都没还……我要是有我就转给你了……”

虽然他们在比赛前一天取消了假球计划，但世台联认为，这依然构成对梁文博的不利证据。

后来的赵剑波、赵心童、白朗宁、常冰玉、颜丙涛、鲁宁，甚至还有不在此案调查范围内的曹宇鹏、袁思俊和徐思，都曾与梁文博的不法勾当扯上关系。

根据这些选手提供的证词，李行还会在微信上联络，但梁文博完全靠加密聊天软件。

比如曹宇鹏，他早在2018年就因为涉嫌操纵比赛被禁赛，面对这样的打击，他没有放弃斯诺克，还提前解禁复出重新获得职业资格。没想到的是，梁文博在去年10月还联系他，利诱他，曹宇鹏做证时说，梁文博发来信息时，自己的手机在妻子身上。妻子知道，梁不止一次来找，看到对方又发消息，她无比愤怒，直接删除，并告诉梁，不要再找这些选手打假球了。

梁文博也会在英国与这些选手见面，比如在去年8月，他就在丁俊晖斯诺克学院找到赵剑波，要他打假球。赵剑波说，比赛结束后，梁文博没有直接给钱，而是通过友人支付，相当谨慎。

这些中国选手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密。赵剑波英语不好，李行会陪他打比赛，为他加油。鲁宁也说，赵剑波的这场假球他一看直播就明白了，就打电话给李行问情况。李行亲口承认了梁文博的安排，事后，梁还给了鲁宁封口费。而鲁宁又欠了赵剑波一笔钱，刚好就拿封口费还债。（梁文博本身还欠鲁宁钱，这些选手之间的金钱往来不少。）

李行一般都会通过帮梁文博牵线搭桥收取好处费，还会提供一些关键信息。比如梁文博要白朗宁打假球，李行赛前突然担心投注模式异常可能被识别，因此劝说白朗宁放弃，赛后白朗宁就把预付款还给了梁文博。

对于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选手来说，很少有人能拿出曹宇鹏那样的底气拒绝梁文博。常冰玉作证时就说，他一直很害怕梁文博，不但怕他这个人，更怕不答应不配合他操纵比赛的后果。

即便东窗事发，梁文博还在给世台联的邮件中反咬常冰玉，说自己被他陷害。2022年12月10日，常冰玉微博升堂，发长文控诉梁文博威胁他，“我由于很害怕就以4比1输掉了这场比赛，当时真的很害怕之后他会找我麻烦”。

徐思自称也被梁文博威胁过，还说要他“接下来小心点”。（不过世台联并未看到两人交流的证据，因此未采纳他的证词。）

如果说年轻选手们对梁文博的态度是又惧又怕，李行对他们来说，则要亲切太多。

李行喜欢打牌，也有赌博账户，可以帮他们下注赌球。这些年轻人刚到英国，往往都会寻求李行的帮助，才不至于太过孤独。

面对世台联的调查，李行及其法律代表的反应也很有意思。李行交出的各种账号密码都登陆不了，这让世台联很恼火，对他提起了不配合调查的指控，但因证据不充分，被审理委员会推翻。

他的行事谨慎，不仅在操纵比赛是如此，面对调查询问也是相当油滑。世台联称他的法律代表态度更是嚣张，直接给世台联扣了个种族歧视辱华的大帽子，令世台联极其不满。

* * * *

除了这两位主犯，其余受审选手的违规性质都没那么恶劣，均获得了不同程度的从轻处理。

鲁宁（出生于1994年1月1日，29岁）被禁赛5年零4个月

像鲁宁不但承认了被调查的指控（他在此案中仅参与了一次假球），还主动提及自己在2014-15赛季曾经打过假球的问题。鲁宁在英国生活训练的一些经历，很大程度上也是与其他选手共通的，比如他们能接触到的基本只有彼此，没有其他任何朋友。

赵心童

颜丙涛（出生于2000年2月16日，23岁）被禁赛5年

赵心童（出生于1997年4月3日，26岁）被禁赛1年零8个月

像25岁的赵心童，他16岁那年就与颜丙涛成为好友，两人在英国住在一起，共用一个经纪人。赵心童是此案里唯一一位自己没有操纵任何比赛的选手，他对于假球的参与仅限于通过李行，为颜丙涛下注。（但他本人通过李行的账户下注过别的赛事。）赵心童曾两次劝阻颜丙涛不要打假球，但都未果，面对友情，他说自己别无选择。

常冰玉（出生于2002年8月8日，20岁）被禁赛2年

白朗宁（出生于2002年4月17日，21岁）被禁赛2年零8个月

赵剑波（出生于2003年8月27日，19岁）被禁赛2年零4个月

陈子凡（出生于1995年9月17日，27岁）被禁赛5年

张健康（出生于1998年8月25日，24岁）被禁赛2年11个月

在世台联审问过程中承认自己遇到经济困难的选手包括陈子凡、常冰玉和白朗宁。常冰玉说他的银行账户里只有不到100英镑，平时经常管朋友借钱。白朗宁也找李行借钱，还跟他一起出入赌场。去年年底接受调查时，他说自己欠下的债务约有1.5万英镑。

对于常冰玉、白朗宁和赵剑波这三位年纪特别小的选手，世台联给予了极大同情。他们本身参与假球很少，认错反省态度也很好。世台联在陈述中表示，他们“年纪太轻，易受影响”，“孤立无援，在英国没有其他朋友”，而且还“害怕梁文博”，他们的人生和职业生涯都应该得到重新开始的机会。

* * * *

除了张健康之外，这些选手平时都生活在英国谢菲尔德，那是丁俊晖斯诺克学院和维多利亚斯诺克学院的所在地。过去三年，他们无法回国，基本所有人都遇到了经济困难，这包括在英国生活的成本，前往国外参加比赛的费用，更别提赌球的习惯。

现实的窘迫，精神的郁结（比如鲁宁一直以来就把赌球当爱好），再加上梁文博李行的胁迫诱惑，他们一边犯错，一边又深陷悔恨，因此世台联的调查某种程度上是对他们的解脱。

有人说此案象征着“中国斯诺克半壁江山的崩塌”，或许这样的触底让人感到痛心和绝望，但所谓不破不立，泥足深陷者是应该得到严惩，但年轻选手们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的矛盾和悔恨也不应被完全无视。

刚成年出社会的年轻人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能量，那么硬的羽翼，如何为他们创造一个良性的比赛和生活环境，让他们免于恐惧和胁迫，不要在追求自己所热爱事业的过程中偏离正轨，遭受这样的打击，以至于从此一蹶不振，才是这个行业——或许也不只是这个行业——需要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