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姚庄：城乡二元方程式有了新解法

姚庄，这座浙江与上海、江苏交界处的小镇，不仅是浙江接轨上海的“桥头堡”，更是观察中国城乡融合发展的绝佳窗口。

习近平总书记在浙江工作期间，“加快推进城乡一体化”写入“八八战略”，引领浙江率先探索城乡一体融合发展之路。2023年9月，总书记在浙江考察时强调，浙江要在推进共同富裕中先行示范。要把缩小城乡差距、地区差距、收入差距作为主攻方向，进一步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

在这样的指引下，姚庄镇因地制宜，在“十四五”期间踏出以“邨村共治”破解城乡治理难题、为新市民群体提供优质公共服务的坚实脚步。

两分两换：市民卡取代土地承包证，城镇化另辟蹊径

七月的清早，73岁的马林强从姚庄镇桃源新邨出发，来到横港村，创作农民画。以画笔描绘江南水乡的生产生活与时代变迁，是他的新爱好。“你看右下方的房子是我们小时候住的样子。老房子拆掉，换成政府造的新房子，叫作‘两分两换’”。

马林强给作品取名《水乡新貌》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嘉兴市探索的“两分两换”方式，即宅基地与承包地分开，农房搬迁与土地流转分开。在依法、自愿的基础上，以宅基地置换城镇房产或货币补偿，以土地承包经营权置换社会保障。

2008年，姚庄镇被确定为嘉兴市“两分两换”工作试点镇。在这种路径下，村民生活在社区、户籍在原行政村，进城后仍可保留自家承包地。历经三期农房改造集聚，姚庄镇累计引导7000余户村民在城镇社区居住。

进入城镇后，村民收入来源变化，金额稳步提高，就学就医更加方便，文化生活日益充盈，加之子女大多也已定居城市、享受城市的公共服务，村民的土地情结已然松动。

姚庄村村党委书记、村民委员会主任钟良介绍，具备医保卡、公交卡、图书卡等多项便民服务功能的市民卡取代了村民的土地承包证。年轻人可以到企业工作；男性60岁、女性50岁以上每月能领取两三千元养老金；用宅基地置换的公寓除了自住，几乎家家户户有房出租，租客多是周边园区、企业的员工，月租金也有两三千元。村民的户口在行政村，还可以继续获得村集体的分红收益。姚庄村人均年收入从2008年的1.6万元提升至2024年的5.1万元。

“两分两换”让农民享受到城市的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这种做法有效保护了农民权益，为城乡融合提供了新路径、新机制。据了解，浙江全省城镇化率已从2020年末的72.17%提高到了2024年末的75.5%，提前实现“十四五”时期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75%左右的目标。

鸟瞰姚庄镇摄影：陈陆洵

邨村共治：创新城乡一体新型社区公共服务

村民迁出乡舍、搬进楼房，只是城乡融合的起点。在新社区，房屋位置是抽签决定的，人口密度增大，一些习惯变得不合时宜。如何推动村民实现生活方式转型，如何服务从外省市来就业的新居民，给姚庄镇的社会治理带来多重挑战。

位于姚庄镇核心区域的姚庄村，曾经的土地如今承载着以桃源新邨为代表的住宅小区和生活配套设施。“邨”“村”两字发音相同，意蕴不同。桃源新邨里住着包括姚庄村在内10个行政村的人口和新居民，是嘉兴市规模最大的城乡一体示范性新社区。尽管如今的桃源新邨与大城市社区已经差异甚微，但在村民搬来不久时，小区里种菜、养鸡现象普遍，建筑垃圾和堆积的杂物随处可见。

为改善人居环境，姚庄镇参照城市社区的管理方式，为桃源新邨引入物业公司。2020年10月，在嘉善县深耕多年的保利物业中标。片区负责人冯颖强带队来到姚庄镇，才发现安置房小区的物业管理跟商品房小区完全不一样：“进场之初，物业的职能以管理为主。我们搞了‘亮邨行动’，清理出的垃圾有上百卡车。外来工作人员和本地业主由于口音等原因沟通不畅，常闹矛盾。”

经过磨合，城市物业管理的规范和做法在姚庄镇落地，保利也探索出适合熟人社会的治理方法。“现在，约九成员工是本地人，有些还是退下来的村干部，很有威望。”冯颖强介绍，在管理标准和制度有效运行后，物业的职能转向服务，而社区工作也能回归本职了。

看到村民在桃源新邨还是打牌抽烟消磨时间，多位老党员向社区提议，不能只改变居住环境，文化娱乐也要有提升，才能实现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在嘉善县文化馆的支持下，桃源新邨社区与苏州苏韵评弹团等曲艺团签约。桃源书场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隔壁开张。

记者在夏日午后推开桃源书场大门，空气凉爽清新。七八十位听众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长篇弹词《大红袍》。经过初期的提醒，听众们已认同并坚持不在室内抽烟。除了本社区的听众，还有来自西塘镇、嘉善县城，甚至上海金山区和青浦区的评弹爱好者来书场“追更”。

桃源书场的演出充实了居民的休闲时光。摄影：陈陆洵

桃源新邨社区党支部书记吴雪丽注意到，老年人对吴侬软语的曲词听得懂、听得进，于是因势利导，请苏韵评弹团的艺术家把社区公约、消防知识等编成每集十分钟的唱词，在正式开演前弹唱，既是暖场，也让新的生活常识入脑入心。

除了办书场寓教于乐，社区面向少年、青年和老年群体，打造出符合其兴趣与需求的三类课程体系，如面向少年儿童的戏剧、演讲；“青年夜校”的流行舞、瑜伽；“老年大学”的党史、消防、反诈讲堂。“一开始是唱红歌、跳排舞（广场舞）这类基础课程。随着时间的推移，学员是资深‘城里人’了。现在开设的农民画、太极扇、八段锦等课程跟县里同步，老年朋友上得特别好。”

为方便居民就医，除了姚庄医院和姚庄卫生院，社区卫生服务站有全科医生坐诊。各社区里还设置了巡回医疗点，每周固定日期有医生坐诊开药。在医疗点可以用市民卡，越是基层报销比例越高。

为帮扶就业，社区联合镇妇联推出育儿师、家政员等专项培训，部分课程就安排在社区内。学员可获取经社保局备案的职业证书，就业竞争力得到有效增强。

双职工带娃和幼有所育、学有所教的需求，在新居民集中的社区表现突出。距离桃源新邨约两公里的锦绣佳苑是商品房小区，业主多是来姚庄镇打工的新居民。2025年初，锦绣社区党支部书记吴文斌和同事在网格夜访时了解到，很多家庭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过暑假。虽然有托管班，但收费偏高。于是，社区在党群服务中心开设免费课程和自习场所。“有些党员是职业教师，就邀请他们为孩子上课。社区工作者也各展所长。所有的课程聚合起来，蛮丰富的。”

锦绣社区组织居民文化活动时发现，本地与新居民的小朋友容易玩到一起，组织老年人共同活动难度更高——他们中既有退休教授，也有才放下农具的村民。社区尝试找到兴趣结合点，比如让有舞蹈基础的居民排练作品，带动新手唱歌跳舞。“既分层，又融合。相处久了自然体会到，彼此并无不同。”

空间融合：乡村仍可亲近，城乡协同共享美好生活

随着村民与市民融合，城乡空间的互动关系也悄然重塑。在姚庄镇乡间，田园场景成为周边城市居民舒缓工作压力的乐园。农耕和养殖成为发展观光农业的基础，吸引了返乡就业创业的年轻人。从这里走出的村民，也可以继续亲近乡村，共享生活之美。

村民栽种的五彩水稻将为游客呈现绚烂秋色。摄影：董晋之

95后“乡村景区运营师”潘淑雯带记者走进浙北桃花岛景区，在“猪猪咖啡屋”坐下。“这间房子曾是养猪的地方，地面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她拿出几瓶黄桃汽水。这是公司开发的黄桃衍生品，果汁含量高，桃味清甜。

北鹤村曾以黄桃种植为主，桃林与河流交织，宛若“桃花岛”。2020年，浙江宏逸五彩农旅公司入驻，发展文旅新业态。景区为周边企业提供团建、休闲游和研学服务，并带动村民增收：本地员工占比超40%，旅游旺季还招聘临时工，日薪150-200元。嘉善人潘淑雯选择返乡就业，理由很简单：“喜欢家乡的风土人情。”

与北鹤村相邻的横港村，“嘉善小阿妹”李雪雯开起网红村咖“奥·马咖”。选址乡村既方便养马制造亮点，又让顾客放心带小孩来奔跑撒欢。李雪雯说，嘉兴顾客大约只占10%，大部分客人来自上海和江苏。“妈妈拍照，爸爸喝咖啡，孩子们自由玩耍——一家人都能在小院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放松方式。”

乡村文旅兴起，不只服务了游客。马林强在姚庄农民画创作起始的1970年代并未学画，而在近年有了这项爱好。他是横港村村民，如今又经常回村，沉浸在马万芳农民画工作室。马林强介绍着《水乡新貌》构思：游客在划小皮船，在桥上拍照，“我们横港村已经是旅游村了。”

长期以来，浙江把城市和乡村作为一个整体来谋划，根据不同地域特征，加速城镇化进程。不只嘉兴市，杭州市、温州市、衢州市等都在依法保护农民利益的前提下实践出资产置换与城乡融合路径，成效日益凸显。2025年，浙江省级101项基本公共服务标准中有96项消除城乡差别、80项消除户籍差别。2024年，浙江城乡居民收入比为1.83，已连续12年呈缩小态势。

以城乡融合为笔墨，浙江为全体人民迈向共同富裕勾勒路径，交出亮眼答卷。姚庄这个小小的缩影，让人们对中国乡村与城市的融合，对既有民生保障又有田园诗意的美好生活，充满了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