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娘：闺蜜的仗义，就像砒霜混蜜糖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狠娘04：闺蜜的仗义，就像砒霜混蜜糖

第一场

腿残了这半年，李香整天躺床上吃鸡，枪法越练越好，甩狙爆头，常规操作。她在网红墙上用枪法写字，帮粉丝们写名、表白、画图，收取赏金。

年纪虽小，但她把这条苦命越活越硬。无论落到什么境地，赚钱都是她的头等大事。

最近这些天，她心里不得劲，起先是后悔，后悔张罗了糯米的电子葬礼，还在游戏墙上用枪写字，为她打抱不平，结果惹来了糯米老娘，还惹来了警察。她不想惹麻烦，毕竟她收了钱。事情闹大了，钱还得往回吐。

她瞥向窗外，秋日的云朵在眼前浮动，她对空喊话：

“糯米，你咋这么傻！就几张照片，你就想不开。”

她怪糯米做了傻事。

从小，她的潜意识里就把钱摆在了第一位，身体被人占了便宜，只要给糖了、管饭了、赔了老爹的酒，亏就能找平。她也怪自己跟糯米不是一类人，羡慕糯米也嫉妒糯米，生下来就有人管有人疼，而她从小就被酒鬼占便宜。酒鬼喝多了，总扒她裤子，幸好酒鬼身体不行，没得逞过。酒醒后，人性也稍微恢复一些，给她开荤，给她零花钱。

她实在理解不了糯米，命怎么能比几张照片薄。

摔残之后，为了摆脱酒鬼，她把领残疾金的卡都交出去了，只为这辈子不再见他。可眼下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酒鬼拿了坏人的钱，找来了春风巷，要给她的嘴巴贴封条。

十沓百元钞票，就扔他那破屋的枕头旁边，里头夹了一张小纸条，用打印字体写着：能给你送钱，也能给你收尸，叫你女儿闭嘴。

酒鬼连夜赶来，逼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给她腾窝。

吃鸡还没一会儿，酒鬼贴来床边，撒疯来了。

“狗娘养的东西，你都让外面人搞了，怎么就不能让老子碰一下？！贴金还是镶钻啦！”

“滚！你再来我跟前撒疯，我就不顾脸皮，报警先把你抓了。我让你钱来不及花完，先进去吃牢饭！”

“狗娘养的！你晓得你娘为什么跑吗？！”

“你发酒疯打跑的！”

“老子跟你讲实话，她是心虚，因为你不是我的种！老子把你个野种养这么大，你现在都残废了，还不能给我碰一下！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就！”

她被酒鬼的话搞懵了，任由他爬来身上，又啃又摸，三角裤头也被他撕得稀巴烂。他还是不行，爬起身，缓了缓劲，又试了一下，不顶用。他就下床，两只手把三角区揉红了抓烂了，照旧不来事。

“怪不得我不是你的种。”

她冷笑，酒鬼气炸了，把一支酒瓶子砸碎，摔门出去了。她把被子一捂，接着吃鸡，甩狙甩得飞起，爆头爆得对手鬼叫。她想，现实里她要也能甩狙，第一个爆了酒鬼的头。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你砸的酒瓶子，你给我扫干净。”

她以为酒鬼又回来了，捂着被子吩咐他做事。这人也不多话，直接拿了扫帚，清理地上的玻璃渣子。

“你谁啊？”

她听出脚步声不对，从被子探出头，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正扫地。

“你这孩子咋忘性这么大，那年糯米带你来船上，我给你烧了多少顿好吃的，营养足足的，你身体都吃开了窍。那时候，你面黄肌瘦，瞅着怪心疼的。”

她吓得一哆嗦，是糯米老娘，她怎么寻来这儿的。

“阿姨，你怎么寻这来了。”

艾霞把手里的活儿干完，转过身，挨到床边，说：

“香香，你把我忘了没事，你不能把糯米也忘了。这几个月，为了寻你，县里只要能入户的活儿，我都干了一遍，家政、保洁、通马桶、洗油烟机、送水、送快递……县城就这么大，我实在是运气太差，老天爷没一次顺我，寻你个不能动的，都费了这么大的劲。”

她坐直身体，端着手机又开了几枪，换了一把AK，把队友也射杀了。

“阿姨，我对不起你。糯米的事，以后你别来找我了，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艾霞看见桌上有苹果，还有一把水果刀，顺手拿起苹果，削起了皮。

“香香，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糯米。你可晓得，我们跑船的都不怕事，江水里谋稻粱，不怕事就难免要粘上几条人命。你不给糯米作证，你不让糯米合上眼皮子，我就送你下去，跟她去说对不起。”

艾霞用水果刀插着一块苹果，送到她的嘴边。

她脸都吓青了，咬紧嘴皮子，忽然把被子掀开了。艾霞瞅见了她那条撕烂的三角裤，还有一条光溜溜的残腿，养得很白，膝盖以下被截了肢，缝合了一条长长的疤，红红的，像条硕大的蜈蚣。

“阿姨，你杀了我吧。我就和这条裤头一样，烂了。”

“你烂，是因为你有个烂爹。”

刚才站在屋外，艾霞晓得屋里发生的一切。

“他不会再出现在这个屋里，明天，你就跟我去找徐警官。”

艾霞把水果刀放下，把苹果塞她手心，走出了屋子。

巷里的风很响，美发灯炫彩惹眼，艾霞瞅见酒鬼被两个小姐从洗头房撵出来。两人一个拿着笤帚，一个举着簸箕，朝他背上挥打。

“滚！烂鬼，不稀罕你的臭钱！”

“怂货！翘不起来，就在老娘身上撒尿！”

酒鬼躺在街上淫笑，艾霞靠了上去。

“是你！女儿被人搞了，你就想找香香作证！你个脏逼，我说怎么来我家里，那么主动让我抓你的奶。哈哈哈！脏逼！快滚！老子要把香香的嘴皮子缝上，一辈子不帮你女儿作证！”

“你不是不行吗，到我船上去，我有一瓶祖传的药酒，能喝也能涂，你去试试，你要行了，你就帮帮我这个可怜女人呗。”

酒鬼的眼睛立刻亮了，笑得牙龈外露，嘴皮子半天都收拢不起，一路抓紧艾霞的屁股，跟紧她直往船上去。

到了船上，艾霞拿出一瓶红色的药酒，拧开瓶口，让酒鬼闻。酒鬼喝了一大口，只说味道古怪。艾霞把瓶子倒着举起来，酒直往酒鬼的裤裆里洒。

“舒服吗？”

“有意思，来感觉了，上劲了。”

酒鬼眯着眼享受，却瞬间挨了一酒瓶，瓶身在他的头上碎成两截。他被打晕了，身体还硬撑着，站起来想逃。艾霞紧握瓶颈，几块碎玻璃渣子嵌进了手背，鲜血直流。她不怕疼，用瓶身捅了酒鬼的裤裆。

“硬不硬？！”

酒鬼双手护裆，手背又被酒瓶子扎穿。

艾霞又捅。

“硬不硬？！”

不晓得捅了多少下，捅得酒鬼在地上乱爬。她才丢了瓶子，寻来那把锚，在手里颠了颠，好称手。她跨骑到酒鬼的背上，举起锚对准了他的后脑勺猛砸，只一下，酒鬼就咽了气。

艾霞丢了锚，去洗手，朝着尸体啐了口唾沫。

“烂鬼禁不得打！”

她进厨房，锅里下了半斤面，三两口吸溜进肚里，把尸体扔进沙仓，开船进黑沙场，又吃了一百吨沙。

第二场

这一晚，李香一直没睡，吃两把鸡，又发一会儿呆，时不时盯紧了门。

这门早都不牢靠，夜风一刮，框框乱响，千军万马似的，好像一堆乱七八糟的人时刻准备闯进来。

她想，这个点酒鬼也该回来了；她又想，糯米老娘该不会把酒鬼杀了，杀了也好，世界都干净了。

不管朝哪一头想，她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觉没得睡了，索性吃鸡，举着一把AKM，开火再开火，魔来斩魔佛挡杀佛。

玩到眼皮子也打仗，天都亮了，她刚想睡，那扇门“咚咚”响了两下。她抖了一下，心里正猜，外头是酒鬼还是糯米老娘。

咚咚咚。

门又响了，她下床，颠着左脚，两三步就跨到了门口。少了一条腿，另一条腿更有劲了。无聊的时候，她就下地，练习平衡力，将来一只脚跳鬼步舞，也能跳出名堂。

门一开，她倒吸一嘴凉气，是糯米老娘。

“阿姨，你什么都不用讲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你得带我先把酒鬼的钱拿回来，肯定藏在老家的房子里了。我要拿钱定制假肢。”

艾霞面无表情，只说：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医院租个轮椅来。”

等艾霞推着轮椅回来，她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化了很漂亮的妆。她坐上轮椅，艾霞推着她出门，她忽然说：

“有时候我好嫉妒糯米，有个开大船的老娘，能开船的女人得多有本事，得多狠。”

艾霞“哼”了一声，鼻孔里好像冒出火星。

“你是不晓得，船娘的日子有多苦，跑船的女人有多霉。”

李香晓得酒鬼藏钱的习惯，他会把钱藏在最脏的地方。十万块封口费，有八万被他密封在玻璃罐里，然后丢进了粪桶。

艾霞把玻璃罐取出来，又刷干净粪桶，把屋子也打扫了。李香抱着钱，坐轮椅上，看着她忙前跑后。艾霞把屋里所有的酒瓶都拎出来，在院里码放整齐，堆放成了一道齐腰高的瓶墙。日头晒在五颜六色的玻璃上，光线折射，彩光漫进屋内，艾霞的手指头都是透明的。李香看她，就像看美术课本上的圣母，只是这位圣母的指甲缝不干净，卡满了干透的血迹。

“以后这就是你一个人的屋子，不管你住不住，都不能这么脏。”

艾霞忙完了，笤帚和簸箕一丢，带着李香去找徐文蔚。

两人到了趸船上，看门师傅让她们在外头等，他要去问一下徐警官。没一会儿，徐文蔚出来了，见艾霞和李香，眉头一皱，只说：

“那案子早都结了，暴君饮血也进去了。你们回去吧，别折腾了。”

“进去的就是个替罪羊，才判了一年，我女儿搭进去一条命啊，坏人还逍遥法外！你看，我把李香带来了，她现在愿意报案作证了。”

艾霞两只手吊在徐文蔚的胳膊上，手劲挺大。

“你女儿是自杀，就算她和这案子有关，我也没能力管，再管下去，我警服都没得穿了。”

“徐警官，我求求你，香香现在愿意配合了，我给你跪下好不好，你帮我家糯米合了眼皮，我求求你了。”

艾霞要给徐文蔚跪下，被看门师傅一把拽住了。徐文蔚趁机脱身，跑到办公室门口，转身对艾霞喊道：

“你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第三场

李香不常做梦，但腿残之后，梦就越来越多。恶梦是一个深井，一个粪坑，一片大沼泽，沙船航道上一片漂满机油的污水域，污水深处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铁子，铁子”，她总是一脚踩空，掉里头去；美梦却总是一条大船，饭点一到，炊烟就在江风里散开，船家饭菜无比喷香。

李香这辈子最快活的暑假，是在糯米家的大船上过的。艾霞出锅的每一道菜，都是她的最爱。船上没油烟机，炒菜做饭只靠开窗跑气，起不来关键作用。一到艾霞烧饭的点，糯米就躲得远远的，她却总挨过去，呛死也不肯挪地方。

饭菜上桌，糯米就挑食，绿叶菜不吃，生姜和香菜也不碰。一沾饭桌，她总是拧紧眉头，要姥姥哄着，才吃下半碗米饭，一放碗筷，就去猛吃辣条，简直可怕。

最近这些天，李香美梦成真，每顿饭都在船上吃。

这一会儿功夫，艾霞把围裙解下来，出锅了香干肉片、油渣青菜、红烧鲫鱼、冬瓜排骨汤。

“三菜一汤，奔小康。”

她搓着手，等不及碗筷递来，抓了一块肉片送嘴里。

“咸淡好吗？”

“蛮好。”

“那开锅吃饭了。”

“阿姨，饭给我添满，压实。”

艾霞把一大碗米饭递给她，她立刻开扒。

艾霞叹口气，说：

“糯米要跟你一样就好了，下饭猛的人，生命力强。”

“阿姨，你把心放肚里，等那个畜生一出来，我指定把他勾来船上。”

这些天在船上，李香不停给艾霞打气，警察不管糯米的事，那咱娘俩自己来管。她早有主意，“暴君饮血”吃屎的狗性难改，出狱后不可能安分，她会给他下钩，诱他上船，艾霞就有办法掏出他的肠子，把天选的秘密捋干净。

艾霞苍凉又孤苦的世界，一下振奋，紧搂李香的肩头，只说好好好，咱娘俩自己来管，以后我就是你的干娘，无论管出什么窟窿，都由干娘来补，糯米的事情办定，沙船就是你将来的嫁妆。

在船上待了大半年，伙食太好，李香养得丰盈美满，假肢也安上了，买的是进口装备，接受腔更舒适，磨合一段时间后，穿着牛仔裤走路都瞅不出大毛病。

艾霞给她买了一双AJ，是糯米生前心心念念穿不够的款式，李香穿上，每天都在沙船上练鬼步舞。鬼步舞又叫墨尔本曳步舞，跟随音乐即兴表演，节奏感强，魅力十足。

半年时间，她跳得比以前更好了，注册了新账号，戴着少女战士水兵月的面具，穿着迷你裙，露出钢铁假肢，在生了锈的沙船上滑步、踢腿、踩踏、转身，吸粉无数。

第四场

顾海华三进宫了，花案犯进去准没好日子，但这次不太寻常，方方面面都得了关照，进去头一天就戴上了小红帽。

这是一顶红色的棒球帽，号长才有资格戴，管教看监控时也方便找到他，重点关照。

这也就是说，顾海华一进去就当了骨干犯。犯人们自然都怕了，谁都晓得，这个花案犯来头不小，谁还敢欺他。干部每天都喊他出去抽烟，一进号子，犯人们都像狼狗一样扑过来，嗅他身上的烟味解瘾。

转眼，这牢运满满的一年刑期都过去了。

这天夜里，是他在号子里的最后一夜，睡不着了。管教下班前，塞给他一包华子，他给号里的朋友散了散，大伙儿一起蹲在厕坑旁吞云吐雾。

“华哥，你到底什么来头，管教都得哄你。”

“不该问的少打听。”

“华哥，出去了我跟你混，你也拉我进那个开苞群，耍点乐子。”

“滚一边去。”

大伙儿恭维他，他也来劲了，对那位想进开苞群的狱友说：

“在里头你挺听话的，不晓得以后出去了你变不变鬼。”

“不变不变，华哥一辈子是我哥。”

“看你表现吧，看有没有机会让你耍开苞。”

他把烟屁股往厕坑一丢，续上一根，好几个人送火。

“华哥，我光是耳朵听听，裤裆就顶得难受。出去了我就找你，你让我往东我不往西。”

“华哥你给我留个号码呗。”

“华哥也给我留一个。”

……

犯人们把他架在肩上，都盼着出狱后尝一嘴甜头。

第二天一早，起床铃声一响，犯人们叠完被子领饭盒，准备吃早饭。顾海华端着饭盒，走进厕所，猛将饭盒摔碎，又踩上两脚，腮帮子咬得紧紧，吼一声：

“老子再不吃牢饭！”

他前两回坐牢，一个老官司教他，牢饭最后一顿不要碰，把碗砸了，以后就免除牢狱之灾。他不信，又怕饿，前面两次出狱都没砸过碗，这次信了，把碗砸了个稀巴烂。

八点半，交接班的管教一到岗，就带他去办了出狱手续。

酷暑天，看守所的铁门被晒得滚烫，侧边开了一道小门，他一脚跨了出来，伸了个懒腰。门口停着一辆商务车，司机摁了一声喇叭，示意他上车。

“汪总说了，辛苦你这一年了，给你十万块钱。”

司机露着两条雕龙画虎的麒麟臂，一看就是狠人，扔过来一只旅行包。他赶紧接过来，把钱掏出来一数，多了2万。

“你嘴皮子牢靠，汪总又奖你2万。”

“太感谢汪总，能为汪总办事，我的荣幸。”

“包里有新衣服新鞋，赶紧换上，新手机也在包里，汪总会跟你联系，我先带你去洗把澡，去去牢里的霉晦。”

“咱洗荤的素的？”

“带你去皇家春梦，开洋荤。”

“到位！汪总太到位了！”

夜里两点，躺在皇家春梦的豪华套房里，顾海华撒野撒累了，两个洋妞也离开了。他筋疲力竭，倒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县城这两年的发展陷入停滞，到处是烂尾楼，夜色不如前两年亮了，年轻人也跑了好多。皇家的生意却照旧红火，还来了洋妞。县城以皇“字”命名的浴场就有三家，皇家春梦一开张，那三家赶紧把“皇”字去掉，商量好似的，换了其他的牌头。

皇家的老板姓汪，早年是个蟹霸。县城挨江，水系庞大，县里人靠水吃水，螃蟹养殖搞得蛮好，辟出了一条致富的财路。螃蟹市场的竞争就格外激烈，汪老板靠着一股拼杀的狠劲，又仗着老家在政府有人，跟公安上能打上招呼，很快就成了市场的蟹霸。螃蟹上市，规格好的蟹由他先挑，价格却给得很轻，蟹农要有意见，立刻棍棒招待。别家的门市要敢拉蟹农的买卖，也是一顿棍棒大餐。

有一年，汪老板的小弟就在市场里打死了人，不巧赶上扫黑严打，汪老板也脱不干净关系，进去蹲了三年。出狱后，他的财运反倒更旺了，县城也正好大拆大建，他撂下了螃蟹生意，吃下几个拆迁工程的标，赚得盆满钵满。

两三年前，县城要修建一座跨湖大桥，桥两边都建风光带，周边原先都是坟头。汪老板那准了一部分的建桥招标，小弟们就去拆坟，每个坟头补贴5000块，汪老板自己贴钱，又加了一千。他自打吃过官司回来，暴力至上的思维改变了，人变和气了，和气生财。原本以为加了钱拆坟会很顺利，偏偏就跳出来一个刺头。

这人是个农民，开拖拉机的，早年老婆难产大出血，死在了产床上，坟里等于埋了两人。墓碑上老婆和孩子的名字都刻了，建坟时村里老人劝他，不兴刻孩子的名，不吉利。这人头脑不好，脾气也差，谁劝就骂谁，谁拦就干谁。

迁坟队一来，他就开着拖拉机撵人。

迁坟是小事，原本不该汪老板操心，但周期一长，几个坟堆还没搞定，难免要过问一嘴。手下人说迁坟遇见了不怕死的刺头，他顿时火冒三丈，自己贴了一千块钱，竟还有人跟他作对。他不信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就弄了一辆铲车，指示小弟驾驶，把那辆拖拉机直接顶翻，把那农民的脑花碾碎了一地。

汪老板要二进宫，保他的人不少，小弟又吃了不少安家费，甘愿顶罪，法院便只判了汪老板一年七个月。开庭当天，汪老板已被刑拘了一年六个月，判决生效后只蹲了个把月，就出狱了。

这次出来，汪老板的财运更加走骚，进军县城的餐饮服务业，开酒店，干洗浴。人也变了，懂得谦虚和藏拙，出门旅游，不识相的人问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我开个小饭店。抽烟时，只要身边站着农民工，九五之尊也照样散出去，大方得很。

县里有能人透了嘴风，汪老板的靠山是陈天振，江顺集团的老总。这人是县里的土皇帝，县长都得围着他转圈圈的人物。

躺在乳胶大床垫上，顾海华兴奋了，怎么都睡不着。

自打他学会从网络上找乐子，运气一向不差，那桩网络猥亵案不仅没判，他还在看守所认识了汪总。花案犯在里头的日子不好过，但汪总看他顺眼，把他从厕所所长提到了门将。号里的地位和自己的铺位挂钩，他挨着厕坑睡，犯人们喊他所长，后来攀上了汪总，铺位一路飚升，挨着铁门睡了。

汪总的案子判决没多久，他就刑满了。临走时，汪总说，小顾，你在网上有点本事，出去了你找我，我有事给你办。

汪总交办的事情虽然有风险，又进去蹲了一年，但汪总给的待遇到位。值了。汪总是一根金枝，陈天振陈总就是一棵粗壮的黄金大树，他混进了这条关系脉络中，人生大运也摸到顶了，也算给八代为农的祖宗涨了面儿。

到了后半夜，他心里头美滋滋，长舒一口气，终于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棵黄金大树下面，飓风来了，也刮不动他。

第五场

单位组织郊游，徐文蔚原先不想去，是看门师傅劝她出去散心，顺便帮他捎带一些老家的特产。旅游地不远，就在江岸50公里外的县郊，师傅的老家就在那儿。

那儿原本有个钢铁厂的遗址，后来被拆了，建了旅游度假村。产业开发投入了巨款，但生意却总不见起色，度假村又是政府牵头的主控项目，县里市里各个单位组织旅游，就都来这里走个过场，撑一下场子。

“度假村建得挺漂亮，怎么游客中心后头还竖着一根破烟囱。”

“是的呀，不拆掉蛮难看，怪不得生意这么淡。”

女同事们在前面聊天，徐文蔚跟在后头，瞥见了那根大烟囱。

烟囱高五六十米，红砖修葺，老旧又粗壮，立在一排新潮的建筑中间，格外刺眼。徐文蔚心想，这根烟囱好扎眼，又有些眼熟。

“这根烟囱可拆不得。”

一位男同事混来女同事的队伍，插腔说笑。

“为什么？破烂烟囱，碍眼得很。”

“这根烟囱是陈天振家的，他早年就靠这根烟囱发家的，这人无父无母，也不认祖宗，每年清明节，只来拜这根烟囱。如果把咱们县比作一个强壮的男人，他躺在这块地皮上睡觉，这根大烟囱是个什么象征，你们女同志好好联想联想。

女同事们的脸一下就红了，只骂男同事流氓。

“它怎么能倒?咱们县的经济不就阳痿了嘛。”

男同事的荤话引发了一阵哄笑，却点醒了徐文蔚。她想起来了，“天选”的微信头像就是一根大烟囱。

她就像睡着了被撞了一个醒，立刻走出队伍，身边人喊她，也不应话，直接走出了度假村。

她回到支队，拿了数字证书，去数据中心查陈天振。

陈天振59岁，著名企业家，块头很大，毛发很密，每天都让理发师给他梳个大背头，刮一道美鬓，派头挺好，只是上岁数了，腰背打不直。

这天，他和新上任的县领导吃饭，领导举杯敬他：

“陈总呀，我到你这来工作，新地皮啦，我来拜码头，先敬您一杯呀。”

陈天振起身，酒杯压得很低，跟领导碰杯，领导的杯子立刻又低一截，让他的酒杯赢在上头。

“我是最近身体不舒服，本来是我要先接待领导的。身体不好，礼节也就疏忽了。”

“陈总哪里身体不好？我认识顶好一中医，一会儿就喊他上门，给你看看。”

“老毛病，强制性脊柱炎，华佗上门也不管用。”

饭局的话题就往养生的主题上去了，县里几个老领导，恭维陈天振，就说：

“陈总以前的身体那可比钢板还好，一身好毛，雄霸天下，气势相当的足。”

“那可不，天天闹洞房，遍地丈母娘呀。”

大伙儿都笑了，氛围也到位了，陈天振坐主位上，话匣子也打开了。

“身体有多好，我不敢比。但好男一身毛，我毛发密，是真的。密到什么程度呢，用一句古诗来比喻，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天振靠砖厂起家，当时厂里只有一台拖拉机，他会开车，也得会修车。有次清理发动机，点燃了一盆汽油，火苗沾到了身上，变成了一团火，他吓蒙了，拼命跑，边跑边脱衣服，把上衣弄掉了，又赶快停下来脱裤子，裤子已经黏在腿上了，裤子脱下来，一层皮也跟着下来了。

“送到医院，换药疼，医生就端来一盆庆大霉素，敲碎了，拧在腿上，消毒。夜里，医生查房，说你这条腿应该没问题了，毛都长出来了。我一看，腿毛一根一根从纱布里钻出来了。你们就说，我这一身的毛，顽强不顽强！”

领导提议，大伙儿提一杯，敬陈总，一起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酒局散了，陈天振也喝高了，一上车，就跟司机交代，回老家。

车子往度假村的方向驶去了，他瞥了一眼窗外，看见那根烟囱正在蓝天白云间移动。没一会儿，车子停在了一栋洋房前面。

洋房很老旧了，但内里的装修却很新，家具全是名牌，地砖都是大理石的。

一个白头发的保姆出来迎他。

“今天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她。前两天听谁提了一嘴，说她睡觉不行，吃安眠药都不顶用。”

“哎，是的，吃喝都行，就是睡觉蛮难。”

陈天振往二楼去，保姆跟紧。

二楼卧室躺着一个女人，穿着丝绸睡衣，侧卧着，后脑的头发白了不少，岁数不小。

“你怎么样啊？”

陈天振问了一嘴，女人撇过头来。她的脸烧伤后又植过皮，红一块白一块的，又经医生缝缝补补，好些条疤，蛮骇人。

“百顺，你来啦，你老子把你的腿给治好啦，你走路怪有劲的，脚后跟响得很。百顺，你晓得不，你老子嫌弃我，在外头有了野女人了。你要跟我还是跟他？”

女人说胡话，精神也不正常。

“认人还是不准，吃了药会好一些，不乱喊，专心看电视。”

保姆对陈天振说道。

“那咋不给她吃药啊？！”

“百顺昨天来过了，说药量减半，吃多了怕后遗症厉害，娘都认不出儿了。”

“胡说！她的药全是进口的。喂她吃药去，以后我不开口，谁也不准扣她的药。”

保姆点头，赶紧去床头柜翻出来药，哄着女人，喂她吃药。

第六场

徐文蔚在电脑前坐了一天，她从一堆陈旧的数据里，发现了一桩纵火案的撤案书。报警人就是度假村周边的村民，98年9月28号，入秋了，天振砖窑厂有一女工纵火。案件信息只有这一行字，应当是收录数据的操作员偷懒，自作主张，把陈年的案件信息全部简写了。

徐文蔚找到了当年的报案人，那人坐在麻将馆，打了一圈麻将，都不搭理徐文蔚。等给他买了包烟，才肯说话。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来问这个，那就是个误会。”

98年，陈天振来村里办厂已有3年，生意不错，厂子办成了乡镇的龙头企业，招工却不招本村的，全用外乡人，大烟囱又搅得村民不安生，不少人瞅他碍眼。

报案人盯着厂里，举报了两次环境污染的问题，没得回应。9月28号那天，他又去厂门口溜达，看见一女人的背影，端着一盆点燃的汽油，只往老板的身上泼，老板侧身一躲，那盆火油淋到一个小男孩的身上。众人慌忙扑救，肇事的女人也成了一个火团，三人都被送进了医院。

报案人心想，这下厂子指定完蛋，便报警称厂里不发工资，有女工纵火。出警后，警察很快就撤案了，因为点火的女人并非工人，而是厂长的老婆。所有人的口供一致，火灾只是一场意外。

火灾过后，老婆毁容了，孩子也烧得不轻，七八岁的男孩烧没了两条腿。唯独陈天振没有大碍，逃过大难之后，运势走骚，很快就把厂子办成了县里的龙头企业，还为村里修了一条柏油路，取名“天振路”。

陈天振也开始搞慈善，设立了残障儿童助学基金，帮助了全县一百多个残障儿童入学读书，成了市里的十大好人，登报、上电视，他都说一样的话，“我的孩子也是残疾，看见那些孩子我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必须帮。”

名头打响，陈天振就不甘心再当个烧砖的老板，产业转型扩张，挖沙开矿、搞房地产、经营水产、办洗浴中心……产业布局越来越庞杂，反正只有是赚钱的地方，都要挨他几嘴啃。

“陈天振还是不错的，从我们村子里发家发出去的，虽然不是我们村的人，但还是带动了我们村的经济。”

“他是个孤儿，能闯出来这样的一片天，顶呱呱了。”

“要不是他，村子拆迁还不晓得猴年马月的事，我们都不能坐在这儿搓麻将，到了下地割稻的时候喽。”

棋牌室的人大多是曾经的村民，聊起陈天振，都来劲了。

徐文蔚察觉，只有报案人表情凝重，麻将摔得挺响，好像还来了点脾气。她等他搓完了麻将，又买了一包烟给他，他站到僻静处，点上一支，说：

“你真以为陈天振是大善人？”

“呸！老子当年就看扁他，就想搞他，当他的对头。别看他现在混得比县太爷还牛逼，我照样看扁他。”

报案人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烟。

“为什么呢？你俩有过节？大家不是都夸他。”

“这个畜生祸害过我家侄女。我姐是聋哑人，生的孩子也不行，又聋又哑，可怜得很。姐夫也是残疾人，太老实，别人在他头上撒尿都不敢吭声。家里穷，孩子没玩具，就喜欢玩泥巴，厂子里到处堆着砖胚，六七岁的小丫头爱疯，整天跑进去玩，有一天就哭着跑回家里头，下半身都是血。我姐和我姐夫也不当回事，以为她摔跤碰破了皮。小丫头跟我亲，就比划跟我说，是陈天振这个畜生抠了她下面。我去派出所准备讲这事，正巧看见陈天振坐在所长办公室，抽着烟跷着二郎腿，跟所长有说有笑，亲兄弟一样的关系。我想这个畜生有能耐，报警不是条路子，我就点了两次炮，都是厂子污染的事，不起个鸟作用。”

听到这，徐文蔚彻底明白了，陈天振跟“天选”一样，是个恋幼癖。拿到线索后，她正要离开，报案人又叫住她。

“我再跟你说个事，这事也不太准，人家现在毕竟是平步青云了，不太准的事你就听着玩呗，别当真了，给自己惹麻烦。”

“好。你说。”

“是那盆火的事。陈天振是孤儿，县里人都晓得，办厂发家了，爱给孤儿院捐钱，捐钱么一方面是搞慈善，另一方面是搞女孩，自己搞就算了，还拿女孩贿赂官员。偷了腥的猫嘴里总有味儿，就被老婆发现了。老婆厉害。两人就在厂子里吵，他当时正清洗拖拉机的发动机，要用汽油，吵得不可开交了，就有了那盆火的事。祸不单行，把孩子也牵连了。听起来好像挺惨，但对他来讲，倒是时来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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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安

比罪犯懂警察，比警察懂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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