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2022国际泳联布达佩斯世锦赛。27岁的曹缘再度披挂上阵，他先和王宗源在男子双人3米板成功折桂，随后又摘得男子3米板的亚军。
这是曹缘第5次出战世锦赛，当年的青葱少年一晃已成为当下“梦之队”里的元老级队员。
伦敦、里约、东京，曹缘三次参加奥运会、三度揽金。放眼中国体坛的男选手，能解锁这个成就的，只有他和马龙。
然而，金牌似乎只是包裹在巨大不稳定之外的一层糖衣。前方并非一片坦途，荣誉背后，生活就像上下起伏的跳板一般，未来等待“三金王”的依旧充满了各种未知。
在东京水上运动中心璀璨的灯光下，曹缘胸佩金牌，手捧冠军花束。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他，正享受着人生最高光的时刻。鲜少有人知道，曹缘差点与这一切无缘。
2020年5月，年轻气盛的曹缘因违反队规，暂别国家队。此前，曹缘就曾在没有报备的前提下，擅自离队并在北京体育大学上了一个月的课。“离队风波”最终以曹缘向全队作检讨才得以收场。
这一次，历史又重演了。
彼时，东京奥运会越来越近，曹缘不甘心自己第三届的奥运会征程提前终止。哪怕待在北京队反省，他也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生怕被落下。
“回去以后还是后悔，真的不应该这么做。”曹缘告诉界外。
好在，兜兜转转，持续了2个月每天完成一份思想汇报的日子后，曹缘终于回到了国家队。
“劫后余生”，他又迎来了新的难题。
作为跳台和跳板双料奥运冠军，曹缘的能力毋庸置疑。2019年的光州世锦赛，他一口气参加了单人三米板、双人三米板和双人十米台三个奥运项目，并且取得了两金一银的佳绩。
跳板与跳台的技术风格大相径庭——十米台的动作简洁而干脆，起跳、发力、瞬间入水；三米板则完全不同，走板、借力、控制节奏，每一步都是对缺乏耐心的曹缘心智的考验。
就在他缺席国家队的那段日子，20岁的王宗源在三米板上强势崛起。强大的梦之队从来不缺后起之秀，新人的涌现迫使曹缘在跳台与跳板之间作出抉择。他的东京赛道似乎一下子变窄了。
“还是听从安排吧，自己做不了太多的决定，只能把自己的训练做好。”
曹缘认为自己在三米板的优势更大，但为了整个队伍的战术布局，他从里约奥运会夺冠的项目，彻底转向了十米台。
方向既定，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前进着。2021年5月初，在完成跳台207B的练习时，曹缘不慎摔入水中，致使肩膀脱臼，他被迫回到北京队休整。
“脱臼对跳水运动员造成的伤害是不可想象的。”
本该用劲的胳膊，只有酸、涨、和无力，身体抱不住，压水花更是天方夜谭。在这个节骨眼，曹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队友冲刺奥运，而自己只能做康复性练习。
他很无助。
有时候，力量训练进行到一半，曹缘会突然把哑铃重重一砸。那种无法言说的烦躁，大概只能对着器械胡乱发泄一通。本来唾手可得的奥运入场券，突然变得遥不可及，他的未来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影。
命运似乎总爱跟曹缘开玩笑：伦敦奥运前，他被查出“峡部裂”，差点无法和搭档张雁全站上十米台；里约奥运前，他又在世界杯预赛出局，心态崩盘；这次东京奥运会亦不能幸免：因为肩伤，曹缘错过了国家队5月份上海的最后一站奥运选拔赛。
好在曹缘还有一个“绝处逢生”的体质，他总是能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肩膀脱臼的麻烦，仅用了一个多月便“奇迹般”地恢复了。由于前两站选拔的积分在候选阵容之列，得以赶上东京的“末班车”。
就这样，带着满肩的肌效贴，曹缘第三次踏上了奥运的赛场。
2021年7月26日，曹缘迎来了东京奥运会男子双人十米台决赛。
因为伤病和疫情，曹缘已经有一年没有参加过国际大赛。面对暌违已久的国际赛场，和空空如也的观众席，凝滞的空气仿佛一堵墙，从四面八方向曹缘压过来，攫取着他呼吸的空气。
“或许一种无形的气场，让我有压力吧。”
曹缘下意识地在候场时，在跳台上蹦跳着，仿佛这样能甩掉那些如影随形的紧张。
前三轮，曹缘和搭档陈艾森表现正常，领先对手戴利/马修超过15分。人们都以为，就像以前一样，这块金牌又是梦之队的囊中之物了。
然而，第四跳207B，过分的调度，让 曹缘“劲儿使过了”。入水一刻，水花四溅。
他的这一跳技术的有效平均分，只有5分，在步步为营的奥运赛场上，这是足够致命的失误。看到分数后，甚至连搭档陈艾森都愣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曹缘至今都在纳闷，一个平时训练从来没有重大失误的动作，为何偏偏在东京奥运会上出了纰漏。“只能归结于紧张吧。”
第四跳失误的207B，恰恰是曹缘肩膀脱臼的源起。或许，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尽管曹缘和陈艾森奋起直追，甚至最后一跳以近乎完美的表现得到了全场最高的101.52分。遗憾的是，他们还是以1.23分之差，位居第二。
“后悔，不甘心，很难形容”。赛后，曹缘一直没有和陈艾森正面交流，两人保持着沉默。直到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曹缘略显难过地说道：
“对不起，我没跳好。就遗憾吧……”。
曹缘一边低着头，一边绞着手，停停顿顿。说到“遗憾”二字，他的眉头紧蹙了一下。
那一晚，躺在床上，曹缘逼着自己专注下来。“这就是成长的一个过程。”他默默地告诉自己。在煎熬中等待了整整十天后，曹缘迎来了男子十米台的决赛——东京奥运会跳水比赛的收官之战。
这一仗格外难打。曹缘的的对手不仅有双人比赛中，刚刚压过自己一头的戴利，还有队友“难度王” 杨健——东京周期世界男子跳台的一号人物。不过这一次，曹缘聒噪的世界，难得地平静下来。
尽管戴利有过短暂的领先。但是5跳过后，曹缘和杨健联手已经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最后的金牌之争只剩下他们两。最后一跳，先登场的杨健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难度系数高达4.1的109B，得到了全场最高112.75分。
候场的曹缘，从现场的欢呼声中，大概猜测出队友发挥得很不错。但此时，对手的比分，和十天前的失误，都从他脑子里清空了，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叫5255B的动作。
曹缘的脚底，踩着跳台上防滑垫粗糙的颗粒，横横竖竖的肌效贴，紧紧缚在受伤的肩膀上，半只脚站在跳台的边沿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提肩摆臂，他做出了奥运会上的最后一跳，也是决定冠军归属的关键一跳。
翻腾、转体、打开、入水，一气呵成。102.6分！第一！
曹缘终于拼出了属于自己的冠军。从伦敦奥运会的双人十米台金牌，到里约奥运会的单人三米板冠军，再到东京奥运会的单人十米台折桂，曹缘成为中国跳水队史上首位在三米板和十米台单、双人四个项目上都斩获世界冠军的选手。
“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能顶下来，扛住最后的压力，真的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太不可思议了。能够熬到这里，真是一种坚持。”
看到分数的瞬间，曹缘平静得令人讶异。他高举着双臂，没有痛哭，也没有狂喜。直到背过池水，向教练一步步走近，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微笑。没有人能够真正知晓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夺下这枚分量颇重的奥运金牌，这位新科男台王内心的真实想法。
东京奥运会结束后，跳水队的阵容迎来大换血——男子双人十米台的主力已经变成了24岁的杨昊与22岁的练俊杰，27岁的曹缘回归跳板，他也悄然成为目前梦之队年龄最大的运动员。作为“老大哥”的曹缘放弃了曾经热衷的网游“穿越火线”，也不再终日和队友“插科打诨”。遍地00后的队内，曹缘沉默了许多。
同时，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袭来——未来，自己该去往何方？
与跳水池相伴二十多年，那里已成了他最好的庇护所。但水池外的世界，就像橱窗里的彩虹棒棒糖，一直撩拨着曹缘的心。人，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美好，总会无限遐想。
是继续完成研究生学业还是选择走上教练岗位？曹缘再一次陷入了不确定之中，他犹豫了。
“自己距离真正的成熟还很远吧，去应付陌生的东西，未必能够做得很好。跳水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经历越丰富，大概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竞技状态依旧出色的曹缘最终选择了坚守，他依然有能力为国家队续写辉煌，大可不必在巅峰时急流勇退。待在自己熟悉的舒适区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他需要时间去思考和成长，留在跳水队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选项。
本届世锦赛，曹缘和王宗源获得了459.18的成绩，足够在东京奥运会上击败所有外国组合。
面对2年后的巴黎奥运会，曹缘也展现出一定的底气。“我都三届了，应该对自己的过程更有信心，把细节做好，心态上更稳。只要过程做好了，结果肯定会有的。”
倘若曹缘能够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拿下男子双人三米板的金牌，那么，他将成为三米板和十米台单、双人奥运冠军的大满贯，实现历史性的包揽。
不过，对于这个伟大的目标，曹缘显得格外克制和冷静。
他对界外说：“肯定希望去巴黎能够拿到金牌，但是对于拿哪个，也不是能够自己挑的，而是要去争取！”
或许日复一日重复的训练，磨钝了这个“大男孩”本该敏感的内心；又或者那些千回百转的心绪，已被他封进内心深处，绕成不足为外人说道的千千结。这些轻描淡写的过程背后，内心是何等的波涛汹涌，除了曹缘自己，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智者务其实”，是曹缘的微信签名。无论如何，这种务实、向前看的人生哲学，确实让曹缘把人生的每一次“惊险一跃”，都化作了“有惊无险”。
17岁伦敦夺冠时，曹缘肉嘟嘟的双颊，还满是稚嫩；21岁里约摘金，曹缘已经蜕变得满是青春的棱角；26岁东京登顶，曹缘则在镜头前侃侃而谈，“你跳得好，我比你跳得更好，必须要有这种心态。”
褪去青涩，大将终成。
本文来源：界外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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