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新闻中心 > 热点新闻 > 正文

隐秘之咒:河葬现场,我看见那个尸体动了一下

0
分享至
然而十九年过去,左雪峰的记忆是否还牢靠?他所坚称看到的一切,又是否会是大脑出于某种保护机制,故意制造出的念想?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隐秘之咒08:河葬现场,我看见那个尸体动了一下


第一场

“左队长?”周明成愣了愣,快步走到门口,隔着门低声问:“您一个人来的?”

“嗯。”从对方喉咙里挤出含糊的应答声,催促周明成快点开门。

周明成说了声“稍等”, 转身朝向屋里的三个孩子,面色凝重地说:“我一会儿去和警察叔叔办点事,你们呆在招待所别乱跑。小林,你最大,看着点弟弟妹妹。”

薛林用力点头,说自己一定会照看好周子皓和周甜甜。

周明成拍拍少年肩膀,回身拉开门栓,将门打开一条缝。昏暗的走廊上,年轻人线条冷硬的额角犹滴着雨水,他向房间里望去,看到了将两个孩子挡在身后的黝黑少年,以及正疾步走出的中年男人。

没等三个孩子看清外边警察的长相,周明成就已关上房门。“那女神棍正带人在河边祭拜,她家里现在应该没人,我们赶紧就过去吧。左队长?”周明成语速飞快,心底却有些惊讶,好年轻的刑侦队长,长得还挺英俊。

“好,你带路。坐我车。”左队长也不磨叽,两人快步走出招待所,上了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昨天在电话里,两人聊了足有二十多分钟,周明成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几乎全都告诉了左队长,包括邰神婆在鞍县的背景,以及隐秘的关系网。此时见左队长竟然一个人驱车前来,周明成心底不免泛起嘀咕。

这时,耳边响起左队低沉的嗓音,“放心,女神棍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到不了南苍。暴雨,山路不好走,所以我先过来。他们晚点到。”

周明成一怔,抬头就见年轻队长正透过后视镜凝视自己,冷峻的眸好似显微镜般,放大了自己一切表情变化,洞印心底。

好厉害的警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队长。

周明成心中暗道。原本还想和这位左队长攀几句,问问他与吴英凤的关系,可此时周明成却突然没了交谈欲望。

两人一路寡言,在周明成的引导下,很快找到了姑婆的院子。将车停稳,左队长破门而入。“姐!”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楚,红着眼圈放声大喊。紧跟其后的周明成身体一僵,随即暗暗捏紧拳头,稳了,这下稳了。

库房空无一人,两人翻遍了前后院子,都没能找到吴英凤。“奇怪?之前人明明就在这里,左队我对天发誓,吴英凤昨天就在库房。”周明成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土坯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眼,急忙赶过去。

土坯房里,是红砖砌成的灶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佝偻着腰,将捆折起来的干草往灶台下塞。然而台上却没有锅炉,台下也未点火,这让男子的行为尤显诡异。听到左队和周明成的脚步声,男人抬起头,扭身朝两人看来,口里不住念叨,“我错了,姑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清楚男子,周明成不由一愣,“王阳?你是王阳?你在这里做什么?等等,你……你怎么了?”

对于这位邰神婆的首席信徒,周明成勉强算是认识,知道王阳是神婆的狂热信奉者,有时也会帮着神婆准备一些仪式,听李婕说王阳自己也拥有了一些“神力”。可眼下,王阳表现出来的状态明显不太对。

左队长却已顾不上男人的不对劲,走上前双手揪住王阳的衣领,猛然拽起:“吴英凤在哪?你有没有看到吴英凤?”

听到“吴英凤”三个字,王阳脸色陡变,眼珠左右乱转。“说!快说啊!”左队长双手箍紧王阳脖子,自己脸也已涨得通红,对着王阳的耳边大吼。

“河……在河边。”王阳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周明成赶紧上前,将还要继续发力的左队长给拉住,免得他把王阳给箍死。 “吴英凤跟着去河边做什么?”周明成一边拽着左队,一边问王阳。

却见王阳脸皮颤了颤,随后露出诡异的笑,一字一顿地说:“带她去河葬啊,将她的尸体送入鞍河,用来祭河神。”

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

屋内,年轻警察僵住不动,煞白的面孔犹如被雕囚进壁画的魔神,再无半丝人类血色。

第二场

晨曦照入殿宇。

外面的三殿街早市已经热闹开来,仅仅一墙之隔的无常殿,却静得仿佛从未有过人烟寄留。

推开门,纪纭走进前院,身后跟着一副没睡醒模样的年轻民警小王。

“纪姐,怎么还要来这?该查的早就查过,该审的人也还在审,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了吧?”民警小王不解地问。

纪纭踱步于院中松柏下,目光逡巡过前院后殿,许久轻“嗯”了一声,道:“我来是想再看看,究竟怎样的环境,能让一个曾经控制半个县城的女人,心甘情愿在此度过余生。”

“控制半个县城的女人?”小王暗暗咂舌,“纪姐,你是说邰玉玲?她一个神棍,哪来这么大本事?我看都是她那几个徒弟故意夸大。”

无常殿的四名女性工作人员,也就是邰玉玲的四名女弟子,在被拘留问讯的过程中,屡次提及邰神婆当初在鞍县的“神通广大”。可问及具体事迹,她们却都支支吾吾,只说邰神婆认识的人多,并且每年夏天都要去河边主持祭拜河神,其余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包括邢队在内,大家对四人的说辞都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她们是出于对邰玉玲的个人崇拜,从而夸大了事实。

纪纭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前天晚上在串串火锅店,听左雪峰讲述了十九年前,寻找吴英凤的往事。

当左雪峰说到,从王阳口中得知吴英凤的尸体正被送往鞍河祭神时,那一瞬间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冰冷与空洞,令纪纭心悸。

之后她问老左,后来发生了什么,老左久久没有回答。

也是,从孩提时到成为警队队长,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左雪峰内心当中一直在祈盼的事,就是与吴英凤重聚。好不容易,等他放下那些庸人自扰的芥蒂,决心去找英凤时,却发现英凤已经失踪。两三个月后,他终于获得线索,怀着愤怒与忐忑,只身赶往鞍县,最终收获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哪怕时隔十九年,再回想起来,恐怕也能让他的心如同被投入100度的火锅里涮煮般煎熬。

正当纪纭打算放弃追问时,左雪峰竟主动开口,告诉了她之后发生的事。

由于王阳明显表现出来的精神失常状态,左雪峰内心仍残存一丝期望,为证明王阳是错的,他带周明成和王阳驱车直奔鞍河。

暴雨击打河床,岸边泥泞中,陷出大大小小的洼塘。人们穿着雨衣,围绕站在中央黄色油纸伞下的女人,听女人念诵古朴晦涩的经文,眼神充满敬畏。

随着女人最后一声“祭河神”,几名白衣信徒扛着一只长条麻袋走来,麻袋鼓鼓囊囊,透过稀松的麻布,隐约能够捕捉到人体的形状。

河面横着一条乌篷船,船上的男女体型矮瘦,皮肤黝黑,容貌不似当地人。哐当一声,麻布袋被丢上了船,船上二人朝向邰神婆弯腰行礼,转身便要向河中央划去。

一阵急刹车声响起,左雪峰冲出车门,大喊着不准动,停下!

所有人都面朝鞍河,没有人理睬他。

我是警察!快停船。左雪峰大喝。围观的人少说有数百,不少人都转头看来,眼神诧异,然而划船的那两个黑肤男女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

眼看乌篷船已经载着尸袋,在河面上驶出了七八米远,左雪峰再也控制不住,脑袋一热,掏出配枪向天空鸣枪。

嘭!

枪声终于惊动了划船男女,他们停下桨篙,略显慌张地朝岸边望来,躺在乌篷船中的那条尸袋,竟也动了一下。

捕捉到这一幕的左雪峰脑袋嗡嗡作响,眼圈通红,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向鞍河冲去。

直到这一刻,油纸伞下始终平静注视河面的女人终于开口。拦住他,邰神婆淡淡说道,从人群里闪出几人,拦截向左雪峰。左雪峰僵硬着脸,再度举起手枪朝向天空,大喊一声:“警察!”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几人停下脚步,纷纷将手伸向外套的内衬口袋。随后,一张张人民警察证出现在他们手中。为首的鞍县民警冷笑说,就你是警察?你违规携枪,跟我们走一趟!

左雪峰愣住,还想要上前,就被那几人死死缠抱住,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目送着乌篷船划入雨幕深处。

能让一县的警察都为自己的“法事”保驾护航,邰神婆在鞍县的影响力,早已不是一般的大。

松树下,纪纭抬头眺望殿内的黑白无常雕像,目光悠深。在前晚的讲述中,左雪峰坚持,他当时没有眼花,那个装着尸体的袋子绝对是动了。

然而十九年过去,左雪峰的记忆是否还牢靠?他所坚称看到的一切,又是否会是大脑出于某种保护机制,故意制造出的念想?

——吴英凤并没有死,而是被那对相貌奇异的男女,带往了不知位于何处的河神宫殿,从此青灯黄卷,侍奉神灵。

如果他能够相信,或许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遗憾的是,根据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左雪峰的了解,他大概率不会相信。

所以,他究竟是背负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被调往葬送吴英凤的鞍县,一呆便是这么多年。是他主动提出,还是出于其他某些原因?可惜在那之后,自己就喝断片了,左雪峰说过什么,抑或有没有继续往下说,自己已经全都记不得。

酒量还是太差了,可恶。

第三场

纪纭撇了撇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穿过大殿,进入到后院。

由于之前的搜查取证,整间无常殿都显得格外凌乱,唯独后院依旧清幽。这里种着一些瓜果时蔬与花草,根据邰玉玲的女弟子交代,邰玉玲十分注重饮食健康,专门让弟子在后院种植绿色有机蔬果,供她食用。用邰玉玲自己的话来讲,这就是道法自然,得道成仙的必经之路。

“骗着骗着,一不留神把自己也给骗了吗?”纪纭低语。

身后的小王低头查看着刚收到的短信,随即抬起头略带兴奋道:“DNA检查结果出来了,在鞍河岸边发现的痕迹是邰玉玲留下的。看来正是她自己制造出车祸,假死脱身。”

“也不知道邢队会不会发布通缉令。”纪纭淡淡说。

奇怪地瞥了眼纪纭,小王问:“纪姐,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

“不算失望吧。”纪纭道:“只是这位神婆一身仙风道骨,一世蛊惑人心,到头来却要用这么狼狈的方式脱身,也不知是谁把她逼到这一地步。”

“那个境外犯罪集团呗。”小王说完,又补充道:“准确来说,应该是境外犯罪集团在国内的帮凶和下线。”

纪纭不置可否。

关于317失踪案,局里最新的侦查方向,已经彻底倒向境外犯罪。虽然尚未找到充足证据,可种种迹象与线索都表明,给沈泉打钱的那个境外账户,其背后的跨国公司,疑似牵扯到不止一桩人口失踪案。而对于沈泉的审讯,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据同事说,那家伙虽然嘴硬,不过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估计很快就能招了。

对邰玉玲的调查仍在进行之中,却已没有那么紧迫。可纪纭总感觉,似乎哪里疏漏了什么,尤其是在听了左雪峰讲述的那段往事之后。

然而她人微言轻,又不想扫大家的兴,于是没有再坚持。

昨天散会后,邢队特意留她下来,好好夸奖了一番,或许在邢队看来,这种忍让,也是她进步的地方之一吧。

可是,为了合群而故意忽视内心的直觉与所求,真的是进步,而不是退步吗?

“走吧,回局里。”转过身,纪纭有些意兴阑珊。

“纪姐,我去买几盒臭豆腐带回去吧。”小王兴冲冲地说,余光扫过墙角随口道:“这些百合养得还挺好,留着干死也浪费,不如摘点回去泡茶。”

“百合?”纪纭下意识朝角落望去,下一秒,她目光定格住。那是……

“纪姐?你怎么了?”小王奇怪地问。

没有理会小王,纪纭快步走了过去,在百合花丛前蹲下身,静静看着。

小王走过来,卷起袖子弯下腰,“纪姐你也喜欢百合吗?我来帮你摘吧。”

“别动。”抬手阻挡住小王,纪纭淡淡说:“这不是百合花,准确来说,并不全是百合。小王,你仔细看。”

小王瞪大眼睛瞅着:“这不都一样吗?”

“有区别,这里面有两种花,一种是白百合,另一种花和百合很像,却更加纤长,并且是空心的。”

在纪纭的指示和说明下,小王最终勉强分辨出来,他苦笑道:“这差别也太小了吧,一般人谁能分得清?”

“是啊,如果本来就是高度近视,并且种植百合花不过半年,大概很难分清吧。”纪纭低语。

小王怔了怔:“纪姐,你是说邰神婆那个负责养花的女弟子吗?她近视好像有八百多度。纪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纪纭目光闪动:“我看过她们问讯时的视频,那个养花的女弟子说过,无常殿是从半年多前起开始种植百合的,因为邰玉玲那段时间总是失眠、早醒,而百合能安神,她便让弟子煎泡新鲜百合。”

顿了顿,纪纭说:“可是,却有一种花,与百合高度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百合有花香,而它没有。”

“那便是被称为彼岸之花的曼陀罗。”

“曼陀罗?”小王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我记得大学里老师提过,曼陀罗花有毒性。”

纪纭缓缓点头:“嗯,一旦误食曼陀罗,会造成中枢神经损伤,能使人昏睡、休克,长期服用也会产生幻觉,导致严重的精神错乱。”

两人相视一眼,仿佛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某种猜测。

“如果,邰玉玲是长期误服曼陀罗,那她的车祸就很有可能并不是故意制造的,而是神经受损。可这又与现场调查得出的结论不符了。”小王眉头紧锁。

“不管怎么说,先喊技侦来吧,确认一下她是否服食过。如果是,那么这花,又是谁种下的?”纪纭站起身,或许是因为蹲太久,起身太快,竟有些眩晕,视野瞬间被大片的黑色物质所充斥。

黑暗中,她仿佛又听见了那阵本不该被听到的咒语。

穿过十九载的漫长岁月而来。

隐秘,诡谲,肆无忌惮。

第四场

哪怕周明成再异想天开,恐怕也很难想到,最终结局会变成这样。

那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左队长,在鞍河前鸣枪示警后,便被几名当地民警摁住,夺走配枪,人被带走了。

为什么吴英凤会死?

为什么警察会在河边?

为什么警察不去制止河葬这种迷信行为,反而都成了邰神婆的帮手?

周明成的大脑中盘旋着太多疑问,可他没有时间去厘清,那个站在河边油纸伞下的女人正转头向吉普车望来。周明成本能地缩了下脑袋,避开视线,内心早已被恐惧给淹没。

他虽擅长打点生意,可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然而伞下的神婆,却拥有着一条能够噬人身魂的鞍河。

却在此刻,坐在后排的王阳突然抽搐起来,双臂举过头顶,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抖动着,眼睛翻白,嘴角流出白沫。

这突发的症状加剧了周明成内心的恐慌,他不假思索,抬腿跨进驾驶座,点火,松断手刹,猛踩油门,转过方向盘朝招待所方向驶去。

走!必须得走了!这鞍县绝不能再呆下去了!

雨路难行,车开得并不快,还没开到一半周明成猛然一个急刹停住,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光顾着自己走,却忘了把妻子李婕也带上,她现在,应该还和那个神婆一起呆在河岸边吧?可笑自己之前还怀疑她,到头来自己却在紧张之下,把她给忘了。

可是,即便当时自己为她而下车,她又是否能跟自己走呢?

周明成唇角泛起苦涩,脑海中闪过刚刚在河边时,那众星拱月般的场面,蓦然,一个念头闪过,那个困扰多日的疑惑仿佛突然有了答案。

自己的妻子李婕,之所以会对邰神婆如此痴迷,会不会是因为,她从邰神婆身上,看到了那个曾经梦想过的人生。

一个女人,不用相夫教子,谈笑间却能让半个县城的人俯首称尊,恭呼姑婆。

莫名的寒意从周明成的脊背窜起,他低头看着爬满鸡皮疙瘩的手背,喘息不由自主加快。

嘭!嘭!嘭!

窗外的敲击声打断了周明成的思绪。

不好,警察抓来了?他慌忙抬头,看到车窗外的人后却愣住。的确是个警察,不过并非鞍县警察,而是本已被抓走的左队长。大脑停滞了片刻,周明成赶忙解锁车门,车门被拉开,满身雨水和污泥的左队长飞快坐进副驾驶座。

“快走。”年轻警察说。

周明成怔了怔:“去哪?”

“随便,再不走他们就追过来了。”左队长抻开袖口擦拭着脸上的雨珠说。

周明成的心脏瞬间漏跳了半拍,急忙发动汽车,向前方驶去。“你……刚刚没出什么事吧?”开着车,周明成提心吊胆地问。

“没有,当然没有。刚才他们是偷袭才将我抓住。哼,就凭那五个鳖孙,怎么可能留住老子?”左队长揉着通红的拳头,声音冷漠。

周明成眼皮跳了跳,果然出事了。一时间,他有些后悔,自己好端端的干嘛去异地报警,召来这么个不像警察的警察。说不定忍上个七天,等祭河神仪式结束,邰神婆就会放自己一家人离开了。

“那个神婆的势力,确实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一些。不过,终究只是个神棍而已。”左队长开口,他似乎是想要安慰周明成,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周明成抿着唇,心乱如麻。妻子在别人手里,三个孩子还在招待所,自己却开车带着这个刚刚拒捕的警察,又该何去何从?

目光穿过后视镜,落向后座上那个正在发癫的男人,周明成脸上的苦意更浓了一分。

“他之前没有过这样,是吗?”一旁的左队长突然问。

周明成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说的是王阳。“是啊,我前天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周明成说完,见左队长面露深思,遂又补充道,“他叫王阳,是邰神婆的首席信徒,对邰神婆死心塌地。听我夫人说,神婆对他也很器重,经常让他帮忙准备法事。”

“听他之前的胡言乱语,受的刺激似乎不小。”左队长目光如同嵌进了后视镜,停留在王阳身上,忽然道:“调头,找医生,先救人。”

“医生?是去县人民医院吗?”周明成眉头紧锁,“医院里会不会也有她的人?”

“医生和神棍是天然的死敌,可能性不大。”左队长道。

周明成默默转动方向盘,左队长说的确实在理,可这个年轻人却忽略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仇人,唯有永远的利益。

“也只能赌一把了。”耳边响起左队长低沉的声音,周明成眼皮轻颤,收回了刚刚的腹诽。

这名年轻的刑警队长,似乎真有读懂人心的本领。

“王阳好端端的突然犯病,明显不太正常。如果能利用好他,说不定能成为将邰玉玲绳之以法的利器。”

左队长低沉的声线在暴雨声中依旧平直,周明成余光觑去,年轻警察眼角隐约泛着微光,也不知是适才的雨水,还是泪痕。

来到鞍县虽已经有一个多月,可周明成对路况却不算熟悉,何况又是暴雨天气,前方路面灰暗昏沉,难辨东西。幸好有左队长在一旁引路,二十多分钟后,车终于开至县医院。

“左队长对鞍县怎么这么熟?”周明成好奇地问。“实习时跟师父来办过案子。”左队长言简意赅道。

将吉普车停靠在医院门口,两人将王阳搬下车,由左队长背着,匆匆奔入医院。鞍县人民医院以中西医结合为主,原本科室就不算多,外加今天暴雨,医生和病人都很少。周明成叫唤了半天,终于有护士跑出来,帮忙将王阳扶进急症室,随后又喊来一名年纪不小的大夫,还是一名中医。

“你们这有没有西医?他抖成这样至少该先抽血化验吧?”周明成嘀咕道。

护士还没开口,老医生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不用,他是中毒了。”

周明成刚想再说什么,就被左队长拦住。“魏老院长说是中毒,那他一定是中毒了。”左队长说。

护士意外地瞥了眼左队长:“你们外地人也认识魏老?”没等左队长开口,老医生淡淡说:“我记得你,你是警察吧?五六年前你来办过案。”

说着,魏老医生翻开王阳的眼皮,凝视片刻,将两根手指放在王阳的脉搏边,老神在在地闭上双眼。

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移开手指。

“瞳孔放大,脉搏加快,而从脉象上来看,很像我之前遇到的一名病人。患者平时喜欢种植花草吗?”魏老医生问。

左队长看向周明成,周明成苦笑:“这个……老医生,我们和他也不熟,纯粹是看他犯病,古道热肠想救一把。”

魏老医生摸了把胡须,没再多言,一旁的左队长突然道:“我记得,在我们找到他的那个院子角落里,似乎种了许多花。白色的花,好像是,百合花?”

“那就对了。”魏老医生微微点头,执笔开着药方,边说道:“他应该是食用了这种花,所以才中了毒。你看到的花,虽然像百合,但并非百合花,而是一种白色的曼陀罗。这种花全身都有毒性,古时曾被人用作蒙汗药,或是迷幻药,食之会使人谵妄,休克,产生幻觉。”

开完药方后,他又让护士取来药用炭片,为王阳进行药物催吐。伴随着浓烈的腐臭味,大片呕吐物涌向地面,周明成和左队长探头看去,里面果然隐隐有着白色的花朵残片。

之后,依照魏老医生的吩咐,周明成和左队长一左一右将王阳摁在椅子上,魏老院长则取出银针为王阳进行针灸,之后又灌入汤药。前前后后捣鼓了一个多小时,王阳涣散的眼神终于开始凝聚,人也不再抽搐,逐渐恢复了些许神智。

魏老医生语重心长地嘱咐,病人刚刚好转,还在恢复阶段,一定要按时吃药,多多休息,千万不能再受刺激。

左队长向魏老医生道了声谢,等魏老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诊室,他才走到王阳身边,弯腰附耳,突然一声低喝:“王阳!告诉本河神,邰神婆究竟要将吴英凤送到哪去!”

王阳身体平躺,呆呆盯着天花板,目光时而清明,时而迷离。

听到左队长的喝问,他身体猛然蜷缩,脸上流露出慌乱、紧张以及无措,“我、我也不清楚。”

“医生说不能刺激……”周明成欲言又止,最终没有上前阻止。

“大胆!还敢隐瞒本河神!你想连累父母子女,死后都永不得超生吗!”左队长冷喝。

“河神饶命,河神饶命!”王阳急得眼泪都快流淌出来,“我、我也是昨天才发现,姑婆找来的那两个黑皮肤的河神使者其实都是外国人,他们好像商量要将吴英凤带去境外。大部分都是外国话,我也听不懂啊。”

“后来,发现我在偷听,姑婆赐了我一碗神汤。”

“喝完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五场

周二下午,纪纭终于见到了左雪峰。

距离上次在三殿街的串串火锅店,听老左讲吴英凤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五天。自那天后,左雪峰就仿佛消失了一般,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去火锅店问也都说他没有来过。

纪纭的印象中,这应当是大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断联这么久。

这些天来,对于317案的侦办有了重大进展,局里不少人都已隐隐看到侦破的曙光。纪纭因为发现沈泉和邰玉玲这两个重大线索,受到多位上级领导的表扬,就连一直不支持她搞刑侦的家里也让母亲打来电话,言语间隐隐露出和解的意思,甚至暗示如果需要,家里可以提供一些人脉资源。

纪纭不卑不亢,笑着婉拒了母亲的好意。她心里很清楚,这些功劳,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邢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还特意找自己“关心”了一下左雪峰的近况,得知左雪峰突然失联,他只是冷笑着说习惯就好。

而当自己问邢队知不知道吴英凤,邢队却一反常态地岔开了话题。

直到今天中午,左雪峰突然联系上自己,说他在毛坊街的茶楼里喝茶。

“这些天你都去哪了?”茶楼二层卡座,纪纭盯着正在喝茶的左雪峰,面无表情问道。

“来来,坐坐,喝口普洱消消气先。”左雪峰嬉皮笑脸地招着手,仿佛全然没有发现纪纭眼中的寒气。

“气?不会。”纪纭淡淡说着,坐下后扭头望向窗外,没有去碰左雪峰推来的茶杯。

“前几天,我回了一趟鞍县。”对面传来左雪峰低沉的声音,纪纭一怔,就听左雪峰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去鞍河边,祭奠了吴英凤。”

双手猛然捏紧,纪纭低下头,目光彷徨,隐隐流露出些许惭愧。

是因为那晚讲了吴英凤的往事,牵引出他隐藏心底十九年的伤恸吗?自己居然还生气了,可是,我又为什么会气?说到底我和老左也仅仅只是合作伙伴。

“你这就心软了?”

纪纭一愣,抬头就见左雪峰正盯着自己,眼神透着戏谑。

“身为刑警,如果这么容易就被犯罪分子博取同情,失去那颗冰铁之心,那案子也别办了。”

心跳莫名加快,纪纭举杯抿了口普洱,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掩饰着眸底波澜。

半晌,她放下茶杯道:“你又不是犯罪分子。”

左雪峰莞尔:“可你来时那副架势,明显是把我当成穷凶极恶的罪犯了啊。”

不等纪纭开口,他问道:“说吧,案子有什么新进展了?”

这家伙可真够烦人的,十九年前,那个据说迷倒全市未婚女警的左副队长,怎么就成了眼前这样一个油腻的中年人?

纪纭微微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至脑后。

“邰玉玲之前那些年所收到的境外汇款,来历基本上查出来了。”纪纭说着,就见左雪峰脸上仍挂着嬉笑之色,眼底却已如冰铁。

纪纭顿了顿,说:“来自泰国的几家公司,根据泰国警方那边传来的信息,那几家公司都曾是泰国某犯罪集团名下的皮包公司。而那个犯罪集团所从事的,是器官非法买卖,据说被抓时,现场正有高价请来的医生在给小孩取器官,那个孩子体无完肤,目光呆滞,身上的器官已经少了一半,许多泰警当场痛哭。”

深吸口气,纪纭注视着左雪峰,低声说:“通过这些年,邰玉玲与泰国人体器官犯罪集团的资金往来,基本上可以确定,她是犯罪集团在国内的长期合伙人。邢队已经和鞍县那边沟通过,帮助查找过去十九年,以及更早时候的失踪人口,当然,重点在于这些人与邰玉玲之间的关联。”

举起茶杯,仰头饮尽,左雪峰用力抹了把嘴唇,冷笑:“我早就和他们说过,这世上有个锤子的河神使者,邰玉玲一直就都在和泰国人来往,呵呵,当时就是没人听我的。”

“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想要获得能用的器官,就只能进行现场摘除。因此,应当是邰玉玲负责在国内挑选合适人选,那两个泰国人负责将受害者偷渡到境外。”纪纭说。

没来由的,她想起了吴英凤。

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最终是否也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是说,后面被老左救回来了?

正琢磨着怎么问,就听左雪峰淡淡道:“那你们的317案应该也快破了吧。也许沈泉早在十几年前,就利用其父的职务之便,和邰玉玲暗中合作。当初落在邰玉玲手中的受害者,应该有不少来自鞍县福利院吧。”

纪纭摇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原本队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先查了鞍县福利院。结果发现,从沈永军任职办公室主任直到他被调走,这期间鞍县福利院并没有发生任何人口失踪事件。并且后来离开福利院的孩子,基本也都能联系上,局里正在花大警力逐个与他们联系,进行问询。”

左雪峰微微点头:“目前也只能这么办了,给沈泉打款的境外账户还没查出来历?”

纪纭说:“外汇管理局那边说还需要时间。谁又会想到,317案竟牵扯出邰玉玲这么一个伪装成神婆的人间恶魔,也不知等曝光后会造成怎样的舆论轰动。”

“她人还没找到吗?那花呢?你在短信里说,她有可能误食曼陀罗。”左雪峰问。

“还没有,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纪纭迟疑片刻,说:“那天技侦来后,在厨房餐具里提取到了曼陀罗籽残留物,邰玉玲很有可能在临走前误食了曼陀罗。”

“你真觉得是误食吗?”左雪峰问。

“通过邰玉玲四名弟子的审讯结果来看,她们应当的确不知道,后院的百合花里掺杂着曼陀罗花。”纪纭说着,话音一转:“可是,那几株曼陀罗花的出现,本身就很不对劲。绝对是有人特意种下的。老左,你怎么看?”

轻抿了口普洱,左雪峰转头望向窗外远方:“那天的故事,我讲到哪了?”

纪纭一怔,低声说:“讲到你目送乌篷船,载着吴英凤的尸体远去。她当时还活着对吗?”

“其实后来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 。”

左雪峰没有回答,他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后来,我中途袭击了鞍县警察,跳车而逃,并找到了周老板。我们两个带上王阳,也就是当时邰神婆的首席信徒,前往县医院催吐治疗,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并从他口中获得邰神婆的犯罪事实。为他治疗的,是一个我认识的老中医,当时就已有六十好几,在当地很有名望。这几天我回鞍县,顺便也去拜访了一下魏老医生,请他帮忙回忆王阳当时的症状。”

“抱歉,打断一下。”纪纭突然插嘴:“那位老医生如今也该有八十几岁了吧?十几年前救治过的病人,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么清楚?”

“原因很简单,因为王阳,是魏老先生在县医院救治过的最后一个病人。”左雪峰淡然一笑,并没有解释原因,继续说道:“老医生当场说出王阳是中了毒,在把脉和催吐后,王阳被确诊服食了过量的曼陀罗花。而我依稀记得,在邰玉玲的院子角落里,种植着曼陀罗。我后来回想起,我当时的推测是,因为王阳无意中发现了邰玉玲贩卖人口的秘密,邰玉玲为了堵住王阳的嘴,便骗王阳喝下曼陀罗花茶,让他产生幻觉,甚至变成能够保住秘密的傻子。”

纪纭愣住:“你该不会是想说,无常殿里的曼陀罗是邰玉玲自己种的?”

没等左雪峰说话,纪纭便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如果是她自己种的,为了防范弟子,那她一定会格外小心,以她的谨小慎微的性格会亲自采摘,不让弟子插手。”

“没错,这才符合她的人物侧写。所以,到底会是谁?”左雪峰捏着下巴思索道:“那些客户老板?应该不会,他们没必要,也没这个脑子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纪纭身躯轻颤,眸底疑似流露出惊讶与恍然。

“你知道是谁?”左雪峰问。

“我想到一个人。嗯,他不是邰玉玲的客户,却同样来自鞍县,据他女朋友说,他时不时会来一趟无常殿,找姑婆叙旧。”

纪纭目光闪动,一字一顿道:“他就是周子皓。”

“那个社工吗?他似乎没有理由这么做。”左雪峰说。

“那个社工?”纪纭审视着左雪峰:“周明成周老板,当初在鞍县,也算是和你并肩作战过。他的儿子在你口中,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个社工’?”

“并肩作战?就算是,也就那么一天。直到后来他和他夫人出事了,都没有过深交。”左雪峰耸肩。

“周老板他们后来出事,和邰玉玲有关吗?”纪纭问。

“无关。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左雪峰道。

“哦,是啊,想起来了。”纪纭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鞍县十九年的往事错综复杂,可就像邢队之前所说,办案要抓重点。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那几株混入百合花的曼陀罗,究竟是不是周子皓所为。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

如果是,那周子皓又怀着怎样的目的?

纪纭望向三殿街方向,仿佛看到了盛开的百合与曼陀罗,脑中依稀浮起两张面孔,一张是社工周子皓温柔和善的笑颜,另一张则是被她假想出来,定格在十九年前,朦胧模糊的男孩面孔。

“不管怎么说,兜兜转转后,似乎又绕回到了这位社工身上。”

第六场

打车回局里的路上,纪纭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幽幽叹了口气。

她有好几次试图询问老左之后发生了什么,例如他究竟有没有救出吴英风,却总是被老左岔开话题。

今天的老左,明显和往常不太一样,这也更加印证了她一直以来对于两人关系的猜测。

左雪峰至今还是单身,也从未听说他有过任何交往对象。

回到局里,刚上楼梯,迎面遇到了邢队。

“见过他了?”邢队问。

“嗯。”纪纭点了下头,眼见邢队要走,她犹豫着道:“队长,我问你个问题。”

瞥了眼纪纭,邢队停下脚步,“问吧。”

沉默片刻,纪纭抬起头:“你知道吴英凤对不对?她,是不是老左的初恋?”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邢队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这倒没有,不过……”

“吴英凤,是左雪峰他姐。亲姐。”

纪纭猛然愣住。

“你比较一下他们的名字。”邢队淡淡道。

“吴英凤,左雪峰……最后一个字是同音?”纪纭眼中浮起恍然之色:“可是为什么他们一个姓吴,一个姓左?”

“那就是涉及到他的家事了。”邢队笑笑:“告诉你也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左雪峰的生父是一名中学教师,在他小时候死于那场动乱。后来他母亲改嫁给了一名糖厂工人,结果那人是个畜生,趁他母亲不在家猥亵他姐,直到半年后才被发现。他母亲因此离了婚,正逢国企改制,又下了岗,没能力养两个小孩,于是便把左雪峰过继给她一个亲戚。他养父母都是医生,条件很好,一直把他供上大学。”

顿了顿,邢队道:“左雪峰他一直感觉亏欠他姐,每次继父猥亵她姐前,都会给他一袋糖,让他去楼下玩。他那时不懂事,特别粘他继父,还经常让他姐去管继父多要点糖。他姐小时候学习也挺好,后来只念到中专,毕业后就匆匆嫁人了。”

“之后他当了警察,第二年就找上他继父,根据线人提供的证据,把他继父给办了。”

说完,邢队看了眼陷入沉默的纪纭,转身下了楼梯。

许久,纪纭回过神。

脑海中却不断回闪过左雪峰提起往事时,那看似轻描淡写的眼神。

第七场

鞍县人民医院。

急诊室。

周明成看着病床上受到刺激后昏厥过去的王阳,面露苦意:“左队长,那位老神医可是再三叮嘱不要刺激病人,不然毒性复发……算了,看样子已经复发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等他醒来再问?”

“不用,我已经大致搞明白了。把他留医院,我们走。”左雪峰道。

周明成怔了怔:“这不太好吧?人老神医刚把人治好,就被你弄晕后丢下,你就不怕被老神医惦记一辈子?”

“你一个做老板的怎么这么磨叽?没时间了,我们都没时间了。”左队长一边在急诊室的药柜里翻找着什么,一边快速说:“这雨太大,我同事们一时半会到不了。我要去救我姐,而你也赶紧带你家人离开鞍县吧。越快越好。”

周明成眼睛一亮,随后也冲到药柜前,将左队长挤开半个身位,翻找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的药。“安眠药?”左雪峰瞥了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觉得令姐还活着?”周明成问。

“周老板闯南走北,应该能看出那两个境外人是哪国的。”左雪峰道。

“泰国。”周明成脑中闪过前天在邰神婆院里第一次见到那两人时的情景,当时他就怀疑过。

“泰国黑市上最来钱的交易,周老板知道吗?”左雪峰低声问。

周明成愣了片刻,用并不确定的语气说:“器官买卖?”

“没错。器官取出后最多保存半天,而从这里偷渡回泰国至少要两三天,他们只能将活人带回泰国。”说话间,左雪峰已经找齐了他的目标药物,装满外套口袋。周明成有样学样,将三瓶安眠药塞进西裤口袋。

“几颗就够,多了会死人。”左雪峰瞥了眼说。“我有数。”周明成嘴角挤出一丝苦笑,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随后用一瓶碘伏压在药柜上。

两人正要离开急诊室,忽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鞋底拍击水面之声。左雪峰飞快伸手,一把拉住周明成,旋即摁住他脑袋,“他们来了。”

周明成被迫矮下身,视线低于窗棂,听觉似乎变得敏锐起来,隐约听见有人在向护士长打听左队长和自己的下落。那几个警察找过来了!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从后面窗户翻过去。”左雪峰说,转头就见周明成一脸视死如归,不由无语道:“你怕个锤子,这是一楼。”

“我知道啊。可我们就一辆车,去的却是两个方向。”周明成苦笑。

“外面不是有两辆警车吗。我夺一辆,你开我车去撞坏另一辆,然后我们各走各的。”左雪峰说完,不等周明成表态就已蹲着身子来到后窗旁,拔起插销,猛地拉开窗户,在周明成惊恐不定的目光中,翻身而出。

然而他的行踪很快就被守在楼栋口的鞍县警察发现。

“在那!”“抓住那瓜!”

还在急诊室里的周明成心弦绷紧,他不再犹豫,有样学样,稍显笨拙地爬出后窗,狂奔向吉普车。相比楼栋口,急诊室的后窗距离停车点更近,周明成赶在警察到来之前,顺利上了车。透过水影笼罩的挡风玻璃望去,就见左雪峰用手肘砸碎警车的窗玻璃,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家伙真是警察吗?周明成心中生出一丝恍惚,继而想起左雪峰让他做的事——去撞坏另一辆警车。开什么国际玩笑?袭击警车,那可是要坐牢的!

周明成身体发僵,脸色苍白,额头滚满涔涔汗珠。几名鞍县警察越来越近,周明成却始终下不了决心,耳边回响起两阵童稚的声音,也在劝他不要这么做。

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警车里忙活半天的左雪峰终于成功点火。他发动汽车向后倒退,几名鞍县警察以为他要撞人,大骂着向两旁躲闪。二十多米外,左雪峰猛然刹住,随即回拨档位向前行驶,中途不断切换档位,加速冲向另一辆警车。嘭,一声巨响,那辆警车的驾驶座前门被硬生生撞瘪下去。

响声惊动了大半个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纷纷跑到窗口张望。

周明成复杂地看着那辆报废冒烟的警车,又转头朝向人影幢幢的医院窗口,窗口边,他依稀看到了一脸愕然的魏老医生。“魏老医生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天了吧。”周明成嘴角扯了扯,趁众警察都在追赶抢下警车的左雪峰,他不再犹豫,点火启动,驾驶吉普车向招待所开去。

希望我们一家能逃出鞍县,希望左队能救下他姐,希望今后别再相见。

鞍县招待所,水已经超过膝盖,漫进了一楼。服务员们拿着脸盆和铁桶,杳起大厅里的积水,向外倒去。周明成顾不得和他们打招呼,淌过水爬上楼梯,向三楼的房间冲去。

“子皓!甜甜!小林……”

房门打开,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冷漠的面孔,曾经温存娇柔的眸眼,此刻竟喷射出一股夺人心魄的寒意。

周明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目光越过神态判若两人的妻子,落向房间内。电视机里仍在播放着新闻,三个孩子却蜷缩在墙角,周子皓护着周甜甜,小林将两人挡在身后,门开之前,他们似乎在与什么进行着对峙,眼神中残留着惊惧之色。

孩子们在害怕什么?我的妻子,他们的妈妈吗?她刚才要对孩子们做什么……诡异、荒谬、气愤种种情绪蓦然涌上心头,周明成走上前,双手摁住李婕肩膀,扬声问:“你能不能清醒点?不要再沉沦下去了。别忘了你是个妈妈!”

李婕仰起脸庞,静静看着周明成,道:“你闯祸了,闯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周明成愣了愣,脸上露出无奈苦笑,放开妻子走入房间。“收拾一下,趁路还能走,我们离开这。”他背对着李婕说,随后飞快从裤口袋里取出那瓶安眠药,打开取出四片用手指揉碎,撒进不锈钢茶杯,最后拎起水瓶冲入热水。早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他就已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此时操作起来,竟无比熟练。

向目瞪口呆的孩子们比划了“嘘”的手势,周明成端起茶杯,转身朝向李婕:“老婆,喝点热水……”

话音未落,就见两行清泪从李婕眼眶滑落。

周明成愕然:“我、我只是让你喝点热水而已。”糟糕,该不会被妻子看到我放安眠药了吧?不可能,刚才那角度挡得死死的。

“闯大祸了,你们的爸爸闯大祸了!”李婕径直走到三个孩子面前,却又转身朝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以及瓢泼暴雨,“他竟然帮着外人,在河神祭上捣乱。你们看窗外,那就是河神对他的惩罚以及警告。河神一怒,鞍县遭殃。你们三个赶紧向河神磕头,磕啊!”

包括小林在内,三个孩子全都僵着脸,都不敢开口。

周明成的下颔骨向两旁顶了顶:“你放屁。这暴雨是气候异常,积水是地势低外加植被破坏严重!新闻里都放着,长江流域好多地方都在下暴雨,这些难道也是河神对我的惩罚?这河神的手也太长了吧?”

李婕仿佛听不见似的,直勾勾盯着窗外远处,嘴唇嗫嚅,不知在说什么。

“老婆你醒醒啊,那神婆就是个大骗子!不,她是个人贩子,一直在向国外贩卖人口!”周明成气冲冲说道,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拉他衣服,扭头就见是儿子周子皓。

“爸。”周子皓看了眼不远处的老妈,压低声音道:“妈妈好像不太对劲。”

“我知道啊,她最近不是一直都这样,被人洗脑了呗。”周明成冷笑着说,话音刚落,脑海中猛然闪过王阳在去医院治疗前一路上神经兮兮的表现。妻子此时样子虽不如王阳那般歇斯底里,可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情绪不稳,产生错觉和妄想,用那位老中医的诊断术语来说,就是谵妄。

“难道她也被神婆下了药?这狗日的女神棍!”周明成表情瞬间变得愤怒而紧张。李婕接过周明成递来的热水,刚要喝下,就被周子皓挥手打翻。“爸,你应该保护妈妈,而不是……”周子皓湿润着眼,声音有些哽咽。

“儿子你说得对。”周明成狠狠揉了揉周子皓的脑袋瓜,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顺手带上的药用炭片,他记得老中医就是用这炭片帮王阳催吐。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了。

他瞅准时机,快步上前,一手捏住李婕下颔,另一只手往她嘴里塞入炭片。李婕猝不及防吞下炭片,情绪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推开周明成,大声尖叫着。周明成抿着唇上前抱住李婕,死死搂紧在怀里,任凭她如何拍打抓咬都不松手。“没事老婆,吐出来就好。别怕,有我在。”在周明成的柔声安慰下,渐渐地,李婕不再剧烈挣扎。伴随着恶心感的上涌,她面色变得潮红,眼神痛苦,随后弯腰呕吐起来。

周明成一边轻轻拍打着妻子后背,一边不顾恶臭凑近看去,呕吐物中果然有白色粉末状的碎片。“难怪像是变了一个人,该死的邰神婆!”周明成怜惜地搂着妻子。

周子皓、周甜甜和小林也都凑了上来。“爸,邰神婆对我妈到底做了什么?”周子皓问。

“她往你妈喝的符水里加了曼陀罗花,那是一种能让人产生精神错觉的毒花,就在神棍的院子里种着。”周明成一边说,一边横抱起虚弱恍惚的李婕,平放在床上,按照魏老中医替王阳治疗时的针灸手法,在李婕相应的穴位处轻轻按摩起来。

他并不确定这是否会奏效,只能祈祷妻子摄入的曼陀罗花毒素没有王阳那么多,好在只从症状表现来看,妻子似乎并没有王阳那么严重。

“小林哥,你知道这种花吗?邰神婆会给所有人的符水里加这种花吗?”一旁的周子皓捏紧拳头,小声问。

小林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花,我之前还以为院子里种的都是百合。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周甜甜问。

小林说:“沈主任不是对百合花过敏吗?可我记得我第一次进福利院时,沈院长办公室里好像有百合花。可自从有一次,他去了女神棍屋头,回来后没几天,他就把百合花给砸了。从此他再也没让养百合花,说是自己对百合花过敏。”

周明成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恶毒的女人,为什么要把我妈妈害得这么惨?”周子皓的眼眶渐渐盈满泪水,咬牙道:“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让她也尝尝那个毒花,让她也发疯肚子疼。”

“不要说这种话。她做尽坏事,早晚会遭报应。我只希望你妈没事,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离开这。”周明成说。就在这时,从身下传来虚弱且沙哑的声音,“明成……”

低头看去,妻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确切来说,她一直醒着,只不过此刻她脸上终于变回熟悉的神态,肤色虽然苍白,好在意识已然清明。

“先别起来,继续躺着,我再给你按摩一会儿。”周明成微笑着说。

李婕鼻尖通红,眼圈微微湿润。“老公,谢谢你。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轻声说。

周明成嘴唇翕动,眼中浮起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李婕显然没有察觉到,她仍很疲劳,目光也时而涣散,“我之前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又长又虚幻的梦。梦里那个人很像我,但我很肯定,她并不是我。对不起,差点伤害了你和孩子们。”

“没关系,别多想了,你是被那个神婆下了药。”周明成语气温柔,半开玩笑说:“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贪吃,下次记得,别乱吃东西。”

李婕颊边浮起一抹浅笑,良久她才轻声说:“还记得刚处对象那会儿,每次去厂里小吃部吃饺面,你怕我吃不饱,总会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捞出来给我。可你不知道,馄饨馅里有生姜粒,我不是很喜欢吃,可为了不打击你的积极性,我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吃。”

“孩子们都在,说这个干嘛。”周明成略显尴尬地瞥了眼周子皓三人,果然,三个不老实的孩子都在竖起耳朵听着。

“你不是一直问我,我选择你,是不是因为你是厂里第一个下海的。那我现在告诉你答案,当然不是。早在去小吃部吃饺面那会儿,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上那个表面看起来憨憨傻傻,却总会把他的馄饨全部给我吃的小保安了。”

看着努力露出洁白牙齿微笑的妻子,周明成只觉一股暖流在胸口荡漾开,猛冲向鼻尖。时隔多年,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当年职工宿舍里那阵令他心动的娇羞与温柔,心脏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这次川南之行,虽然没能获得钢城的指标,可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也许,这才是自己更想要的?

周明成向妻子露出复杂的笑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小保安。

“好了,明成,我好多了。我们快带孩子走吧。”握住周明成的手,李婕另一只手臂撑着床缘,在周明成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走下地。

目光掠过周子皓和周甜甜,李婕看到了低着头的少年。“薛林。”听到自己名字,小林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就听李婕说,“多亏你一直在保护子皓和甜甜。接下来,我和周叔叔也会保护你。”

薛林暗松口气,紧握的拳头松开。“谢谢阿姨。”他低声说。

快速收拾完行李,两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匆匆下楼。

他们走得太仓促,以至于都忘记了关电视。

电视机里,新闻主持人表情严峻地播报着,“接到紧急通知,由于强降雨的影响,一场特大洪灾即将到来。8月7日中午十二时前,请鞍县当地民众迅速撤离到指定位置……”

更多精彩内容

欢迎关注【人间工作室】小程序~

作者:屿今夕

发表过不同类型小说近千万字,这是迄今最满意的一部。

责编:赛梨

更多内容请关注公众号:onstage163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莫拉蒂:张康阳不是故意缺席夺冠庆祝的 推迟还贷是正确的

莫拉蒂:张康阳不是故意缺席夺冠庆祝的 推迟还贷是正确的

直播吧
2024-04-28 19:30:10
县委书记接受高档宴请、收受高档白酒和礼金第二天,被查了!

县委书记接受高档宴请、收受高档白酒和礼金第二天,被查了!

新京报
2024-04-28 11:40:20
价格突然下跌,不少人慌了!有人崩溃: 兑现不了也无法复原!多家知名品牌被约谈

价格突然下跌,不少人慌了!有人崩溃: 兑现不了也无法复原!多家知名品牌被约谈

掌上春城
2024-04-28 15:56:31
分不清大小王?俄要办金砖国家运动会,国际奥委会:谁去就制裁谁

分不清大小王?俄要办金砖国家运动会,国际奥委会:谁去就制裁谁

忠诚TALK
2024-04-28 14:21:51
果然没谈拢,布林肯访华,大批外资撤离中国,美国反帮了普京大忙

果然没谈拢,布林肯访华,大批外资撤离中国,美国反帮了普京大忙

星辰故事屋
2024-04-27 20:00:14
无意间偷听到别人的隐私是什么体验,网友:恨不得找地缝钻下去

无意间偷听到别人的隐私是什么体验,网友:恨不得找地缝钻下去

匹夫来搞笑
2024-04-28 15:49:56
对决时刻到来,美国动真格,宣布将制裁中方银行,军事部署也到位

对决时刻到来,美国动真格,宣布将制裁中方银行,军事部署也到位

深蓝航迹
2024-04-28 15:07:49
多位网友反映连接高铁WiFi时弹出“X你妈”,12306:确系官方授权APP,但不属同一板块,无法处理

多位网友反映连接高铁WiFi时弹出“X你妈”,12306:确系官方授权APP,但不属同一板块,无法处理

纵览新闻
2024-04-28 15:34:45
为报复出轨男友,她竟然当街脱光衣服,结果却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为报复出轨男友,她竟然当街脱光衣服,结果却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户外阿崭
2024-04-28 07:35:19
被辽篮横扫,沈梓捷摊牌发声,官宣决定,去向曝光,广东期待

被辽篮横扫,沈梓捷摊牌发声,官宣决定,去向曝光,广东期待

东球弟
2024-04-28 13:18:27
不等了!足协表态:国足主帅伊万提供归化建议,奥斯卡或加盟国足

不等了!足协表态:国足主帅伊万提供归化建议,奥斯卡或加盟国足

刺头体育
2024-04-28 21:38:05
全民“卖国”,日元被拉爆了

全民“卖国”,日元被拉爆了

大猫财经Pro
2024-04-28 16:32:34
个税又有新变化!新版个税税率表来了!

个税又有新变化!新版个税税率表来了!

祥顺财税俱乐部
2024-04-28 09:02:16
汪小菲现身韩国夜市摊位被围观!和马筱梅逛吃好欢乐!

汪小菲现身韩国夜市摊位被围观!和马筱梅逛吃好欢乐!

阿芒娱乐说
2024-04-28 16:03:15
外媒:消息人士称,马斯克今天搭乘航班前往北京,进行“令人意外的访问”

外媒:消息人士称,马斯克今天搭乘航班前往北京,进行“令人意外的访问”

环球网资讯
2024-04-28 13:56:18
55岁邓文迪最新出席晚宴把人美到!花朵裙配波浪卷发,又嫩又霸气

55岁邓文迪最新出席晚宴把人美到!花朵裙配波浪卷发,又嫩又霸气

时尚丽人风行
2024-04-27 14:50:20
再见崔永熙,全美排名第四,17岁小将臂展2米3或成下一个易建联

再见崔永熙,全美排名第四,17岁小将臂展2米3或成下一个易建联

体育新角度
2024-04-28 19:48:09
大快人心!田馥甄重回内娱失败遭音乐节除名,圈内人公开嘲讽

大快人心!田馥甄重回内娱失败遭音乐节除名,圈内人公开嘲讽

木木夕木可
2024-04-28 09:12:44
刚刚!江西籍演员刘涛上热搜了!

刚刚!江西籍演员刘涛上热搜了!

阿芒娱乐说
2024-04-28 18:13:07
女人一般是怎么显老的?看4个方面

女人一般是怎么显老的?看4个方面

户外阿崭
2024-04-27 22:42:52
2024-04-28 22:26:44

头条要闻

周鸿祎的二手迈巴赫以990万元成交 半个车圈到场

头条要闻

周鸿祎的二手迈巴赫以990万元成交 半个车圈到场

体育要闻

赢了!詹皇末节14分制胜咆哮 压力给到KD

娱乐要闻

张杰谢娜发文为何炅庆生,亲如家人!

财经要闻

上财万字报告深度解读Q1经济

科技要闻

特斯拉生死时速,马斯克西天取经

汽车要闻

鸿蒙首款行政旗舰轿车 华为享界S9实车亮相车展

态度原创

数码
房产
亲子
时尚
家居

数码要闻

AmpereOne-3将于明年推出 台积电3nm工艺 256核支持 PCIe 6.0 和 DDR5

房产要闻

力度越来越大!落户两年享本地居民购房政策,海南第16城松绑限购!

亲子要闻

四川卫视 “小女孩礼貌询问网友”的视频被音乐人改编成歌后走红,小朋友回应:“唱的挺好,以后多合作呀!...

张元英、Jennie带火的“蛋糕裙”,减龄又时髦,难怪潮人都跟风!

家居要闻

光影之间 空间暖意打造生活律动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