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她逃跑时，左手80万，右手一尾鱼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交换08：她逃跑时，左手80万，右手一尾鱼

前言

好几个月过去，刘望没能侦测到秦虹一丝动向。

她还活着吗？

后面还挺刺激的，请诸位做好准备。

第一场

黄泓军在废屋的后院用铲子挖坑，土垒成小山，他爬出深达一米的坑洞，抓起一具尸体的双脚，拖行，甩进坑中。尸体下落时，覆脸的白布掀开，是秦虹沾血的脸。

刘望从梦中惊醒。

青沟村后的山脉延绵至与晨苍接壤的图们市，韩国人说过，那里的深山中藏着一道废弃铁轨。如果秦虹当初不是通过正常的途径逃离，有没有可能是从北面的森林，沿着这道铁轨徒步到图们，再辗转其他地方？黄树权贩毒案告破后，刘望单独去了青沟村，村中人迹罕至，一直往里走，看到一座破落的站台，大门已经被水泥封住，依稀还能在墙体上看到“保质保量”的毛体字标语。不久，刘望就看到那道掩埋在落叶和杂草中的铁轨。

铁轨周边有河声，能看出湿土之间印着一条辙路。刘望沿着辙路来到了河边，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一辆覆满落叶的黑色轿车。他对了车牌，是那辆套庄建车牌的丰田车。秦虹果真是通过这里逃出的晨苍。汽车的油箱掀开着，地上有沾油渍的破布，逃离时是深夜，显然她自造了一支火把。

在车里，刘望还找到了一个染黑的塑料头套，闻起来有淡淡的发膏味道。他循着铁轨往前走，轨道旁的灌木明显有人为劈砍的痕迹，打着手电通过隧道口后，刘望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插着一支火把。前头还有路，为何在此将火把熄灭？火把之后，秦虹的踪迹渐失。

刘望知道，今年八月，黄泓军曾在四平市追过秦虹。当时刘望没往秦虹被害的方向想，但之后的这几个月，不管是真假身份，他在数据库里没有监测到秦虹一丝新的动向。于是这个埋尸体的梦就如启示种入刘望的心间。

一天下午，他走进黄泓军的五金店。黄泓军裹着一件大衣，躺在垫了厚被褥的躺椅上，人像缩了水一样显得小、老。他瞟到刘望进来，看一眼墙上时钟，身姿不动，仍自顾自划拉手机。不管刘望怎么问话，他没有一句回应。

刘望只好退出五金店，风中已有冬意，一吹，叶子从树上洋洋洒洒飘落，他紧了紧衣领，见到马路边伫立一只黑狗，身子踌躇，路中是来往车辆，原来是要过马路，他走到黑狗身边，站住，狗抬头看他，眼睛汪汪，似感知刘望的用意，贴近他脚边，一人一狗随着步伐行进，安稳走到路对面，就此告别，左右分行。

人行道上满是黄叶，踩一步咔嚓咔嚓响，刘望意识到自己投入案子中，转眼之间四个多月过去了。从六月的夏天，到如今十月的秋末，腿间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皮疹，也随着夏季的消逝，不知不觉愈合，留下一大块平整的暗斑。想到来年这块暗斑还会发霉、溃烂，周而复始的人生没有一点转机，他顿生落寞。

回车里，刘望不知接下来要干吗，觉得自己何尝不是刚刚那只看着马路车流踌躇的黑狗？他静坐一会儿，启动汽车，转去看守所。

刘望至今还重复做这样一个噩梦，自己是小孩模样，口中嚼着泡泡糖，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晨苍公园看马戏团。帐篷外人山人海，父亲跟刘望说，在原地等，他去买票，刘望等啊等，等到人们都涌进马戏团，等到马戏团散场，人群涌出，大大的帐篷拆卸，等到夜幕降临，晨苍公园空空荡荡只剩猫头鹰的咕鸣，他也没等到父亲。他口中的泡泡糖已经无味、发硬，他的嘴巴发酸，四周都是树，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如果自己人生的问题有根源，那根源就是这个噩梦。

父亲在自己7岁时离开，如今刘望30岁。30减7，23年没见过父亲一面，没接过他一个电话。刘望当上警察后，私底下查过父亲的行踪，发现他后来主要在三亚市活动。刘望想过去见见父亲，但没找到去的理由，因此一直没动身。他没想到父亲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老地方。

父亲这些年表面上在三亚市一家娱乐公司上班，其实任赌桌上的荷官。他一张一张发牌，铿锵有声，没人看出他用精湛的魔术手法出老千。去年有人怀疑赌场使诈，用一台改装手机慢速偷录了他发牌的动作，才识别他的千术。仇家报复那天他正好跟别人换班，赌场的老板被人砍掉一只手，他躲过一劫，连夜逃回晨苍市。在晨苍市躲了大半年，以为风声过去，主动联系了刘望的母亲，母亲对他破口大骂，说最近有人三番五次打电话到她家，问他的下落。“我以为你死了呢！”父亲这才意识到，仇家找上门来了。

他没有退路，为了保全双手，他向警方自首。那时刘望正忙着调查秦虹的下落，无暇顾及。如今案件搁置，百无聊赖，他决定去见一见父亲。

虽有23年没有见过面，父亲还是刘望印象中的样子，身形高挑，眼神机警，脸上挂着笑。年轻时透露出来的狡黠，如今被眼角皱纹、灰白的短寸头发消弭，反显出几分持重感。

“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父亲没有半点生分。

“你倒没怎么老。”刘望接道。

“骗子都这样，”父亲笑，“要时刻保持仪态，得体是给人专业的第一印象。”

“魔术师不是骗子。”刘望说，“为什么要去骗人？”

父亲没回答，他展开双手，手掌中各有两枚纽扣。

“你信不信，我能将左手这两颗纽扣通过这面铁桌，穿越到我的右手上。”父亲问刘望。

“别把我当小孩了。”刘望说。

父亲双手握拳，右拳移向桌下，抬头对刘望笑笑，“要不要再检查一下？”说完张开左手，手掌是两颗扣子。又把右拳从桌底抽出，朝下丢去，两颗扣子掉落桌面，他一一拈起，再次移向桌底，“看好了。”左手向桌面一拍，手掌空空，右拳从底下拿出，张开，手掌是四颗扣子。

“知道怎么做到吗？”父亲问。

“为什么要去骗人？”刘望仍问。

“因为魔术挣不了钱，”父亲说，“而我除了魔术啥都不会。”

刘望冷笑，“魔术师都像你一样没个正经？就只会找借口，一个四肢健全的大活人什么活不能干？”

“我喜欢魔术。”父亲面不改色，“我刚到三亚时，找不到上台的机会，只能去酒吧表演近景魔术。这是个错误。你知道吗？表演魔术最怕遇到三种人，一种是顶尖聪明人，他能识出你的把戏；另一种是绝缘体，他不好奇，无法进入你的游戏；还有一种是蠢货，而酒鬼就是蠢货中的蠢货。”

父亲把右手的四颗纽扣分放两颗到左手上，边演示边说，“以我这个近景魔术为例，我第一次把右手伸到桌下时，就把两颗纽扣放腿上了，这时右手是空的，然后给观众检查双手，张开左手有两颗纽扣，握住，空的右手再作势往下扔，叮当，两颗纽扣掉落桌面，其实是我把左手的纽扣趁机丢下而已，动作之快，观众只会以为纽扣从我右手中掉落，我自然把它们捡起，在观众看来，我的左右手现在各有两颗纽扣，实际上左手的两颗纽扣已经转移到右手上。我再把右手伸到桌底拿另外两颗凑成四颗，左手一拍桌，就完成了穿越魔术。但酒吧里面有很多糊涂的酒鬼，你给他看了左手有两颗，右手有两颗，他还不买账，要同时看双手，这时魔术就露馅了。”

“刘望，你说说，世界上什么人最多？”见刘望不搭理，父亲接着说道，“是观众最多。观众是一群中等聪明的人，勘破不出原理，但有逻辑，不会提弱智的要求——要同时看你双手。所以他们甘心买票来看你表演，那句话怎么说的，‘花钱做梦’。我一直想要登上大型舞台，没想到路越走越窄，沦落到在酒馆被蠢货拆穿的境地。刘望，我很开心听到你当了一名警察。万事相通，在你的工作中，应该也很少会遇到聪明的罪犯，但我要提醒你，可不要小看蠢货。”

“这么多年没见，现在你好意思跟我说这些？”刘望嘲讽道，“你也配？”

“对不起。”父亲说。

“我来，就是跟你说，三亚当地的警方查到你供职的那家公司在其他地方也有据点，把你知道的都交代一下，快的话这个月就能出来了。”刘望说。

“你不用掺和，”父亲说，“我不想出去，该多久就多久。”

“那随便你。”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带你去马戏团看魔术表演，其中有个魔术我死活想不出原理，”父亲笑，又说起魔术，“后来我意外……”

“我不想听。”刘望冷冷回拒。

父亲面露窘迫。

“当初跟你一起离开的那个助手，后来去哪了？”刘望转问。

“哪位？”

“和你一起表演人体分割魔术的那位阿姨。”

“她啊，”父亲回忆，“后来接不到演出活动，我们自然就分道了，听说跟一个商人结婚了，过得还行。怎么问起她来了？”

“没事。”刘望起身离开。

第二场

从看守所离开，刘望心中郁闷。想找个人说说话，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他看看副驾驶，想到曾经载过的赵珍星。这个女孩主动约过自己，当时自己好像冷冷回拒了人家？刘望拿出手机，深呼吸，给赵珍星打电话，等接通后，没头没尾问道，“今晚有空吗？想约你吃个饭。”

赵珍星愣了下，还是开口答应，“好啊，我6点下课。”

刘望回家洗了澡，穿戴整齐，开车到一中校门口等赵珍星。赵珍星下班后，走出校门，娴熟地坐进副驾驶。

刘望特地提到，市里有一家叫“山崎”的日料店，他们驱车前往。停红灯时，他拉开车抽屉，拿出一个结礼带的盒子，说回想起上次赵珍星约他，原来是赵珍星生日，这是补送的礼物。赵珍星惊喜，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生日。刘望答，他看过她的身份证，记住了年纪、住址和生日。“这是我们警察的技能。”赵珍星笑得很开心。刘望说，我今年生日过了，你明年也送我一份生日礼物吧。赵珍星说没问题，问刘望生日，刘望就说，“在妇女节的前一天。”3月7日。

两人到了日料店，在桌位上坐下，点了菜，相顾无言。赵珍星就问刘望，“我记得你上次说，我们再见面时，你会给我表演一个小魔术？”

“忘了准备了，不过我最近在学习读心术，通过眼神能看出你心中想法，给你示范一下。”说完笑了笑，随即看着赵珍星，“在十到五十的范围内，想一个两位数，这个数的十位数和个位数必须是单数，比如说17，同时这个数的两个数字不能相同，像22就不行，现在把你心中第一想到的数字快速记下，不要变，我看能不能看出来。”

“好，我想好了。”

刘望靠近赵珍星，问，“是不是37？”

“怎么看出来的？”赵珍星惊讶。

“这是一个心理魔术，成功率并非100%，但适当引导，加上暗示，成功率可以到80%左右。”刘望向赵珍星解析，“首先我在描述规则的时候，提到了17和22这两个数，轮到观众选择的时候，按照心理惯性，一般都会下意识选择一个比这两个数更大的数字，这时的单数就只剩下31、35、37、39这四个数字可以选。其中35和37这两个数字是被人选得最多了，为了让你选择37，我今天做了不少暗示，比如这家日料店名并非叫山崎，其次我的生日也不是3月7日，我还在副驾驶前的玻璃上贴了一张37号的标签，你一看车前，余光都会看到这个数字，37就这样被暗示进你的脑海中，无形增加这个魔术的成功率。”

“如果我最后想的不是37呢？”

“那就失败了，”刘望笑，“毕竟我也不是真的魔术师，不怕出错。”

“那我有个问题，”赵珍星作举手状，“如果是真的魔术师——比如你爸——上台表演这种魔术，又是怎么确保百分百不出错呢？”

“狡兔三窟啊，”刘望说，“把所有可能会被选到的数字放进不同的口袋，万一真有观众想的是35，从口袋拿出来就是。”

“原来是这样。”赵珍星惊叹。

经这个魔术活跃了气氛，又加上烧酒的助兴，两人打开话匣子，刘望说得流光溢彩，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有锦绣语言的天赋。而赵珍星脸色晕上桃红，眼睛闪亮，动作纤柔，仪态万方，魔术师爸爸的助手姐姐从魔术盒子中走出来谢幕时就是这个模样，刘望回过神来，赵珍星在笑，他感觉到了自由和安全，自由使他说得更多，安全让他愿意向眼前的女孩袒露自己。

他滔滔跟赵珍星说，“小时候，我妈跟我说，只要你期中考考一百分，我就给你买一台游戏机。当时学校风靡俄罗斯方块，方块垒齐一行，自动消除，我很擅长玩，我会空出一条细缝，等条形方块出现，竖直放入，一面墙瞬间消失不见，多爽呀。听我妈这么说，我出了十二分力气，期中考的时候，数学考了一百，结果回家跟我妈说，我妈只夸我几句，绝口不提游戏机的事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承诺，还嘴硬，说我可以给你买，但你不能找个借口跟我讨。气得我当场痛哭。她这种行为在我童年做了太多，比如觉得我会把水壶弄坏，就说三个月后，这个水壶没坏的话，带你去游乐园玩，我过一天记一天，三个月把水壶拿给她看，她说她没说过这个事。我气得把水壶摔地，壶破口，水哒哒流。”

“我妈欠了我一大堆礼物。”刘望结尾。

“以后我送你。”赵珍星爽快应道。

“其实在我七岁生日时，我就应该看清我妈这种不守诺言的行为，不再抱有期待。那年我妈和我爸离婚，我妈跟我说，只要我答应跟她过，她以后每年生日都带我去游戏厅玩。那年我生日，她在外打了一天麻将。”刘望说。

“那你后来去游戏厅玩过吗？”赵珍星问。

“想去玩时，游戏厅倒闭了。”刘望说，“所以后来我学聪明了，不再相信我妈，不听她承诺，之前的空缺太多，心里就像没玩好的俄罗斯方块一样，垒不平整，只能靠自己去砌平。我工作挣了钱后，买下了她欠的礼物，什么四驱车啊，游戏机，一整套龙珠漫画。很可笑是吧？”

“不会啊，”赵珍星说，“我跟你一样，小时候，有位在香港的阿姨回来过年，她身上的草木清香很好闻，我偷偷去翻她的包，看见一个水滴形玻璃瓶香水，阿姨说等她回香港后，给我买一瓶寄来，她估计是忘记了吧，我没有等到她的香水，后来长大后，挣了第一笔钱，我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同样的一瓶香水。”

“所以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内心会有一种情结，一件事情，必须要有头有尾。”刘望说。

“年轻时候会这么想，”赵珍星看着刘望，“但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并非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唯有接受很多事情无法如愿，人才能向前走。这或许是一种倒退？”

“或许把它理解成一种规则，会好一点。”刘望说。

“要玩好社会这个游戏，就要弄懂规则。”赵珍星笑。

“有一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刘望醉眼朦胧，“砍下自己的脚趾，穿靴子？”

“削足适履。”赵珍星答。

“对！充满理想的青年人进入社会，就是削足适履，有时你要丢掉你的真诚，有时又要求你不要把善意带进工作中，最后理想消失了，”刘望在桌面上倾倒烧酒，又在晶莹的酒液上滴入一滴酱油，用指头搅了搅，“没理想的成年人，就变成这样，浑浊。”

“但我们还是要坚守理想。”赵珍星看着刘望。

“为理想干杯。”刘望举杯，赵珍星笑嘻嘻跟他碰杯。

“我爸不是魔术师了。”刘望把酒喝下，“他后来在赌场出老千，现在被关在局里。”

“我现在脑袋有些晕，”赵珍星睁了睁眼，“要怎么安慰你呢？多多保重。”

“身体健康。”刘望举杯。

“万事如意。”赵珍星碰杯。

“我偷偷跟你说个事，”刘望盯着赵珍星，“我刚当警察的时候，抓到一个贩卖朝鲜姑娘的人贩子，人贩子供出这些年他介绍到这里的朝鲜姑娘，我记下名单，假装去警告这些与朝鲜姑娘搭伙过日子的家庭，她们听到风声后，自然提前跑了路，不然被抓就只有一种命运，遣送回去。我到现在都没觉得我做错，你觉得呢？”

“我觉得百分之一百是对的。”赵珍星说。

“谢谢你。”刘望眼眶通红。

“我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刘望吸了吸鼻子。

“你说。”

“我今年追一个逃犯，新闻很轰动，你也知道，秦虹杀了本市的一名恶霸，然后逃走。”刘望说，“我前段时间做了个梦，梦到她被仇家杀掉了，于是脑海里这个念头总是挥之不去，你觉得，秦虹会不会已经死了？”

“我觉得她还活着。”赵珍星答。

“为什么？”

“她杀了人，然后逃离，说明她想要活下去。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是很难很难死掉的。”

第三场

6月9日晚，黄树权死前，断没料到自己会死。

他借着夜幕，光头澄澄，像一只黄鼬弓身钻进秦虹的女装店，坐在卧室的床上，弹簧咯吱咯吱。秦虹问他今晚怎么有空过来，他开起了黄腔，“我一直想在这床上跟你做运动，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光听音效也是享受。”

他显然喝了点酒，没到醉的地步，但人很兴奋。黄树权一兴奋，嘴上兜不住，话说得没边，旁人如果不识相，煞了他美意，他就会翻脸。秦虹跟他接触了半年，大致摸透他这个脾性，哪怕觉得恶心，也曲意迎合着，听他滔滔不绝。

他抱怨秦虹对他不像对一个新交的男朋友的态度，秦虹问怎样的态度？黄树权说，对我不好奇。“我身上都是问题，结果你一个问题都没问。”秦虹就问他，你把头发剃光，留着这道难看的疤，摆明记我仇吧？黄树权就笑，“哪能呢，这是爱的勋章。你知道我最羡慕福哥啥？我最羡慕他有你，自从我被你敲了这一记之后，一想到你，这道疤就隐隐发痒，头发留着碍事，剃了干净。摸一次，想你一遍。想被你敲打，被你干一仗，这是不是就是人们说的受虐癖啊？”

“今晚我是来受虐的，虹姐。”黄树权说。

“要做吗？”秦虹语气很冷。

“别急嘛，气氛还没上来，再唠唠嗑。”黄树权把烟灰弹到地上。

黄树权跟秦虹讲了他爸，“在炼钢厂干了八年，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结果却是第一批下岗的。特别守时，别人一天24小时，他一天是1440分钟，让我去店铺给他买包烟，说给你8分钟，买回来一看表，怎么去了14分钟，一巴掌打过来。自己不顺心，把我们两兄弟当养的狗，他的口头禅是‘争分夺秒，时代标兵’。那段时间我虽然小啊，才读初中，可要不是我哥劝，我真有可能把他捅了。”

“就因为他这个守时的习惯，让我跟我哥深受其害。我后来对时间也特敏感，早中晚饭，家里的阿姨必须在正点做好，早上八点五十，司机必须在门口等我，不然就都给我滚蛋。我问手下，这个钱啥时候能给我收回来，答一周，七天收不回来，就是在骗我，骗我的下场，就要老老实实杵地，给我扇个几巴掌，让他们也感受感受当时间的囚徒是怎样一种痛苦。”黄树权接着说，“不过这也让我养成了凡事计时的好习惯，精益求精，不断进步，办事效率奇高。你知道我至今保持的最长时长是多久吗？46分钟，一直撞不带停歇的。”

“啥？”秦虹心不在焉。

“做爱时长啊。”黄树权叼着雪茄，一脸得意。

“你这个身体，看不出来。”秦虹回。

“这几年吸毒把身体搞差了。”黄树权说，“你不也吸，你讲讲，纯度高的海洛因吸起来咋样？”

当初被黄树权接到包厢，秦虹答应跟他交往，没想到黄树权引她吸毒。为了不让自己的复仇计划功亏一篑，秦虹象征性吸了一撮，尖利的彩色射灯突然波荡起伏，音响的歌声变得密集重复，心跳如鼓声在体内响彻，她错把黄树权的头看成阿福，阿福的头在沙发上层层叠叠，像电脑卡机的图案。她差点把心里话——“我接近他，是想干掉他”——说出来，刚开口，肚中秽物吐了一地，人冷了一些，整晚没睡着。

“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秦虹迎合。

“对！”黄树权附和，“无所不能，时间整个被拉长。老子一天有两千分钟，一万分钟，干啥事不能成？我那个窝囊老爸，再敢扇我耳光，老子在一分钟内扎他一千下，让他身上没一处好。”

“你今晚吸了？”秦虹诧异，“这么亢奋。”

“没呢，最近查得严，我的人被抓了，我要洁身自好。”黄树权说，“不过我吃了别的。”

“吃了别的啥？”

“我哥比我还夸张，他有准时强迫症，从来不给人泛泛的答复，答应别人干一件事，我们一般会说，一小时到，一周，一个月的时间，他不会这么说，他会看看日历，时间，说，二十三分钟内出活，五天内给你办好。掐得准准的。”黄树权没理秦虹，自顾自说道，“再跟你说个事，小时候我们哥俩埋一个东西，我以公园里一棵树为起点，沿着墙根走十步，以此记住埋藏的地点，我哥说，之后长身高，步幅就变了，哪能挖到东西？他拿了一盘卷尺，仔细地量，记下了准确的距离。他做事比我高出一头。”

“但有意思的是，后来，我们哥俩去找那个东西，找不到了。你知道啥原因吗？”

“不知道。”秦虹答。

“树没了，墙也推了，坐标全没了。”黄树权说，“所以，变化总比办法多。这个时代瞬息万变，啥人都干不过变化。”

“不过，我保证，我对你的情意，始终如一。”黄树权摸秦虹屁股。

“你们埋的那东西是啥？”秦虹打掉他的手。

“这个。”黄树权指着勃起的裤裆，“gun。药效发挥作用了！”

“你们小时候为啥有枪？”秦虹问。

“虹姐，你也忒没情调了，没见我家伙挺起了？”黄树权把上衣脱了，“话题过了，就别问了，咱们该干正事了。”

秦虹沉默。

“今晚，咱们玩点新花样，能不能？”黄树权拉开皮包，从里面抓出三根长绳，又补充道，“回答我之前要想清楚，不要说一些让我下头的话。我能不能把你绑起来？虹姐。”

秦虹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听到洗手间水声响起来，黄树权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接着打开录像功能，将镜头对准床面，把手机立在柜子后的暖气片上，再拿一个抽纸盒贴紧手机，使其稳定，又遮掩住机身。

秦虹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问黄树权，“要怎么玩？”

“来嘛，”黄树权走上前，雪茄烟雾喷她一脸，“先反绑你双手。”

没等秦虹答应，他用一根白绳把秦虹双手从身后绑住。之后将秦虹蜷身抱起，平放在床上。

“现在，你对着床腿岔开双脚。”黄树权手握两根白绳，说道。

“我不想这么玩。”秦虹看着黄树权说。

“岔开，麻溜的！”黄树权脸沉下去。

秦虹面向床尾，大岔双腿坐着。

黄树权笑，用绳子将秦虹脚踝和床尾的两根铁柱绑定。

秦虹双手被反绑，双腿牵绑在床脚，以为黄树权只是想将她捆住，以这种姿势跟她做爱。于是自我劝解道，这是他第一次在店里过夜，再忍忍，还不是杀他的时机。

直到秦虹看到黄树权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美工刀片，她才心里一惊。她以为自己藏在枕头内的刀片被黄树权找到，为阿福报仇的意图暴露了。结果看黄树权用刀背点头疤，说道，“我也想在你肚皮上留个印记。”

“别！”秦虹第一反应是阻止，她身子扭动，然而身体被捆定，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拒绝。”黄树权说，“所以才出此下策，把你绑起来。”

“你疯了吗？”秦虹看黄树权，“咱们在交往呢。”

“就因为你是我的人，才必须这样！”黄树权爬上床尾，“之前跟我的女人，身上都让我刻一个‘黄’字，这样去到哪里，都是我的人。”

“树权，别这样。”秦虹坐定，说。

“特别是你！”黄树权吼道，“特别是你，虹姐，我头上被你磕了个口，此生跟你脱不离了，你身上也必须刻上我的姓，头头尾尾才是我的人，永永远远是我的！”

“可以，我文，我去找文身师，在身上文上你的名字，可以吧？”秦虹试着安抚黄树权的情绪。

黄树权扇了秦虹一巴掌，力气之大，把秦虹扇到嘴角带血，“别否定我，别说一些扫兴的话！我的姓，我自己刻。”

秦虹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血迹，点了点头。她心里想，她再忍辱负重，身体也绝不可能让黄树权刻上字。反正迟早要干死他，现在杀死也一样。忍无可忍了，今晚不是我死就是黄树权亡。

“我在皮肤刻字很有经验的，至今能刻上‘黄’字的女人，包括你也才九个，我跟你保证，你是最后一个，以后我都听你的。”黄树权抖抖刀片，“‘黄’字十一划，很快的，刻完用墨粉敷上去，再用纱布止血，结痂之后就好了。相信我吗？”

秦虹屁股往床后移坐，看着黄树权，说，“相信。”

“那你别动，我不想把字刻丑了。”黄树权吩咐完，身体趴在床上，面对着秦虹的腹部，右手攥着刀片。

秦虹背后被捆住的双手向后伸，摸索床头的枕头，抓住枕头后，手伸进夹层中，抓到那把之前练习割颈的刀片。

黄树权在秦虹肚皮上划拉一横，鲜血顷刻冒溢。黄树权用毛巾止住流血。

秦虹感到腹部一疼，她抽出刀片，轻轻割断手上的捆绳。接着把刀片抓在右手上。吞咽了一口口水。

在她前面，是黄澄澄的一颗光头，头上有一道丑陋的疤。黄树权边刻字边说，“怎么样，不疼吧？”雪茄的烟雾飘上来。

看准黄树权伏着的脖颈，秦虹出手如闪电，一扎，刀尖有大半没入黄树权的脖中，之后她用力一捣，一割，再一拔，血窜流射出。秦虹的手掌也被刀片划破。黄树权显然没有料到，看到有血飞溅，看到秦虹的红手，手上闪光的刀尖，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脖颈在冒血，雪茄从他口中掉落，他用手捂住伤口，血流遇到阻碍，通过漏着的指缝间变成细流喷薄而出，反而射得更远，溅在了两米开外的白墙上。

“臭婊子。”黄树权惊惶往床尾后退，结果身子一踏空，人朝后仰倒，后脑磕到床尾的木柜沿，整个人昏迷了过去，双脚翘起，身躯往下陷，卡进了床与柜子的过道中。

木柜遭他这一撞，往后移动再撞到墙角的暖气箱，箱上立着的手机颤动了一下，滑进暖气箱的缝隙里，留在暖气箱中。由于开了一整晚的录像功能，在凌晨3点时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事后侦查人员并没有检查暖气箱，黄泓军重访现场，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黄树权的手机，就这样一直躺在暖气箱中，直到事发两个月后，被刘望翻找到。

第四场

15岁那年跟妈妈搬家，走在雪水泥泞的路上，秦虹下定决心，她要亲自终结这个家庭的命脉。换句话说，她有朝一日会自绝。17岁那年春天一个晴朗的日子，她去宾馆割了腕，血把白床单染了一个大圆，只是睡一觉复醒来，没死成，灰溜溜去医院缝针，紧接着父亲又在福建屏潭猝死，身先士卒告诉她死并不好受。秦虹就不想自杀了，但终结命运的决心仍坚定，她自此踩紧人生这辆车子的油门，疾风挤进车窗，路旁的风景晃过，听天由命，等着撞击的到来。这种颠沛人生，是不可能结婚生子的。

当下29岁的6月，撞击终于到来。等秦虹反应过来，黄树权已经摔落床尾，晕厥，脖颈在汩汩冒血。她右手握着刀片，感到腹下麻痛——被黄树权划了一刀，用手捂住，血溢出指缝，沿着大腿流到床面。双腿被绑在床脚双杆上，她用刀割断，下床，血再沿着小腿流到地面，形成脚印。她试探黄树权鼻息，又听他心跳，确定死亡后，秦虹侧耳倾听外头的声响——人生的撞击事故发生时，原来是无声无息。

她走进厕所，打开花洒，冷水浇淋，细致地清洗了自己。用纱布围缠腹部和手掌，堵住伤口血流。换上一件黑色T恤。床头柜内上锁的抽屉中，码着80万现金，这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钱，福哥死后，她托韩国人从私人账户中取了出来，准备跑路所用。她悉数装进行李包中。又戴上一顶鸭舌帽，走出卧室，店外有车经过，车灯闪进橱窗，传至柜台上一个闪光的物件，秦虹瞥一眼，金鱼悠悠在游。

秦虹于是又找了一个塑料袋，装水，把金鱼装进去，扎口，鼓囊囊、白莹莹。她一手提着十公斤重的钱袋子，一手提着一尾轻盈的生命，身心平衡地走出了店外。店外停着那辆久候多时的套庄建假牌的黑色丰田车，秦虹一直把车停在店外，本打算用作杀害黄树权的现场，没想到却用于逃亡。

她把车开出了高府路。把刀片、拆除的手机卡和手机，分别丢弃于垃圾桶。

她计划走小道，土路，穿行玉米田路，开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把车先藏起来。之后步行上路，招一辆黑车或者倒骑驴，到客运车站，用假身份证买一张票，等车开到中途站休息时，下车换一辆车搭上。尽量往南方走，此后生与死、自由或不自由，她都安然领受。

但金鱼怎么办？秦虹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车行在颠簸的土路上，袋中的水一颤一颤，路途坎坷，金鱼是无法带在身边。将其放生在山脚的溪流中，让金鱼随水流而远去。秦虹把车开上一条水泥路，照见路牌：风华路。她刹车停下，这条路上有个老胡同，她童年的家就在这个胡同里。

可以把金鱼托付给阿顺养。这是秦虹临时想到的主意，阿顺是她唯一可以托付的人。逃亡的车子暂停树下，秦虹遁入黑夜，顺着胡同一直走，一条道走到尽头，脚踩到地面的一处水坑，终于来到阿顺的家门口。说是车子鬼使神差地开到了风华路，或者想把金鱼托付给阿顺养。终归是掩饰。

事实只是，她想在临走之前，跟阿顺彻底告个别。

未完待续~

小程序已更新至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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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郑泽帆

作家；希望一直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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