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上个月，我们发布的文章《为什么我们都特别讨厌主理人》中，用3500字狠狠批判了一番那些眼睛长头顶、服务约等于零，用花里胡哨的复杂名词包装“三无”产品的普信个体户。
然而热评第一只用一句话就道出了全文的精髓。这句话来自那英微博的古早发言：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搭配那英捂嘴震惊、略带嘲讽的头像，水印还写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洗发水广告般飘逸飞扬的长发把气场拉满……处处是反差、各个细节都让你意想不到的混搭组合中，本来平平无奇文字微博就像开启了语音功能。这位姐的大嗓门已经开始在你耳边嚷嚷了，一边骂，一边还在翻白眼。
考古那英，会发现这些年她简直是身体力行、鞠躬尽瘁地担当着这句话的代言人。如果说零零后重拳出击整顿职场，那么那英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职场核弹，平等地把所有人“创飞”。让她不断出圈的，也大多是不同场合里直接到让人震撼，想到啥就说啥一点不装着忍着的直抒胸臆——如此想来，用那英点评主理人，也合理。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就这么烦装逼的人呢？
昨晚多吃几口有点小肚子就要被怀疑是不是偷摸怀孕了，化妆师手抖鼻影打重些第二天就是铺天盖地的“整容”报道，参加综艺节目一句话被剪辑得七零八碎……生活在聚光灯下，内娱大部分人还是谨言慎行，生怕有一丁点被误解。
但是那英一张嘴，就有种坐在老家炕上唠嗑的松弛感。很多时候，我们观众甚至会替她捏一把汗：这真的能说吗？
能的都能的。在娱乐圈泥石流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敢说的事。
就拿被反复拉出来“鞭尸”的红毯名场面来讲，记者故意挖坑让那英聊聊对章子怡担任音乐节目导师的看法，而她也毫不犹豫地跳进坑里并主动盖好土，突突突地说：“这唱歌的技术啊隔行如隔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找她，可能是在造型上起到一个作用”。整件事情最离谱的地方在于，章子怡本人就在她身后两三米处叉腰拍照、微笑social[1]。
对着同行“贴脸开大”，可以说是那英的家常便饭了。2010年她作为某活动评委会主席上台发言，僵硬客套后还是忍不住原形毕露，对着台下开始“扫射”：“有一大半是新面孔，一小半是我们过去这张老脸”。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追问最老的是哪张脸，英子老实回答：“孙楠”[2]。
当粉丝在某平台给那英新歌打榜助威，她本人却霸气回应“姐不需要”/ 图虫创意
对待别人真实到了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的地步，那英同样也没有放过自己。社交修罗场上装一装，说说场面话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的脑子里好像没有这根弦。2015年春晚演唱新歌《丝路》，记者笃定提问，那英老师唱这首歌可能对丝绸之路的理论也有一些了解是吧，旁边的那英一脸清澈，嘿嘿一笑：“没有”[3]。
如果一直往前追溯，你就会发现那英直接到恐怖的性格并非是进入娱乐圈才树立起的人设，人家打小就这样[4]。小学班主任说她人缘好，谁打架她都敢拉，因为太过仗义成为一众男生拥护的对象；中学老师也评价此人是个直肠子，就算被批评了也不生气，还是“老师长老师短，唱歌呀，跳舞啊，三句半呐”，心里不藏事[5]。
从小到大的豪爽，由内而外的胆大直接，让她在那个明星把微博当朋友圈发的年代更是“为所欲为”。但正经拆解所谓“装逼”，其实是伪装自己让别人觉得格调高，通过隐藏真实想法和感受来装腔作势。那英的金句段子、囧话奇事，都是这些形容的反义词，也就是——真实。
研究者指出，具备“真实性”的人，往往会努力使外在行为与内在观念保持一致[6][7]。延伸到社交场合中，真听真看真感受的关键因素就在于有表现出“我不爽”的能力[8]。
这一点，放在那英身上完全适用。比如王菲复出传得沸沸扬扬，记者追着作为好友的那英打探消息，问多了她会直接呛声：“你问点别的行吗”“你对王菲的事这么感兴趣怎么不去问王菲啊”；面对相夫教子淡出舞台这种带有冒犯性的问题，她也完全不忍着，吐槽“你这消息也太土了”[9][10]。
研究者发现真实性是主观活力的重要预测因素，二者呈现正相关关系[7] / 图虫创意
但忠于自己，是有代价的。
社交礼仪虽然有不走心的嫌疑，但在某些场合却保护了自己；与虚伪形成对比的敢说敢做，另一面也意味着不考虑后果，因此人们常常会懊恼在特别情绪化的时刻表露真感受[11]。除了本人后悔，不加修饰的言行还会创飞很多人，因此以自身价值观为准行事存在受到批评和拒绝的风险[6]。就有实验证明，礼貌的朋友反而比真实的朋友更让人感到亲和[11]。
可想而知，这些年来那英因为嘴上没把门的得罪了多少人。经典例子是袁惟仁深情告白，有生之年如果能再听那英王菲合唱《梦一场》死而无憾，那英的反应则让人两眼一黑，爽快回答：好，等你死了我俩站你床头为你唱一段（……）[12]。
年龄渐长，她也在检讨只顾自己嘴爽了，可能也会伤害到别人。但在真实越来越稀少、大家怕说错话越来越包裹自己的当下，她仍然会怀念之前无所顾忌、谈天说地的纯真年代[13]。
80年代，谷建芬老师创办声乐培训中心，开设乐理、练耳、形体训练等课程全方面培养学员，还邀请歌唱家金铁霖作为授课教师[14]。那英靠嗓音入选，但亲老师对这个话多心眼直的学生的评价是：“长了好嗓子，配着个狗脑子”[15]。
在歌坛摸爬滚打这些年，为人直截了当，已经是对那英公认的评价。但其实单纯从“音乐人格”的角度，她的追求和做人处事一样，真实、不装、坦率。
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装”过。早年报考沈阳歌舞团，那英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挤细嗓音模仿程琳的《小螺号》，但考官仍然嫌弃她声音太粗婉拒；第二次改变战术选择《又见炊烟》，但邓丽君甜美婉转的声音和她本人更是两模两样；直到第三次唱苏芮的《酒干倘卖无》，高亢直接的风格和她的嗓音特点、外在风格完美适配，才如愿考上[16][17]。后来因为唱苏芮表现太好，演艺公司直接为她起名“苏丙”[18]。
这就是考古那英的有趣之处。一个从头到脚拒绝“装逼”的人，就算“曲线救国”用模仿别人的方式出道，冥冥中选择的也是和自己最适配的歌手。在乐坛探索，那英的演唱经历被研究者分为三个阶段：本色时期的《山不转水转》《山沟沟》不加修饰、粗糙质朴；签约福茂唱片后的塑形期，让她开始具备流行潮流的大姐大范儿，也诞生了《白天不懂夜的黑》这样有沧桑感和经历感的歌曲；98年加入百代唱片，《征服》《梦一场》等经典之作，才开启了那英真正“自我风范”的时期[19]。
歌手需要具备独特性。那英沧桑有故事的声音，成功演绎了多首经典之作 / 图虫创意
谷建芬老师招收那英时说她的声音“很难碰”，是“大白嗓、大本嗓”[20]。只要系统听她的歌就会意识到，尽管探索方向不断变化，有样东西却始终如一：就是不加矫饰的、直给的音色选择。
《流行音乐唱法》提到，80年代流行音乐刚起步时，大部分歌手的咬字都以传统唱法为标准，字正腔圆、强调口形状态，听起来会非常不自然[21]。那英“声如其人”的大白嗓，反倒和流行音乐对自然、真实、个性化的声乐要求不谋而合[22]。
从她只言片语的表达中，也能够看到“不做作”，是她玩音乐的基本要求。2010年，那英作为嘉宾在《康熙来了》上点评四位选手的演唱。她能够认可、肯定的部分，都是选手们“有辨识力、有自己的特点”；而太甜太细的声音唱沧桑感的歌，就会觉得忸怩做作[12]。
说到底，忠于自我，不仅存在于那英的性格中，也是她闯荡江湖的底气。高音再高、低音再低、气息稳定，能够让歌手唱得像教科书，但唯独缺了点人味。在那英看来，人味就是真实感，而这来自于坦诚与真性情。未经修饰，发自内心的声音，恰恰体现了流行音乐的魅力[23]。
作为多档音乐综艺的导师，那英在选拔学员时将“真实性”放在重要位置 / 图虫创意
除了“唱”的层面，那英还是个隐藏的作词人。
2001年第十二届金曲奖，那英凭借《心酸的浪漫》一举获得流行音乐类最佳作词人[24]。谁能想到，整天风风火火的直肠子，能写出“让沉默为我表白，我是万般的无奈”这么细腻婉转的词。但和做人一样，那英写词也很“看心情”，更拒绝花功夫钻研词藻[25]。对她来说，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凭借做人的质朴和生活体验，像日记一样记录心情，才最自然[25][26]。因此，那英直言“我写的东西不高级，但是像我自己[25]。”
被毛阿敏评价为“不搞阴谋诡计，全靠自己唱出来”的那英[27]，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最烦装逼。无论说话做事，还是唱歌写词，她都洒脱真诚、直来直去。完美无瑕的偶像当然会满足很多人的想象，但像那英这样因为太过真实、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而显露的不完美，反倒多了些活人感。
搜集这篇稿子的资料，我越查越强烈的感受是：好想活得和那英一样肆无忌惮啊！
但人家能这么放飞自我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除了性格使然，还源于专业领域过硬的实力给了足够的底气。
2001年，获得金曲奖最佳作词人的那英，击败王菲、张惠妹、莫文蔚、孙燕姿等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神仙”的对手，夺得最佳国语女演唱人奖，成为第一个获得金曲奖歌后的大陆歌手[24][28]。2003年第三届音乐风云榜上，那英获得内地最受欢迎女歌手、年度最佳女歌手两项大奖，看到孙燕姿喜极而泣本来也想酝酿点眼泪，结果上台后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出声，实力天后瞬间变身小品演员[29]。
行业内给予她数不过来的肯定，那英同样是“叫好又叫座”的代表。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是时代的眼泪，但年轻的那英十分“能打”，是最早在香港红馆、台北小巨蛋开个人演唱会的内地歌星[30][31]。
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的舞台开唱，要求歌手既有顶级控场力，又有硬核专业度 / 图虫创意
即使是没有受过声乐训练的人，在听那英的歌时或许也会觉得对她而言高音低音都很轻松，好像没什么难度。但只要自己尝试就会发现，她随便一个毫不费力的音，可能已经唱到了很高的音域，也就是大家经常会提到的“音色统一”。
加拿大声乐教师橘老师对那英《掉了》的点评也证明了这一点。她注意到，当那英进入更高的音区，声音听起来却非常轻松，仿佛不需要技术[32]。美国的声乐老师听《白天不懂夜的黑》后也指出，高难度的音符在那英口中能够“毫不费力”地流淌而出[33]。在肯定其技术扎实的同时，橘老师还敏锐地捕捉到我们前文反复提到的“真实”——那英的演唱不滥用技巧，是艺人为听众与歌曲服务的极佳例子[32]。
那英曾多次“坦白”，就算是乐坛老人了，但仍会在演出前紧张到控制不住地跑厕所[12]。然而从现场乐迷的“第一线报道”中，我们又会看到她进入状态后从容优秀的表现。研究指出，专业能力较高的音乐家更有可能将表演情境视为挑战而非威胁，从而降低焦虑水平，而这一点在对技术要求高的表演中尤为明显[34]。通俗点来理解，就是有难度的演唱，反而激发出了歌者的兴奋感和战斗欲。
那英坦言，每次演出前面对满怀期待的观众，内心依然会泛起紧张情绪 / 图虫创意
臭屁那英说，每次自己唱伤感的声音都想感叹自己的妈实在伟大，怎么生出这么个能把人唱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27]。嘚瑟也好、骄傲也罢，那英敢说敢做还让人心服口服，在乐坛直来直去“厮杀”多年却积攒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都和她的专业能力分不开。
仔细想想，另一个“为什么她能一直烦装逼的人”的答案，是她始终活跃在我们的视线里。而她对做作虚假的厌恶，自然就反复、持续地提醒我们回看她多年前的论点（）。
《流行音乐四十年回眸》中讲出了一个娱乐圈非常残酷的现实。多年过去，许多80年代当红歌手都已慢慢沉寂，只有那英还神采飞扬着[19]。《老友记》瑞秋的饰演者詹妮弗·安妮斯顿被问到“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她回答“I'm still here（我仍然在这里）[35].”
仍然在这里，本就是一种能力。
发表在《自然》上的一项研究中，学者建立了超过两万人和接近60万作品的网络，分析职业音乐人的“成功”因素。发现较强的合作能力、持续性发表作品，是高热度的关键[36]。这也是那英正在做的事情：参加浪姐挑战又唱又跳；和年轻人们改编民歌；就算是在当年争议颇大的《歌手》上，也没有停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尝试了不少新东西[37][38][39]。
朴彩英与火星哥的跨界合作，以独特火花与超高人气引爆市场 / 《APT.》专辑封面
快要58岁的那英，仿佛有用不完的能量。在活人越来越少的娱乐圈，那英也在观众视线里不断“蹦跶”的过程中，因为耿直、真实迎来了她的文艺复兴。大家把“最烦装逼的人”做成表情包、手机壳，甚至写进个性签名成为slogan，何尝不是一种对缺乏真实的厌恶、对“活人”的渴望？
毕竟，谁又能够永远保持“金身不坏”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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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鲍勃列侬. (2021). 陶喆坐汪峰左边听那英讲话，并飞吻那英. 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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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刀
内容编辑：飞刀
审核编辑：绿豆粥
配图编辑：有文话
本文来源：网易浪潮工作室
作者：飞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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