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的幻象之石：我们是朋友，手上却沾满彼此族人的血|戏局|小说|文学|马琳|精灵|神龟|树妖|友情|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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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离落眼波中温暖的流动，那些带着父亲记忆的梦的种子已在离落的心中慢慢孵化。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火鸟的幻象之石03：我们是朋友，手上却沾满彼此族人的血

前言

冒险之旅，三人是最经典的组合。颜月和离落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少年长叶。只是三人同行没多久，就纷纷坠落到林中的一片地下世界中。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怎样的奇景？少年长叶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第六场

这是一个有着长长通道的地下世界，一眼望不到头。通道上方的洞壁上密集地悬垂着一种绿色植物，约有一米长，和锦缎上的图样一模一样，也是我梦中见过的。不同的是，在黑暗的洞穴里，叶子竟发出淡绿色莹光，托照着同样发出蓝粉色光亮的花朵，互相交融，像无数盏花灯，营造出一种奇异梦幻的感觉。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梦境啊。”我不禁自语道。

“没想到，它们在这里复活了！”长叶的语气仍被惊讶震颤着。

“复活？”我把同样微张的嘴唇合拢，盯了长叶一眼。

长叶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自顾自说下去：“这种花叫梦涧蓝，生长在霍里河边，因为在夜间开花，形状像羽扇，发出梦幻一样的蓝粉色，被称为梦的精灵，据说它可以用梦的方式，解读大脑里潜藏的东西。”

长叶话音刚落，离落突然拽住我的衣袖，大声叫起来：“是梦涧蓝，就是这种花，颜月，我想起来了！父亲很喜欢，开花时候常常带我去。”离落激动地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潮湿的眸子被彩色的光浸润着：“我还记得父亲的大手牵着我，又温暖又安全。噢，还有，它们生长在一座美丽城堡的旁边，有尖尖的塔顶。”

我们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我猜测，这森林中应有很多类似的林中空地，它们在地下联结在一起，聚集到这里。”

“其实藤蔓就是它们的根，所有的林中空地都在为它们输送阳光，它们编织了一张网，一张守护之网，而这里是中心，也是入口。”

“它的根在上面，花却开在地下，我说对了，这是一种心灵感应吧，说不定我的家就是那座美丽城堡，那里生长着梦的精灵。”

……

我们像睁着眼睛跌进梦境里，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不停喃喃自语着，渐渐沉迷在扑面而来的记忆里……分不清身在何处，没有日光云影，也没有地面，只有一颗扇形的大树直立着，密密匝匝的叶子，开着蓝粉色的花朵。我好像站在离大树稍远的地方，欢喜地看着，却又疑惑地想，梦涧蓝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棵树？

忽然间头顶忽啦啦像大风刮过，一片火红的云彩迤逦而来，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群火红色的鸟，比我看到的火鸟要小很多，没有蛇形的尾巴，仿佛是未长大的火鸟。它们扑闪着翅膀，有的歇落在树上，有的绕着花朵飞来飞去，还有的停在树下，曼妙地走来走去，头上的羽翎和花朵一模一样。那情景让我不禁屏住呼吸，恐怕轻呼一口气就惊扰了它们。

在我观察树下的鸟时，我发现树是长在水里的，条条根须清晰可见，再细细一看，那水里竟显露出一个小女孩的笑脸，接着又出现很多闪烁着笑脸的面孔，还没等我细细辨认，水面波光闪动，又现出一个建筑物的倒影，像一座城堡。

正当我想要再看清些，耳边突然响起哒哒声，由远及近，像千军万马碾过地面，携裹着疾风，我惊慌地四下张望，才发现火鸟和大树全都不见了……

“颜月，醒醒，快醒醒。”我听见离落的呼唤声，睁开眼，看见大片的梦涧蓝，仿佛又回到了梦中，水中笑脸的影像却在潜意识的水面浮动几下，来不及打捞，又沉没下去。

“我们先去通道的尽头看看，得想办法出去了。”长叶起身催促我们，“必须赶在天黑前走出森林。”

“梦涧蓝生长的地方，也是火鸟栖息之地吧？”我恍惚地望着长叶。

“它们是火鸟的出生地，幼小的火鸟经常在上面飞，为它们驱逐害虫，像保护神一样。”长叶默然注视了一会儿梦涧蓝，似在回忆那样的时刻，又看了看我和离落，很快移开目光，“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很少有人冒然闯入森林。你们跟我走算是对了，爷爷会告诉你们一切。”

我们往通道的尽头走，现实和梦境在莹光中交替穿梭着。我在走过的道路上细细寻找，又发现了几片火鸟的羽毛，但比在洞口根蔓上看到的要小许多。我想象着成年火鸟曾栖息在洞中，守护着梦涧蓝和幼鸟，但它们此时又去了哪里呢？

走在前面的长叶突然停下来，猛醒般用拳头捣了一下墙壁，“我怎么忘了行走的方向？我家在南面，而我们跌落的洞穴一直向东，这个距离应该已经走出森林，通道的尽头肯定是长河。”

离落疑惑地望着长叶，“是条河又怎样，我们不还是在洞里？”

“我是说梦涧蓝临水而居，这个位置选得真是太妙了！”长叶感叹道。

果然如长叶所说，通道的尽头仍是一个半圆形的洞壁，但用手触摸已有很明显的潮湿，特别是盘绕的根蔓，像个蓄满水的小小水管，有的已有水滴渗出来。

“不会被淹吗？”我有些担心地问。

“附近应该是上游的浅滩。”长叶说，“据我所知，这些年长河从没有上涨过。”

我们又回到原先坠落的洞穴，光线明显暗下来，估计已临近黄昏。

离落说，可以用箭枪在洞壁上凿出脚踏之处，再借助根蔓攀援出去。我们轮流着先在低处凿，因为怕弄断根蔓，我们凿得小心翼翼。

到了我们够不到的高处，长叶先把凿出的脚踏之处踩实，再踏上去，又尽力凿出几个。有的根蔓粗状结实，扎入泥土很深，也可以借力撑住脚。长叶很有经验地安排离落先出洞，他最后。我明白，他在照顾身手笨拙的我。

准备攀爬前，离落默默注视了一会儿通向梦涧蓝的洞口，那里的根蔓已恢复原样，仿佛在宣告梦的入口已关闭。我看见离落眼波中温暖的流动，那些带着父亲记忆的梦的种子已在离落的心中慢慢孵化。

离落给我和长叶一人留了两把箭枪，接着像壁虎一样在洞壁上左右腾挪，攀爬迅速。在头部到达洞顶时，她把短箭插进洞壁，同时两腿用力，一个翻身便跃上了地面。

“颜月，快点上来。”离落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长叶一步一步帮助我把双脚踏稳，叮嘱我不要着急，要稳住，直到托不住我的双脚。我的头部刚钻出洞口，就看见离落蹲趴在洞口前，她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拽，我整个身子便脱离了洞口。

站在宽广的天地之间，再次呼吸到充沛的阳光和空气，我才真切感觉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不同的是，仿佛有一些从未意识到的东西，从某个通道里走出来，它们沉甸甸的可感知的重量，一点点地填充了一直以来伴随我的空茫，在没有生机没有颜色的石头城里，在每一晚的空白睡眠里，在面对婆婆的苦痛打捞记忆的徒然里……

长叶身手更加敏捷，刚看到他的头部显露出来，便见他一个上拔，直接从洞中窜出，稳稳地落到地面上。其实，他和离落不用凿出脚踏也能攀援而出。

在离洞口不远处，长叶捡回了从两个男人手中截获的布袋和背囊。

第七场

我们在日落之前走出了森林，翻过一座小山包，行至山脚下，看到几处疏离的院落，却都破旧不堪，似很久无人居住，果然，街道阖无人声，只能听到脚底踩在细软沙土地上的嚓嚓声，和之前石头泥土的道路大有不同。矮个子先前说的村落，大约就是这里了。

眼看着穿过村庄，长叶并无停留之意，疑惑间，前面现出一片葱郁的竹林。穿过竹林，一栋古旧的茅草屋隐藏其后，院子正中间显眼地立着一个石头砌成的圆盘，上面覆盖着一个圆形龟甲，比长叶腰间佩戴的大了好几倍，图案一模一样。

“爷爷，我回来了。”长叶高声叫道。

“追回龟甲了吗？”一位老人应声走出，身形瘦长，留着半长不短的胡须，宽大的布褂映衬着院里院外的竹林，很有一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唉，别提了，等会儿跟您详说。”长叶取下布袋和背囊，语气低落：“我去埋葬了它们。”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说道：“爷爷，我带来了两位朋友，想了解十年前的事。”

“打扰了。”我和离落抱拳客气道。

老人的目光从离落腰间的短刀迅速转移到我身上，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捻须沉吟片刻，忽然间眉宇舒展，呵呵笑了两声：“进屋来吧，先歇歇脚。”

长叶端了两碗水递过来，我刚想伸出手去，离落用眼神阻止了我：“多谢，我们自己带了食物和水。”离落又恢复了先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长叶尴尬地看了一眼老人，有点忿忿地把水放回桌上。

老人捻须微笑：“看两位神情，一定是路途多疲劳，长叶，用完食物，带她们去歇息吧，明天再谈。”

“虽然长叶跟我们走了一程，也帮助过我们，但还是小心点为好。当年的龟背族很不简单，从老叟到幼儿几乎都精通法术。你还记得森林中的木屋吗，正是树妖的心脏，一旦有异物进入，便会被缓慢消融。如果不是你我合力，后果不堪设想。”睡前，离落小声提醒我。

我心下一惊，心想自己看事情还是简单了些。

“当年的事，你知晓一些？”我想了想问道。

离落摇摇头：“只是一些不可靠的记忆。”

那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来到一条河边，堤岸很高，河里站着很多人，只露出半个身子，胸前衣服上印有火鸟图案。我要过河，他们向我伸出手，似乎在索要什么凭证。我下意识觉得是小石子，想要给他们，可我同时又察觉到空气中充满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我小心地走上河边的堤岸，那堤岸很松软，向下一个塌陷，我差点就掉进河里。我害怕了，爬起来离开河边。我转回身和一个人商量，那人仿佛是婆婆，犹豫了一会儿，等我再次走去河边，发现河里空空的，已经没有人了……

翌日清晨，外面竹林萧动，晨光斑斓，我和离落、长叶围坐在老人面前，静待老人开口。老人抚须，眯眼望向前方不知名的远处，似在梳理思绪。

“你的幻象之石从哪里来的？”老人突兀地转向我问道。

“什么？幻象之石？”我一时愣住，困惑地望着老人，老人不动声色。

我想起和树妖搏斗时发出火苗的小石子，它就是幻象之石？老人如何知道我有小石子？但迫不及待的我没再多加考虑，便从布袋里拿出，“是这种小石子吗？我在居住的石头城捡到的。”

老人此时现出惊讶神情，忽然仰望长空，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难解之谜啊。”

老人托起一个小石子对着日光细细察看：“这是一种神奇的小石子，迎着阳光细看，似有幻影在其中，我们称它幻象之石。”老人放下小石子，胡须微微颤动，“它还能引燃大火。”似乎有种难言的情绪浮上来，老人欲言又止。

长叶关切地望了爷爷一眼，脸上现出悲戚的神色。

“天地日月轮转，各有因果。”半晌，老人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徐徐开口。

“那时霍里河边居住着十多个部族，其中灵翼族天性最为纯良，他们居住在一片水草丰美、花朵环绕的河边，以织锦缎为生。他们饲养一种巨大的火鸟，可以骑行飞翔，但从未见灵翼族随意驱使，据说只有在危急时刻才肯使用。灵翼族秉持自然法则而生存，他们还栽种了梦涧蓝，达到与自然的互通。这种本领更是让其他部族望尘莫及。”

灵翼族，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虽然第一次听到，却自然得好似直接从大脑里拿出来一般。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地咀嚼，让它们再次牢牢安放在大脑的凹凸里。这就是我遗失了十年，而婆婆临到终老被强行夺去的族名。

“然而，与世无争并不代表无人觊觎，以强悍著称的天骑族首先打破平衡。”老人喝了口水，喘口气继续说道，“当然，其他几个大部族也趁机而动，和天骑族达成联合。起先，我们龟背族持中立态度，无奈寡不敌众，族长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投靠。我族四名长老也违背意愿，施下了最为恶毒的诅咒。”

“夺去灵翼族的梦和记忆，让他们永远流落异乡。”我握紧拳头，咬着牙说。

老人摇头叹息：“诡语咒本是我族几近失传的法术，因其违反天地之伦理，自然之均衡，而被祖先列为禁忌，只有少数几位长老掌握咒语。灵翼族被驱赶，梦涧蓝枯死，河流也随之干涸，那些有灵性的飞禽大规模迁徙，看似和平的土地却没有了生机，人们如行尸走肉……”

说到这里，老人面有愧色：“这是我族历史上最耻辱的一笔啊。四位长老因此郁郁而终，诡语咒从此被埋入地下，而我这个见证者，还不知如何面见先祖。”

“爷爷，我们流落至此，也算赎罪了吧。”长叶安慰道，“再说，梦涧蓝并没有灭绝，它们又复活了。”

老人神情一振，点头道：“昨晚听长叶所讲，实在令人惊叹。梦涧蓝是火鸟衔食而种下的，它们相依相生，梦涧蓝被称梦的精灵，其实是吸取了火鸟的精魂灵气，也可以说是火鸟赋予它的本领。”

“按照火鸟的习性，入口的洞中应有成年火鸟看守，幼鸟和梦涧蓝一起生长，直到梦涧蓝开花，幼鸟羽翼丰满，就会和成年火鸟一起飞离。”仿佛难抑内心的波动，老人起身在院中踱了几步，复又坐回：“这是何等的信念啊，让火鸟造出这样一条地下通道！”老人连连感叹。

院中陷入沉寂，仿佛能听见阳光洒落竹林里的沙沙声。

这时一直沉默的离落突然声音高亢：“我记起来了！那些火鸟一直在天空盘旋，狂叫不止，被驱赶的人伸出手臂，望向天空，像是在呼叫和求助。”离落越说越激动，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老人惊疑的目光投向离落。

“离落小时候亲眼目睹，一直被噩梦缠绕。”我抹去眼中萦绕的泪水，握住离落冰冷的手，简单讲了离落的遭遇。

“天骑族将军之女，果然气度不凡。”老人沉思着缓缓点头：“当年将军大名时有耳闻，武艺超群，只是惊闻猝死，料到其中定有缘故，原来如此，可悲可叹啊。”

离落的眼泪直滚而下。

“离落所见，应是灵翼族下意识的呼救吧。”老人喟然长叹，“那时有人猜测，或许毒咒让他们忘记了召唤火鸟之术，但如今看来，其中或有隐情。火鸟能让梦涧蓝复活，其灵性非同一般啊。”

我想起昨夜的梦境，又忆起在石头城火鸟现身时幻象之石的异样。火鸟，幻象之石，它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结。

如此巧合地从我的幻象里飞出，到在山洞前消失，又在梦涧蓝的洞穴里留下足迹，这是火鸟精心布置的又一张找寻之网吗？它要告诉我什么？

“那么，火鸟到底在哪里？”我急切地追问。

“它们居住在峡谷的断崖处。”老人凝眸端详我片刻，“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是的，”我肯定地说，“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我，这也是婆婆的意愿。请爷爷指点。”

老人赞赏地晗首：“第一眼见你衣裙上的锦缎图样，就猜出你定是灵翼家族不凡之人。虽然你们一路走来，似有神灵庇佑，但去峡谷，还要渡过一条长河，如果绕道，怕是极其遥远，让长叶跟你们同行吧，互相有个照应。”

离落紧握了下我的手，微笑道：“我们离回家的路越来越近了。”

长叶却眼神闪烁，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

老人招呼离落：“来，跟我来。”

老人带离落走到圆形的石盘边，舞动手杖，低头闭目，口中囊囊有词。片刻，老人凝视龟甲图，缓缓说道：“心中没有神启，邪魔就不能清除。”

“爷爷是说，邪魔会一直伴随？”长叶问。

“不用担心。离落陪伴颜月找寻回家之路，也是救赎之旅。世上没有无解之事，唯有心魔。此天意也。”

第八场

“跟我们同行是爷爷的主意吧，你好像不大情愿？”离落侧脸直盯着长叶。我们三人正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周围是长着杂草的荒野，阳光越来越热烈地在头顶直射着。

“不是的，说不清。”长叶低下头。

“没事的，有时候，我也不清楚自己。想起那片土地就恨，也曾发誓再不踏近它一步。”离落紧咬嘴唇。我看见长叶深遂不明的眼神在离落的脸上游离片刻，再次低下头去。

我有些歉意地抚了抚离落的肩膀。

“不用抱歉，颜月，不全是因为你。”离落叹息，“也是为了自己吧，就像爷爷说的。”

“不过，在看到梦涧蓝时，心里边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一时还说不清。”离落想了想又说道。

我们继续沉默地走路。

“爷爷怎么知道我有幻象之石的？”我随口问长叶。

长叶迅速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答道：“我告诉爷爷你在树妖里用过。它烫到了树妖，离落才得以跳出来，如果你再熟练一些，树妖可能就被烧死了。真是太神奇了！只有灵翼族才能操纵它吧？”

我听出长叶问话里的深究意味，正不知如何作答，离落抢先插话：“如果颜月没有幻象之石，我们岂不葬身树妖了？”

“还不是救你们出来了？”长叶无奈地挠了挠头，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疑神疑鬼的，像个老婆婆一样。”

我被长叶的神情逗笑，长叶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勉强。离落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脑后的小辫子也跟着晃动几下，撇下我们，大踏步向前面走去。

我们在午后时分到达河边，春季的河水浩荡，漫过了岸边的萱草花，阳光在河面上粼粼闪烁，一波波涌动着，让人头晕目眩。遥远的对岸更是水天相接，滔滔河水似乎一直流淌到天边去。

我不断向上游瞭望，长叶觉察出我的心思：“这条河和梦涧蓝的通道呈丁字形，我们在河的中游，离上游很远呢。”

“一艘船的影子都没有，怎么过？”离落问。

“跟我来吧。”长叶说，“找一片干净的沙地。”

我们往上走了一会儿，岸边的水草渐渐稀少，大大小小的石块裸露出来。长叶捡了几个石块围出一块圆形的沙地，把佩戴的龟甲摘下来放在正中间，又去河边取了点水回来，轻轻洒在上面。

做完这些，长叶开始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我和离落屏息敛气，静立眼望长河。忽听得河中凛凛有声，声音层层叠叠，像掀起的一团团巨浪，从对岸的方向，黑压压地向这边涌来。

长叶唰地睁开眼睛：“神龟来了。”

定睛细看，果然是无数只黑棕色的龟背在水中起伏，领头的是一只巨大的神龟，磨盘一样大小，头颈部龟甲接近漆黑发亮，只有腹部颜色稍浅，点缀着一圈醒目的红色斑点。行至岸边，领头神龟匍匐着，伸出长长的头部，大口一张一合，似乎在告知什么。长叶用手轻轻抚摸神龟的头部，低声道：“来得真及时，驮我们过河吧。”

长叶带着我和离落踏上龟背，神龟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先向下游了一段，然后调转身子，向对岸游去。

身处茫茫水中央，这种场景让我恍然置身寻梦肴找回的梦中，那种真切感让我确定，它就是梦中的长河。

神龟们行船一样推波逐浪，游得又快又稳。大约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一条隔断河水的界线，原来对岸也是一片开阔的平坦腹地，怪不得看过来无边无际的样子。

我正欣喜着快要渡过长河了，脚下的神龟猛地打了个忽闪，往下沉了一沉，那时距离对岸大约有四五十米。长叶转头向后看去，脸色一变，高声叫道：“不好！水里有问题。”而我只看出神龟的阵列变得凌乱，仿佛有什么扰动了心神，速度变慢了，身子也变沉了。

“水变混浊了，发黄发黑。”离落蹲下身掬起一捧水细看，又放到鼻下闻了闻。

此时我们三人小腿已没入水中，神龟在拼命地上浮，脖子伸到了最长处，只看到顶部在水面时隐时现。“怎么办？要沉下去了。”我慌张地抓住离落的手，离落紧紧搂住我，却也无计可施。

“不用慌，还能撑一阵子。”长叶说着，神情严肃地望着对岸。

这时，脚下的神龟突然上浮，低头一看，竟是后面的神龟不知何时潜游到领头神龟的身下，排成两列纵队，支撑着领头神龟前行。行进一段距离，最下方的神龟力气耗竭，纵队后面的神龟再依次轮流支撑。

长叶蹲下身，爱怜地拍拍领头神龟的头顶，小声说着加油，领头神龟像注入了一股力量，双脚更加奋力拨动。眼看着离对岸越来越近了，在大约五六米远处，长叶转头招呼离落：“快点，你先跳到岸上去。”

离落迟疑地望我一眼，长叶催促她：“我随后带颜月过去，快点儿，神龟要撑不住了。”离落咬了咬嘴唇，脚下轻点，一个腾空便跳到了对岸。长叶看着离落站定，不由分说，一手揽过我的腰，身子一拧，同样凌空一跃，稳稳落地。长叶手部的温热透过我的肌肤，两人的近距离令我陌生又尴尬，脸上却又莫名地发胀燥热。还没站稳，我便下意识地挣离长叶。离落行动更加快速，一下便把我拉到了身边。

我们回头一望，神龟已然没了踪影，就像进入了水中隐藏的一个地下世界。

长叶眼望神龟潜下去的水面，静立了片刻，神情有些哀伤：“那两个坏人不知怎么得来神龟的住处，捉了几只幼龟，都被害死了，还顺道偷了爷爷的卜卦龟甲。”

“看神龟的样子，他们在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吧？”离落问。

“是的，他们在靠近岸边的淤泥里埋了一种橘黑磷，每三小时发散一次，如果正赶上神龟浮游，它们就会被迷得腿脚尽软，没有逃离的力气。成年神龟会使用最后一点力气下潜，幼龟则会被他们活活捉住。”

“神龟中毒之后怎么办？会不会有危险？”我问。

“没事，一个小时后它们就会恢复的。橘黑磷的药效也只能持续三天。如果不是被我追到，他们今天还会返回这里。”长叶一脸的愤恨和担忧，“只是这样捉下去，神龟数量减少，水下世界又要再次失衡，神龟还要重新寻找住处，之前已经从霍里河迁移到这里。”

“他们捉了神龟做什么？”我又忍不住问。

“卖给做占卜的人。那些人只学会了法术的皮毛，便大张旗鼓地收集神龟，借我们龟背族的声誉罢了。”

我们像追赶太阳西斜的步子一样，继续匆匆赶路。长叶说，最好赶在天黑前到达峡谷附近，那里有山洞可以过夜。

我们到达峡谷时，天空还残存最后一丝光亮，峡谷绵延数公里，险峻狭长，怪石峭壁上生长着虬曲的老树，谷底已有浓雾浮起，幽深莫测。

长叶带我们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山洞，当然没有离落的山洞内设施齐全，但也足可容身。我们又累又困又饿，张嘴说话都觉得困难，各自填饱肚子后，便倚靠在石壁上昏沉睡去。

大约午夜时分，我被身体上一阵异样的炙热弄醒，发现口袋里的小石子又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就像创造幻象的夜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