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治理为什么需要“明白人”？耒阳湾村的故事说得很明白

说起基层治理，大家耳熟能详的是“矛盾不上交、平安不出事、服务不缺位”的新时代“枫桥经验”。

而在湖湘大地，有一个名号也引起了广泛关注，那就是“湾村明白人”。

“湾村明白人”是湖南耒阳市创新推出的一条基层治理、民心凝聚的新路径。它通过共建共治共享，发挥群众主体作用，不仅做到“小事不出湾村、大事不出行政村、问题不到乡镇”，还有效解决了一大批基层治理的“疑难杂症”，打造了新时代“枫桥经验”的耒阳样本。

近日，观潮君走进耒阳，探密从细微处着手的“耒阳经验”。

▲走在耒阳街头，抬眼就能看到“十佳湾村明白人”的灯牌。

缘起：干部费劲干，群众不买账

说起“湾村明白人”探索的初衷，不得不说耒阳独特的地理环境。

耒阳，因水得名，80余条大小河流遍布全域，湘江支流耒水绕城而过，沿岸形成5000多个自然村落。耒阳百姓，由此衍生同一姓氏临水建房，或几个姓氏沿湾而居的传统。

▲耒阳，因水得名，80余条大小河流遍布全域，沿岸形成5000多个自然村落，被称作“湾村”。

“湾村”一词就此产生，成为耒阳人家乡的代名词，也成为耒阳市乡村治理的最小单元。

作为一个有着143万多人口，正面临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的大县（市），各种不稳定因素使耒阳的基层治理形势严峻复杂，也让基层治理呈现碎片化、分散化、矛盾化的特点。

加上进入新世纪后，随着国家对农业农村的投入力度不断加大，在要素资源持续下沉农村的同时，对应的工作任务、标准要求、监督检查也随之下沉农村，基层社会治理面临新形势和新任务。

当地一村干部告诉观潮君，在纠纷类型越来越多样的背景下，经常会出现基层政府“手长衣袖短”管不了的尴尬，“加上村干部本地人比重降低，与村民之间相互不熟悉，缺乏人情、面子等纽带，导致矛盾纠纷调处难度更大，我们也经常两头挨骂”。

▲“湾村明白人”陈坤在居民家了解情况。

一方面，干部费劲干，群众不买账；另一方面，村民的事虽然不大，但拖的时间一长，小纠纷就容易变成大矛盾。

因此，如何创建有耒阳特色的基层社会治理工作模式，成为摆在主政者面前的一道难题。

政府赋能，“明白人”巧解大小事

“枫桥经验”的要义，就在于不断创新治理方法，展现经久不衰的生命力。那么，通过什么途径治理，用什么方式治理？耒阳努力探索。

耒阳市夏塘镇新泉村廖家湾的廖树生今年75岁，身体很硬朗。

退休前，廖树生是村小学老师，湾里20岁至50岁的人几乎都是他的学生。这种威望既得益于他早年的“传道授业解惑”，更与他退休后参与乡村治理时的“仗义执言”密不可分。

2021年夏天，为缓解旱情，廖家湾的小办冲水库放水灌溉农田，上游村民常常拦水引流到自家农田，导致下游村民无水可用，村民之间的矛盾越积越多。廖树生多次协调，最终双方根据田地干旱程度合理引水，化解了矛盾，让家家都有水用。

▲法院工作人员与“湾村明白人”廖树生（右一）到乡镇集市开展防养老诈骗宣传活动。

彼时，耒阳市正在推进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创建工作。试点中，耒阳市委政法委发现，“湾村”中有一群像廖树生这样有威望、有公心、有知识、有资源的“明白人”，在处理社会矛盾时非常得力，有时比基层干部还管用。

经过2个月调研，耒阳市委在“乡贤能人”自发参与“湾村”治理基础上，以“湾”为单元，利用同姓、同宗、同饮一湾水的地缘优势和村民“认理更认人”的血亲优势，号召“湾”里人认可的明事、理事、断事的人，参与基层治理。

于是， 2021年12月，“湾村明白人”的基层治理模式在耒阳全市铺开。不仅迅速成立了“湾村明白人”工作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还制定了《“湾村明白人”工作实施方案》。

针对当前我国乡村治理总体面临着村庄人口“空”、乡村社会“散”、工作负担“重”、集体经济“弱”和攀比性消费“浓”五大困难问题，耒阳为“湾村明白人”量身打造了五个角色——政策法规宣传员、矛盾纠纷调解员、乡村振兴助推员、乡风文明监督员、社情民意信息员。

基层群众自治的目标，就是要让基层充满活力又安定有序，从而实现政府治理同社会调节、群众自治良性互动。

衡阳市委副书记、耒阳市委书记赖馨正告诉观潮君，“湾村明白人”治理模式的核心理念就是发动群众参与基层治理，这种治理模式既可以强化基层党组织的政治功能、提升基层组织的服务功能，又能最大限度把群众动员起来、组织起来、凝聚起来。

采访中，多名干部也认为，“湾村明白人”作为第一线的社会治理力量，必须接地气、立得住。

因此，要想成为“湾村明白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首先，通过“自己荐、群众推、村组摸”等方式，推选有威望、热心肠的“五老”、退休“两委”干部、返乡创业人员等担任“湾村明白人”。乡镇对“湾村明白人”人选的政治素养、个人品行等进行审查，按一个湾村一名“明白人”予以确认。县级党委政法委指导乡镇（街道）对“湾村明白人”开展政策法规、矛盾调处等岗前培训，并颁发聘书，增强荣誉感、责任感。

其次，当上“湾村明白人”并非一劳永逸。不仅实行“市统筹、乡考核、村评价”三级管理，对实绩突出的，推荐参与“十佳明白人”和衡阳市“平安之星”评选，给予相应奖励；还建立长效机制，定期评选表彰“十佳、优秀湾村明白人”。在“湾村明白人”正常履职受到干扰、工作生活遇到困难时，为其撑腰打气、排忧解难；对工作不主动、不负责的，给予通报批评，责令限期整改，对造成不良影响的予以解聘。

▲大市镇花坪村“湾村明白人”杨茂知参与乡村治理标准化建设 。

经选拔，共产生5451名“湾村明白人”，覆盖了耒阳全市5061个湾村。

有了“身份”，做起事来名正言顺

“湾村明白人”来自湾村，行走于湾村，天天与村民打照面，如今在耒阳基层社会治理中担任重要角色。

通过发挥人熟、路熟、情况熟的优势，“湾村明白人”准确定位、精准定岗，用乡音土话将相关政策讲明白，将党的声音传播到基层最末端。同时，第一时间收集群众诉求和社情民意，将发现的重大矛盾纠纷、突发事件苗头，及时向村“两委”报告，便于及早处置。

“耒阳人见面，经常会问你是哪个‘湾’的。”廖树生说，同宗同姓或同饮一湾水，让一个“湾”里的人情感上更亲。

“我住在村里，他们懂我，我也懂村民。”成为“湾村明白人”后，廖树生已调解村民纠纷40多件。最近，他新买了摩托车，只为去村民家更快更方便。

“湾村明白人”的生命力、亲和力、凝聚力，就在于其深深植根于村民、紧紧贴近群众。

除了帮助解决矛盾纠纷，“湾村明白人”还带领村民发展致富、破除陈规陋习。

观潮君在采访中，正巧碰到徐柏林和村民们一起，在三架街道七岭社区黄泥嘴湾的休闲广场上，聊着家常。

▲“湾村明白人”徐柏林（中）和村民在拉家常。

1996年，徐柏林从湖南师大工艺美术专业毕业后，下海经商，事业有成，是湾里见过世面的人。5年前，他放弃生意，回到家乡，专管湾里的“闲事”。

徐柏林说，他返乡时，发现湾里攀比风气严重，“办一场红白喜事，开支4万元起步，10万元也见怪不怪”。

▲徐柏林起草了减办、简办红白喜事的倡议书，得到一致响应。

2021年，徐柏林被湾里群众推荐为“湾村明白人”。他趁机起草了一份倡议书，倡议移风易俗，减办、简办红白喜事，得到了大家一致响应。

次年，310人的黄泥嘴湾，只办了6场红白喜事，每场花费全部控制在3万元以下。

▲80后“湾村明白人”曾德唐用抖音进行宣传。

80后“明白人”曾德唐，用抖音进行宣传，并在晚上不定时巡逻。从2021年到现在，村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偷盗现象。

采访中，观潮君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有了‘湾村明白人’这个身份，做起事来名正言顺了”。在不少村，还出现了争当“湾村明白人”的现象。

湾村之外，也有一批村民自治典型模式

耒阳坚持各显所长，发挥“湾村明白人”的作用。

据耒阳提供的数据，5451名“湾村明白人”中，有党员2658名，调解能手3087名，致富能手882名，退休干部758名，女性215名。

截至2023年7月底，“湾村明白人”累计参与化解矛盾纠纷6132件，收集群众意见16756条，办结率达93%，实现了矛盾不上交。

耒阳支持鼓励“湾村明白人”中的致富能手，利用当地资源发展产业，带动村民增收，同时发挥自身优势“引老乡回故乡建家乡”。

▲“湾村”是耒阳人家乡的代名词，也成为耒阳市乡村治理的最小单元。

近两年，全市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就业创业达4.35万人，耒阳引导“湾村明白人”筹集乡村建设资金3800万元，带动村民修缮加固了264口山塘、打通了83条致富路子，助力成功创建“清廉村居”示范点30个……

通过开展自治强基品牌创建，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如今，“湾村明白人”的实践效果正在耒阳大地逐步显现，一幅平安耒阳的画卷正在徐徐展开。

2022年，“湾村明白人”典型经验被中央政法委在第七次全国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试点工作交流会上向全国推介，并得到了中央农办、农业农村部及湖南省委省政府的高度肯定，具体做法入选了全国乡村治理典型案例。

除了耒阳，近年来，湖南以乡村治理体系建设试点和示范村镇创建为抓手，深入探索乡村善治经验模式，取得了良好成效。

湖南省农业农村厅二级巡视员、农村合作经济指导处处长周立华向观潮君介绍，在湖南，包括耒阳“湾村明白人”在内，娄星区“屋场三体同治”、新化县的油溪桥村级积分制治理模式、涟源市“屋场会”、邵东市灵官殿镇“院落长”制度等一批以屋场或院落为单元的村民自治典型模式脱颖而出，以基层的生动实践，践行新时期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为全面提升湖南乡村治理水平提供了有益探索。

实践证明，只要把群众的力量发动起来了，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一切困难便不再是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