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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期春:三根金条,帮她养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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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思婷在死于大火之前,曾偷偷给即将赴港深造的乔雅兰三根金条和一块金表,托她照拂一个婴儿。那场大火,应不是意外,是谁杀死了梅思婷?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过期春 上、中:三根金条,帮她养个孩子

前言

还记得《切齿梳》里贴钱破案的曹作家(侦探)吗?

这是曹作家接到的另一桩委托。只是这个委托,多少跟他自己还有点关系。

就让我们从他英俊祖父的一桩风流意外,以及一桩狸姑送子的奇事说起。

Intro:狸姑

曹作家的小楼位于花园坊的一个角落,须沿弄堂一路至底,四面寒窗,楼洞深窄形如兽口,五六坪的院子里惯常吃不到半分多余的光线。隔一墙是广慈医院的太平间,曹作家伏案工作时,左邻常辅以或高亢或低切并富有节奏感的哭号,一年四季,生理上心理上保持稳定的阴凉,三伏天里也是允许电风扇有用武之地的。

曹作家全名叫做曹筝骅,71年生人,如今二十来岁,身世讲来十分离奇。其祖父曾为天一影视公司工作,与上官云珠共事,后因赌博输光家底,丢掉工作。但他相貌生得又实在英俊,即便潦倒,也潦倒得不太落魄,有女朋友、女房东、女过客轮流接济,竟隔三差五也喝得上洋酒、抽得上香烟,穿得起的确良衬衫与皮鞋,还能够有闲铜钿去发廊烫一烫头发。

“有一夜月光昏昏,照不见人一个囫囵样儿。晚上八九点钟,他从霞飞路喝完一场酒出来,懵懵憧憧地向一个方向走,也不晓得走得是对还是不对,路灯渐渐稀少,他在不知何处的一个转角,撞见一个女郎。”

助理阿武:“你突然用女郎这个词,听来有几分不寻常。”

曹作家笑了笑:“女郎向他讨要了一支香烟,打火机亮起来的时候,双方傍着灯火窥见彼此隐约一个轮廓,伊的眼睛望进伊的眼睛,像星星不慎落入旷野、晨雾注定覆盖鲜花……”

阿武笑嘻嘻地接口:“你讲得再含蓄,我也晓得那天发生的事一定不怎么含蓄。所以,这位神秘女郎是什么身份呢?”

“已经无从知晓。”曹作家叹了口气,“他第二日在瑞金宾馆的套房里醒来,身边已不见人,腕上唯一值钱的金表不翼而飞。问前台与侍应生,都说他昨夜明明清清是喝醉了一个人来的,还向他索要房费——可他此际洋钱没有,洋票亦没有,就只好厚着脸皮,押了房票本,说回去取钱。”

阿武惊奇地道:“我以为你只会编艳情故事,原来你还会讲狐仙姑?这仙姑却好似有点小气,与她其它同类两样,既不变珍馐美味,也不变金银财宝,还要偷拿人东西,很不地道啊。”

曹作家微微一笑,自顾自继续说:“且说那日清晨,他沮丧地一路回程,走至一半,忽觉身上穿着的呢子外套格外沉甸甸的,像落了水,但衣服明明又是干的——他伸手一摸,竟从那隔了夜的口袋里,摸出整整三条大黄鱼来。”

阿武张大嘴,啊了一声。

曹作家压低了声音:“重庆政府铸的足金条,整三根,那个年头,在北平也是够买四合院的,他得了此等好处,忐忑了不二日,便高高兴兴置办起家业来,在德兴路法租界买了套小洋房并一个门面,叫自己姆妈开了个烟纸店,做做小生意。”

阿武这下是真讶异了:“……这里啊?”

曹作家点点头。

阿武感慨:“故事被你这么一说,忽然又真切起来了。你阿爷相貌同你相似吗?如很相似,那我倒也很能理解那位小姐——还有下文吗?”

曹作家轻轻叹息一声:“37年11月,天寒地冻,祖父的烟纸店早早打烊,但午夜过后,门外却能听见细细的猫叫声,他打开门,瞧见外头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被子里塞了一块金表,正是他十个月前被捋走的那块。”

阿武打了个寒颤:“狸……狸姑送子?”

“这被狸猫送来的孩子,便是家父。”曹作家说完这句,狭长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他的瞳子原本是深棕色,借着某些角度,又隐隐有些墨绿色,十分语重心长,“所以你瞧,我家这宅子是无根之宅,我又是无定之人,很不牢靠的。你八字与我此处不合,整日留宿,实在不便当。”

阿武听他说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不过他更不愿意回到家里去,同缠人多话的老父及正叛逆的小妹六目相对,正考虑今日究竟要想个什么别的借口不归家,玄关的门铃便很懂事地响了起来。

阿武大喜,跳起来道:“你坐着别动,我去帮你瞧瞧是什么人!”

第一场:娇客

年轻女人亭亭地站在天井外,穿着宝蓝色贴身微微开襟的长裙,周身没别的首饰,只在微卷长发的波浪起伏里别了同色的发卡——玳瑁染色,是最新的流行。她并没有怎么化妆(也许是不怎么看得出来化了妆),手腕与脚踝都纤细,皮肤也较一般人白上许许,鼻子上另有两三点雀斑,这使得她的年纪看上去又小了几岁——但阿武一看她情感浓密的眼睛,就知道她一定不是什么年轻、未经过风浪的小姑娘。

她手里拉着个行李箱,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几秒钟,阿武试探着问:“您找曹先生?”

“文史院的苏老师介绍我来。”女人点头,轻声细语地说,“听说曹先生对本地风物志、杂事志做过许多研究,想来请教一些问题。方便吗?假使今朝不方便,我可以改日再来。”

院子本来就不大,她讲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客厅里,曹作家手里拿了个玻璃杯,摇晃着苏打水走出来,想端一副海派学者的架子,却在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他望着对面女人的脸,迟疑着,女人显然也是存着讶异的,秀气的鼻子微微皱起来。

“曹筝骅?”她先是准确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顿一顿,露出一个很难使人讨厌的、含蓄又聪敏的笑容,接着叹息,“世上竟真有这样的巧遇。”

来客芳名孙琦,据闻与曹筝骅在美利坚做过三年同学,彼此颇有几段故事。

娇客在花厅里坐下后,曹作家仍有几分不太常见的不自在,阿武给两人泡完茶,再没有离开的意思——曹作家突然不再着急赶他回家,看这个意思,倒似乎还盼望他千万不要此际走——阿武于是更不乐意走了。

孙琦目光在曹作家面上逡巡了少刻,倒是形与声容皆坦荡,语音婉转、不徐不疾地开始讲述来意。

伊是归国华侨,刚刚回沪,很快就要去一家外文报业工作。

“我母亲叫乔素雁,30年代末与家人从上海坐渡轮去香港,长大后又在大洋彼岸漂泊数十年,她从小体弱、离不开长久治疗,有个心愿只能盼我完成。这个心愿便是弄清楚五十多年前,梅马思南路上发生的一桩旧案。”

她说着从随身的手提包里取出来一个笔记本,又从笔记本的夹页里,翻出一张用塑料薄膜装着的、泛黄的剪报来。剪报保留了页眉,用小字写了红旗报,时间是37年的9月6日,报道的标题写到:海福楼深夜大火,豪门男女双双殒命。

曹作家仔细阅读了报道的内容,撰笔人文采斐然,十分惯用点睛之笔,将一桩无头公案,描述得仿若三言二拍中的奇宕轶事。

故事讲到,这栋位于法租界的新式小洋楼,原是大老板荣宗敬的私产之一,荣家面粉厂倒闭后转手了数次,落入一个叫眉姑的厉害女人手里,将这三层小楼经营成了一处高级又隐秘的风月场所,日销千金,颇讨了一些大人物的喜欢。其中来来往往的男女不知凡几,不是卖相出众,便是皮夹子出众。

而人美丽的外表与高贵的地位,天生便与光怪陆离的事体无法分割——海福楼的这场火,前因后果就都十分蹊跷。

“9月3日,灯火达旦,深夜仍可闻歌舞饮宴声,至凌晨车流与人流散去,四邻方渐渐安宁。约4点多钟,灯光骤然复大亮,接着骤起大火,其火势凶猛,内有眉姑同杂役等若干,肃清房间、拾掇完贵重细软后匆忙逃离。”

“火至清晨方灭,虽是白日,但万里无云,楼中阴风恻恻,十分唬人。”

“你道最后如何?前一晚救火时,分明已确认楼中宾客俱散,第二日巡捕房牙班进入,却正见烧毁了的大厅内横尸二人。死者为一对青年男女,未婚夫妇,皆受西方高等教育,正值韶华,却命丧此处,实在令人惋惜。眉姑踞地做这等营生,又办违规舞会,因此被稽留论罪。”

末了,还在章余评价:

“海福楼俱如锦缎成灰,风流事今做浮云四散。”

曹作家读完报纸,不动声色地瞧着孙小姐,阿武却不那么耐得住话,抢先问道:“照这样说,事发时,孙小姐的母亲应当还在襁褓之中,且很快就去了香港。她为何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此话其实说得并不妥当,委托人的私密之事,不应当由他们开口先问,幸而孙小姐并不以为意,仍旧十分大方地说:“报纸上没有提及,死掉的这对未婚夫妻,男的是宝周银行的少东家蒋华,女的是梅花百货老板的大女儿,名叫梅思婷。”

她顿了顿,接着说:“梅思婷就读于裨文女塾,她有个极要好的同学叫乔雅兰,那场大火发生的前一周,她正好要出发去香港深造,梅思婷暗中给了她三根金条和一块金表,托她照拂一个婴儿。”

阿武“啊”了一声,曹作家眉眼仍旧不动,轻声说:“这个婴儿,就是你的母亲,乔素雁女士?”

孙小姐嫣然一笑:“我从来就说你聪明。”

她讲这话的时候,又透露出两人之间的那么点不寻常来,阿武左右两边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又“啊”了一声。

曹作家和孙小姐一起回过头来看他,阿武笑眯眯地说:“曹小姐工作的外文报业,离这里就两条马路。租住了宾馆没有?”

孙小姐笑道:“还未有。”

阿武转头望向曹作家。

“我阁楼上有个空出来的小套房,十几平米,是装修好的。”曹作家小声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觉得不便当……”

“便当的。”孙小姐笑盈盈看了眼阿武,又对曹作家说,“但你房费如出得太高,我约摸一时给不起——我还要付你委托费,且还未开始工作呢。”

第二场:杂事

关于房费,曹作家意思意思收了三百块,委托费照他的意思是之后再结,但孙小姐坚持先给三百块定金,几张钞票在这人手里攥着递过去又拿过来,沾染了手上的温度,场景就变得暧昧且有趣。

阿武在这时候脚底抹油,曹作家无奈,去隔壁小菜场买了两个洋山芋,酸辣土豆丝做成了浇头,几分钟后端出来两碗面,孙小姐不客气也不矜持,坐下来笑盈盈地从筷筒里拔筷子。她的手指细长,拨动筷尾找两只一模一样的筷子,既要看颜色、又要看样式,挑出来两双筷子,慢悠悠递给曹作家一双。

这大概是读书时候最招人喜欢的一类少女,家境良好、文静秀雅却不死板,适时透露出点灵活与俏皮。但曹作家瞧见她,却心跳且头痛。

果然孙小姐慢悠悠地说:“我一直想同你说,当年那件事,确实是个误会。”

曹作家内心咯噔一下。

梭子面,细软地泡在汤水里,她吃了两口,又笃悠悠地接着说:“我同人玩Truth or Dare……哦,你不常社交大约不知道,那是当时学生里流行的一个游戏,要讲真话,或者就要做一件冒险的事。别人问我的问题我不愿意回答,就选给班里的男生写情书。”她说着盈盈一笑,“我拣了你。”

曹作家不搭腔,闷头吃面。

孙琦也不觉尴尬,自顾自说:“拣你最安全。”

再不应声,未免又不礼貌,曹作家于是问:“为什么?”

“这种游戏,讲是游戏,其实触碰底线、目的八卦,但又不得不玩。你挖人一个秘密,人挖你一个秘密,互相捏住点无关痛痒的小痛脚,才能有自以为是的友谊。”孙琦慢条斯理地说,“反正,撇开这游戏,你平时也收到各色情书,不多这顽笑的一份。我拣你,你收到觉得正常,拒绝大家也觉得正常。我看似冒了险,其实又完全没有风险,一场尴尬,化于无形,这便是游戏的智慧。”

曹作家也笑笑,气氛似乎终于轻松起来。

孙琦是个聪敏的姑娘,在巧妙地表达完“我确实对你没有别的心思”这层意思后,也没有要多单独相处的意愿,她请曹作家帮忙将行李拎上亭子间,然后客客气气地、关上了房门。

不过到了约摸晚上八点钟左右,亭子间的门笃笃响,孙琦显然刚刚洗漱完毕,穿着宽松的衣物、一脸疑惑地来开门,灯光莹莹的暗,衬得她头颈与手腕一样皓白。

曹作家目不斜视,试探着询问:“孙小姐,有两个钟头的时间么?”

车被阿武开走,他便带着孙琦,坐了两站的“辫子电车”,路旁的梧桐树沙沙并梭梭,路灯已经全都亮起来。曹作家在两栋沿街的公房前停下脚步,房子比周边的瞧上去要新一些,却也不那么新,二楼黑压压的没有光亮,一楼对着街,打通了变作一个铺面,卖进口水果。

曹作家进去,称了两斤甜橘,孙琦站在外头等,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公房,等曹作家出来,问:“就是这儿?”

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塞给她,没马上答,两个人沿着思南路往前走出一段,他才说:“41年香港沦陷,火灾后接手海福楼的老板彻底破产,楼房改建到一半被政府收购,改成了新式里弄房——这里已经被彻底推平过了。”

孙琦颔首,并不感到太意外:传奇性的原主人、蹊跷的火灾、死于非命的男女,加起来大约是海派文化都接受不了的特立独行,中国人对于不吉利不好听的事与物,最喜爱抹干净再压平整,派造个新的、盖住了藏住了,不净和污秽好似就全没有了——老祖宗的智慧,蛮有意思。

曹作家剥着手里的橘子,橘子是澳洲橘,撕皮不带汁水,轻轻指尖一撬即可,他的手指劲秀漂亮,慢条斯理、似乎无意识地将一根根白丝从橘瓣上捻下来。孙琦目光落在那上头,颇为心虚地将目光移开。她落在曹作家半步后,路灯颜色昏恹,灯下有声音细弱的蝇飞绕,间或挡住微末的那么一点光线,又因为电压不稳,显得明灭不定——一如她此际的心情。

她跟着前面的男人又走了十几步,对方拐进一个同样亮着灯的弄堂里,路牌上写着西林后路,里头相对着有两处围墙,曹作家指着一边说:“白云观。”又指着另一边:“格兰德外语学校,美资,学费听说是极贵的。”

孙琦知道必有下文。

果然曹作家朝学校那边厢走去,一边轻声说:“这里的创建人格兰德女士的曾祖母,也叫做格兰德。20世纪初,这位老格兰德女士和他的丈夫在这里建立了中国第二所女子学校,名字叫做Bridgeman girl school,桥男女校,也译作裨文女塾。后来女塾未曾继续办学,但时隔百年,她的后裔回到学校原址,同样创办了一所学校。”

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学校自然早已散学,保安处坐着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瞧见走近了的曹作家与孙琦,显然也有些吃惊,他很快将保卫处的玻璃窗滑开,甚至是颇为惊喜地叫:“曹老师?”

曹作家朝他微笑招呼:“小陈,你好。”又返过头来同孙琦解释:“我在这里兼过一段时间的西语课。”

孙琦:“真是教人惊喜。”

曹作家解释说,自己的这位朋友孙小姐是研究民俗旧史的,听讲有裨文这样一段历史,很感兴趣,因为只在上海停留一两日,这才不得不深夜造访。他这样说,小陈看孙琦的目光立刻从艳羡变成了尊敬,感慨道:“曹老师的朋友,果然也不是一般人。”

他给两人开了铁门,又递上一串备用钥匙,显然对两人具备绝对的信任,或者说,是对曹作家具备盲目的信任。孙琦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场景趣怪,却又丝毫不令人意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保安员小陈自然没明白这位年轻洋气又好看的年轻女士正在笑什么,也跟着裂开嘴一起笑,曹作家颇为无奈地望着两人,摇了摇头,自己径直转过身先朝里走。

操场上一片漆黑,身后传来笃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孙琦跟了上来。她瞧着很爱穿高跟鞋,晚上出来又换了一双,银白色的,根很细巧,踩在操场边缘的水门汀上,像敲打在什么乐器上的小鼓槌,很富有节奏感。

因为这里没有灯,她自然而然地挨近了,用手牵住他衣袖的一角,软软地说:“走慢点。”不是“你走慢一点等等我”,也不是“能麻烦你走慢一点吗”,掐头去尾地,在这伶仃的月色下,简单又温柔地被讲出了一种朦胧的、浮动着的暧昧。

曹作家叹口气,站定了,低头看她牵住自己衣袖的手,低声说:“孙小姐。”

孙琦:“嗯?”

曹作家:“那会儿你玩Truth or Dare来找我,我其实给过你一个答复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孙琦大约是想起了什么,咯咯笑起来,“你说你可能是狸猫生的,不可以跟人恋爱,这答案确实蛮可爱的,我一直记到……”

她还没说完这句,曹作家忽然低下头凑近他,沉沉的亮光遥远的夜色里,他漂亮的乌黑的眼珠子在月色下泛着一种莹绿色的光,好像……

一只狸猫。

她唬了一大跳,细高的跟不知怎么别进一个瘪塘,人就没有能站稳。

第三场:女校

即便黑灯瞎火,孙琦也没当真让自己摔个结实,她是穿惯了高跟鞋的,平衡度好,脚脖子一扭,另一只脚自然就知道往旁边找支点,于是在膝盖碰地前,勉强以一个不怎么淑女的姿势稳住了自己。

曹作家这才伸出手——不抓她的手掌,只隔着衣服轻轻一挽她的臂膀。孙琦不动声色地接着这把力重新站好:“你戴了隐形眼镜吗?”

曹作家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独立于教学楼的一栋小屋,说:“走罢。”

孙琦也不再讲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个,做人显然都够不上坦率,她要先讲明自己除了查旧事没有别的意图,他就要重申自己虽然看起来长大成熟也不再冷漠,但骨子里仍旧促狭不好相处,不是什么良配。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沿着小操场一路过来,一侧的葡萄架回廊下安了很少见的感应灯, 被她极富音高的脚步声催亮,面前小屋没有匾额或标识,只有一扇看起来陈旧又沉重的木门,以及一个“全有裨益”的铭牌,曹作家用钥匙打开门,又抢先进去摸索着打开灯——这辰光,他倒忽然又变得绅士起来。

校史陈列室不算大,因校园于71年至96年曾移作它用,多数办学资料与学生资料已经散佚,目前所有的多为老格兰德女士原先存放于漕溪路别墅中或者马里兰州旧屋的物品,以及少数历届学生的捐赠。类别较单一,除了墙上的照片,便是架子上摆放着的一些书籍与档案,有些纪念意义,却全不贵重,无怪乎保安员小陈能够这样放心。

孙琦的眼睛却亮起来。

大量的照片,意味着大量的一手信息。她的目光急匆匆在墙面上逡巡着,落在雅致的校舍与剪裁得体的校服裙上,一切都是黑白的,但她却看得很认真。

曹作家却不似她那样着急,他低着随手翻阅着架子上的簿册,一边轻声问:“你提过你祖母乔雅兰39年去港,当时是仍旧在读,还是已经毕业?”

“祖母提起往事不多。”孙琦说,“但她能够独立坐船求学,应当已经成年毕业,她后来找工作,未曾说过曾在沪做工的事,我猜想应该刚毕业不久,就离开了上海。”

曹作家点点头:“裨文分三个学季,第二季与第三季皆可以毕业,我猜她是38年底或者39年七月毕业,这样去港,恰好是时间入学。我们可以集中找这个时间段的毕业照,倘若运气好,应当能找见梅思婷……与乔雅兰女士。”

理想十分美好,但真正实行起来却颇为困难,一是当时相片技术并不牢靠,许多黑白色相片经过着色又脱色,损毁十分严重,另又37年始,时局动荡、生源零散,许多学生未曾毕业便已离校,并没有来得及留下影像。两人将墙上的与相册中的照片瞧了又瞧,一无所获,略有些失望。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外头种着梧桐树,蝉鸣阵阵。孙琦将手中攥着的橘子剥了一瓣瓣地吃,一边看着曹筝骅,他自己的橘子已经吃完,将完整的橘子皮放在手中把玩,一边翻着一本瞧着像剪报的东西。

孙琦见他读得认真,便问:“找着什么了?”

曹筝骅将手中的剪报递过来,孙琦一看,发现东西较许多老物件略新,是一张彩色照片,配了几小段文字,标题是:六十周年庆,延请校友周必君、冯淑仪等进行演讲并授课。照片显然是在学校礼堂拍摄,镜头中央站了几个女人,应当正在讲话。

孙琦瞧了一会儿,“啊”了一声,说:“这几位校友,估摸年岁,倒都有可能是那几年毕业的,你的意思,我们要去寻找这几位老校友吗?这听上去实在有些大海捞针。沪上人口众多,私自调查户口,好像是不符合规定的吧?”

“调查户口,当然是会引起麻烦的,但是朋友间寻人,就没有那么多忌讳好讲。”曹筝骅说,“而且你看,这几个人,是做什么职业的?”

孙琦眼珠子转了转:“演讲授课,多半也是教师?”

“对。”曹筝骅低声笑道,“沪上有个特护机构,叫做老教师协会。照片上几位这个年龄,如一直任教,想必是协会关怀的重点对象。如真能寻见与当初乔雅兰及梅思婷同校过的女生,我们的调查就前进了一大步。”

他讲话与一般这个年纪的男人不同,收紧羽翼,不紧不慢,完全没什么要展现自己的意思,有好的想法与见解,也不以自矜自傲的姿态说出口。孙琦与他相识这么多年,摸不清他是天生与世无争,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精怪生养的异类,没有需求一定要做个寻常的人。

她低头看看手表,刚好1小时35分钟,算上回去坐车的时间,约摸就是两个钟头,实在是精确过头。

两个人从学校里出来,果然掐着点钟回到屋里厢,孙琦刚被不软不硬地刺过一回,也懒得装样子,将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赤着脚登上小阁楼。她没收着力气,木头楼梯被踩得吱呀吱呀地响。曹筝骅闻声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她颜色干净的裙子与纤瘦的脚踝,银白色高跟鞋上的细丝带飘下来,勾落在她的小腿上,像盘起来的一条狐狸尾巴。

他急急忙忙地低下头去。

第二日孙琦时辰颠倒,醒来看表,已将十二点钟,她匆匆起来,一时不记得身在何处,下意识便去开身旁抽屉。这一开,自己也略微愣了愣。

十分钟后待她收拾下楼,只盼曹筝骅不在——可人偏偏就在通往天井的小客厅里坐着。他这人不会搭架子看书喝咖啡装什么洋气,就在小桌子上玩叠麻将牌,已经叠了老高的一堆。

看见孙琦下来,他从容将麻将牌推倒,自旁边椅子上拿出来一个油纸袋,孙琦打开一看,一个油墩子,两个生煎包。她茫茫然地说了声谢谢,曹筝骅却笑了笑,指指外面。

孙琦转过头,昨天刚见过的青年阿武坐在黑色吉普车的驾驶座上,正对着她笑。

“孙小姐谢错了人,东西是我买的。”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谢我的老板,确实也是一样的。”

孙琦:“老板?”

阿武笑嘻嘻地解释:“曹先生雇佣了我和我的车,当然就是我的老板。”

“阿武是我的朋友。”曹筝骅解释说,“我没有多余花销供车,他恰好有时间,就来替我做闲工。”他这话如果细究,实在有些敷衍,能在这个地段有自己的房产与空置的房间,但没有闲钱养不起一辆车,却又能花得起那点人工费。

好在孙琦已经打定主意不去和他计较,坐下来咬了一口油墩子,细细地吞咽其中的萝卜丝,耳旁只听曹筝骅又问:“今天下午,有没有三个小时的空闲?”

孙琦点点头:“去做什么?”

曹筝骅说:“阿武早上替我们跑过一趟老教师协会,找到两位仍在本地的裨文校友,我给两人分别去了电话,有一位正生病住院,另一位愿意下午同与我们见一面,聊一聊。”

老人的家在闸北,开车未见得有多远距离,但曹筝骅中途让阿武在友谊商城停了一停,领着孙琦,自在又熟稔地走了一圈,购入一盒牛奶饼干、一条丝巾,附一本《黄河变迁史》。孙琦跟在一旁很自觉地掏钱,心里在想:三样礼物,实际、面子、人情,桩桩都到位,裹在漂亮的包装袋里……伊实在是极会做人的,只不过大部分时间不太乐意讨好别人,所以总给人留以淡薄又傲慢的印象。

她倚着柜台,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微笑,又怕他洞悉了自己发笑的原因,特意将面孔转去了另一边。

下午约摸2点钟,两人见到了这位曾就读于女中的冯女士,她实际应已超过七十岁,衣着整齐、精神矍铄,笑容十分慈和。曹筝骅之前给的借口,是出版社要做一个海上女校发展史,正在搜罗素材,选取些典型人物,拣中了比较具有戏剧性的几个人物。曹筝骅扯了几句闲话,便切入正题,老人并不认得乔雅兰,却对梅思婷有些印象,嘱咐二人:“请稍等片刻。”

两居室空间其实颇为逼仄,东西摆放得紧凑,老太太从壁角落里拖出一个藤条箱,翻找了一会儿,捧出一叠信纸。纸张俱已泛黄,老人坐回椅子上,弯腰一张张翻看,低声解释道:“百货洋楼的梅小姐,我当然是认得也记得的,那时候学校八十几个女学生,就数她最摩登、最吸引人目光……我比梅小姐小两岁,入学第二年和她曾在同一个诗社,有过一张合影,应当就夹在与朋友的旧书信中。”

老人的记性不差,东西仍在老地方。

照片比普通的5寸照还要小一些,同样是黑白色,照片中敞亮的教室里,有五六个女孩或坐或站,都对着镜头。孙琦没忍住倾身去看,下午和煦的阳光落在照片与老人枯朽的手指上。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瞧清了女孩们鲜活又稚嫩的面貌,而其中,她的目光又久久地落在正中站立着的一个女孩身上。她姿态放松,并不似其他人面对镜头那般惶恐,神色骄傲而矜持,即使穿着同样的蓝色校服,也能看出与旁人不一样的、一股别样凌厉的精气神来。

她愣住了。

冯女士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轻声说:“中间这位就是梅小姐,恕我直言,以梅小姐那样的性格,最终会以那种姿态死在海福楼,的确是件令人十分意外的事。”

她已极力掩饰自己话语中的情绪,但曹筝骅却立刻察觉到了点什么,适时地插话:“梅小姐的性格,想必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了?”

孙琦等着听答案,老太太却没有接着往下讲。

“冯老师厚道。”曹筝骅笑了笑,“应当是不愿意说人坏话。”

冯女士柔声说:“那个年龄的小女孩到底都天真幼稚,也不当有什么坏话能说。梅小姐身份特殊,确实有些跋扈,但却也只是小女孩的那种跋扈罢了。我与她差了两届,除了诗社没有旁的接触,有回我不知道误坐了她的位子、喝了她的茶水,惹得她老大不高兴,但她也单单只是不高兴,当场说了几句气话,并没有在别处欺负我。她的那位文质彬彬的未婚夫,还因此特意来安抚过我。”

曹筝骅“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梅小姐的那位未婚夫,是否就是与她一起被烧死在海福楼的那位银行少东?”

冯女士叹了口气:“除了他,还有谁呢?”

曹筝骅问:“他常来你们学校?”

“梅小姐爱诗,除了聊诗,并不喜欢与人交际。”冯女士轻声说,“她的未婚夫大约是怕她在学校没有朋友,觉得无聊,因此常常会来探望她,并带上些时新的糖果、糕点,分给周围的女学生,好替她做一些人情。”

曹筝骅皱起了眉头。

“您的意思是说。”他低声问,“梅小姐在学校期间,并没有什么交往得特别好的朋友?”

第四场:破纱

两人从冯女士家中出来,坐到车里,孙琦始终默不作声——假使这位冯淑仪女士所述不假,梅思婷并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女同学,那么当初将她还是婴儿的母亲带出来的女同学乔雅兰,讲的就都是真话吗?

她又忧心、又疑虑,偏偏曹筝骅却当成什么都看不懂也看不见,直截了当地说:“孙小姐,您那位抚养您母亲长大的外祖母,是否曾经与你提过......”

孙琦将双手放在膝上,冷静地说道:“没有。”

曹筝骅没有再提问,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地响,和着轻柔的风声,像一种极度温柔的凌迟。

“外祖母已经过世。”隔了一会儿,孙琦才接着说,“她生前极为乐观、开朗,我母亲到了懂事的年龄,她便将梅思婷托孤的事情和盘托出,是我母亲怕她伤心,从不提要寻根之事。祖母过身后几个月,她倍感孤独,这才惶惶然兴起了要探知真相的念头,但此时要再询问细节,已经是不能了——她单在外祖母的小箱子里,找到了那份剪报。”

曹筝骅听罢,好似全无察觉她的异样般,缓慢地点头:“这么看来,乔雅兰可能确实所知不多,如她与你血缘上的外祖母——此刻我们先假设为梅思婷——假如她与梅思婷当真关系密切,不可能不知道其他细节,也不可能单只提起梅思婷将孩子交托给她,再怎么样也应当提一提孩子的父亲。除非……”

孙琦忍不住问:“除非什么?”

“除非她唯一清楚的,就只有托孤这一件事。”曹筝骅轻声叹了口气,“其实从头到尾,你这位外祖母的表述都很清楚,她只说,这孩子是梅思婷交托给她的,我们就默认为梅思婷是孩子的母亲——其实不对,她并没有这样说过,因为她和交托婴儿给她的梅思婷并不是什么密友,也讲不出太多有关她的信息。这样的话,问题又来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母亲,她和梅思婷是要好的朋友呢?

孙琦又愣住了。

曹筝骅又说:“三根金条,在那个年代的价值是常人很难想象的,乔雅兰和梅思婷,极有可能就是纯粹的雇佣关系,而利用这三根金条在香港继续学业的乔雅兰,显然很在意自己在养女面前的形象——孙小姐,看起来,你的这位外祖母,为人颇为自私,还很爱面子。”

孙琦抿着唇,双手的手指绞在一起,不再说话。

阿武专心开着车,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等回到了花园坊,孙琦率先下了车。阿武锁了车门,与曹作家并肩走到天井里——这会儿孙琦已经疲累地上楼去了。阿武瞧着她的背影,小声说:“你方才对待孙小姐的态度真有意思,我初听着,觉得你可能与她有什么宿怨,再听两句,又觉得你多半是……”

曹筝骅:“是什么?”

阿武哈哈一笑,显然并没有那个打算往下说。一楼门厅里,靠着天井有扇落地窗,桌上堆满了阿武早上搬来的资料,曹筝骅不再搭理这形散神逸的伙计,自顾自坐在桌边,开始翻看地图、记录以及各色笔记。

等他觉到背脊发麻、双眼酸痛的时候,天色已经又暗下来,阿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他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发现一楼厨房的灯居然是亮着的,抬头就能看见孙琦的背影。她的背脊细瘦,胳膊线条纤柔,但肩膀处却圆润而饱满——他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换了一件家常的睡裙,没有袖子,直筒筒的不凸显什么线条,像个被裹在柔软树叶里的顽皮小孩儿,只从孔洞里探出头、胳膊和脚来。

煤气灶上摆着个不锈钢的锅子,她依在墙壁上,正望着里头咕噜咕噜冒热气的一锅子水出神,但反应又很快,对着走出来的曹筝骅抱歉地笑了笑:“我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回答,就擅自使用了你的炊具,不好意思——我刚才出去买了把细面,要不要一起吃?”

孙琦的手艺非常一般,不加葱蒜与浇头,面浸在汤水里,只能勉强算有点味道,她也无意在曹筝骅面前表演什么贤妻良母,一切带着赌气性质的尽量随意。两人无声地吃面,曹筝骅全程未做什么评价,一直到她端了两个空碗起来,才说:“我......”

他想要接碗的手伸到一半,头顶的电灯泡吊诡地闪了两闪,过了两秒钟,整个一楼陷入了一片黑暗。

孙琦显然吓了一跳,但人还算镇定,她摸着黑,将碗轻轻放下,询问:“停电?”

“应该是保险丝烧了。”曹筝骅说,“隔壁就是太平间,用电量大,这种事经常发生。”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很抱歉。”

雾蒙蒙湿漉漉的一片黑里,孙琦没来由地从这句道歉里品出了一两分揶揄来。说来也是不合情理,她这青春期时就已经油盐不进的老同学,怎么总好像藏有什么隐秘的旧怨般,防着她又畏着她,推着她又扯着她,说亲近嘴上没有一句好话,说疏远……他又留自己在阁楼上住了。

都是什么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月色不明亮,又是在小花厅里,走廊深,照不见他们的人,也捏摸不出个囫囵的影子来。孙琦摩挲了下自己的手指,没沾油,是干燥干净的。趁着这特殊的时刻,她没怎么犹豫,一伸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曹筝骅的轮廓同样也隐在黑暗里,他皮肤温度略低,腕线处的骨头凸出来,膈在她手心——她瞧不见他的表情了,语气反而就轻松起来。

“能讲讲吗?”她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的你?”

曹筝骅明显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朝后试图抽出他的手,孙琦没有要松手的打算,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这样不具风度地和她角力,不自觉地被拉着向前,空着的一只手不知道怎么地,按在老同学胸口与肩膀的交接处。

这地方靠心脏实在很近,她手掌里仿佛握住了对方似乎过于强烈的心跳,也忽然令她想明白了很多事。

周遭很安静,甚至听不见夏日的虫鸣,这浑噩的一切以及另外一些可耻的原因,令她的胆量突地大起来,伸手箍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同你讲那不过是一个游戏,你是合适被玩乐调笑的对象,你一直生气就是这个原因,对吗?”她将声音放软,每一个吐音都在送出温柔的气息,“别因为这个,嗯?”她离开家乡已久,讲不来半句方言,但这个“嗯”却深得吴语精妙,像印度神话里蛇女尾巴上的一只钩子。

曹筝骅不说话,他的脖子被攀着,身上担着重量,听见她轻声又补充:“我同你说个秘密。”他下意识地低头,遇见的是她嗫嚅着地凑上来的双唇。

“我从不和人玩什么游戏。”

未有人记得去推电闸,碗筷也不再有人收拾,她的背脊光滑得像一尾鱼,从那直筒筒的不见任何情调的灰色裙子里溜出来,变作能够瞬间灼伤人皮肤的火焰,他用自己的身躯反复去体味这种炙热,漫长的几个小时里,多余的热量又化作了煎熬。她长而舒直的头发缠绕在他的臂膀上,馨甜得如同昨日深秋里一个将醒却微醒的美梦。

有那么几刻,曹筝骅不由得想起祖父那晦涩又诡异的艳遇来,但怀里的人温热、手与脚盼盼地缠着他,皆是再齐整不过的人形,绝无可能是一只幻形的狸猫,或者什么别的生物。他禁不住又俯下身去,紧紧地将她抓牢了,如她是会变化的精怪,那真是又聪明又世故的精怪,很懂得怎么做一个讨人欢心、又予人欢喜的女人。

他在尽头深切地叹息,而一切声响最终都被她柔软的嘴唇吞没。

第二天他们差不多点钟醒来,倒也不见预料中的尴尬,孙琦回到阁楼上洗漱完毕,半个钟头后,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小客厅里,丝毫不忸怩地问:“什么时候走呀?”

曹筝骅:“你怎么知道今天有安排?”

“阿武的车老早就停在外面,楼上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孙琦笑道,“你昨天在楼下研究了那么久,我猜总不能是无用功。”

“也没有什么。”曹筝骅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出来梅女士的未婚夫蒋先生,是位少见的既存善心、又有义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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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十三

以前是个小学校长,现在预备躺平收租。

责编: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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