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之咒：一句话，让嫌疑人跳楼自杀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隐秘之咒01：一句话，让嫌疑人跳楼自杀

Intro

“别乱动，小心淋湿了。”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急促。29路市民广场站，蓝漆站牌下，男人用他粗壮的臂弯将女孩箍在胸前，另一只手举着伞，弯勾伞柄上挂着的橘色书包来回摇晃，侧面早已湿透。

公交车驶近，停稳，路面上荡开一圈水波，转瞬就被男人厚实的雨靴碾碎，水花四溅逃窜。

“暴雨撞上早高峰啊。”29路公车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着前后门的兵荒马乱，咂嘴摇头，正要掏手机查看天气变化，目光就被刚挤上车厢的父女吸引。

这么年轻就当爸了，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吧。女儿高高挑挑，看着怎么也该上小学了。

司机目光不由追随着他们，后视镜中，年轻的父亲已经护着女儿来到车窗旁，雨伞束拢于腿边。湿漉漉的伞面触上女孩肌肤，她仿佛被烫着般浑身轻颤，眼神中满是恐慌与无助。司机心跳加速，下意识伸手探向左侧的红色按钮。

三个多月前那起失踪案至今没有下文，凭空消失的孩子牵动着这座城市太多人的神经，每当他看到差不多大的孩子总会多瞅两眼。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那父亲温柔地抚摸女儿头顶，低声安慰起来。女孩逐渐恢复平静，转身朝向车窗，额头相触，脸庞如同被吸进了水汽氤氲的窗玻璃。

“呼……”司机松了口气，把手移回方向盘。雨太大了，女孩估计是因为不想上学而在和家长闹情绪。后方响起嘟嘟的鸣笛声，催个鬼啊，他心里暗骂一声，关上车门，松断气刹，踩住加速踏板驶离站台。

站台外的水坑里，被遗弃的橘色书包已经湿透，像是即将被淹没的孤岛。车厢中，女孩望着逐渐变小的书包，眼圈终于变红，泪水滑眶而出。

“憋回去。”耳畔传来男人粗重的呼气和低语，后背的冰冷利器切断了女孩的视线。

“要是敢哭，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第一场

闹铃响。

周子皓睁开眼，看见被水渍渗黄的客厅吊顶，后腰处的酸痛提醒着他又一次在沙发过夜了。铃声刺耳，他伸手去捞茶几上的手机，却因发力不足反而将手机推得更远。

卧室门打开，身着浅白睡裙的女子一手抵门，一手插入凌乱的额发，像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情绪。见女友被自己吵醒，周子皓面露歉意：“抱歉，我……”

“我昨晚陪小悠一直到凌晨才睡，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女友打断，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拜托小声点，行吗？谢谢。”

“我知道了，抱歉明希。”关闭闹铃，周子皓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们准备早餐。”

“等等。”明希瞥了眼对门的石英挂钟：“六点还没到，如果可以，麻烦去把昨晚洗的衣服晾了吧。谢谢。”

“好的。不用……”

周子皓低着头说，没等“谢”字落下明希已经走回卧室。

帮明希晾好衣服，周子皓走回客厅给自己接了一杯纯净水，房子隔音不好，他听到卧室里小悠也醒了，和明晰说着什么，隐约能捕捉到“社工”“月薪两千”“相亲”等字眼。

小悠是明希的闺蜜，刚失恋。周子皓将卧室让给她们，自己就着房东买的二手胡桃木沙发睡了一宿。可在女友闺蜜看来，只要自己还是一名社会工作者，就怎么也配不上明希。不仅工作繁忙，收入还低，毫无任何前途可言。相比起来，明希非但学历高，家境还十分优渥，当初选择自己，着实让身边不少人大跌眼镜。

他端起马克杯，清水涌入喉咙，汩汩作响，试图屏蔽掉耳边的杂音。

六点半，周子皓已将早餐备好，燕麦粥、培根煎蛋、蔬菜沙拉外加明希每日必备的黑咖啡。吃完昨晚剩下的半个烧饼，周子皓喝着豆浆，直到低沉的雷鸣响起，打断了他的走神。喝掉最后一口豆浆，周子皓起身走向鞋柜。

“你去哪？”卧室门打开，明希疑惑地看向周子皓。

周子皓利落地弯腰拔好鞋跟：“市民广场，今天有招聘活动。月初答应过你，会尽快找个新的工作。”

“这么快吗，我其实……”明希撩起耳边碎发，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地板另一侧：“那你最近在忙的那个棘手个案怎么办？”

“总会有人接手吧，不缺我这么一个月薪两千的小社工。”

房间陡然安静下来。

明希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尴尬，欲言又止间周子皓已然摆了摆手，钻入暗沉的楼道。

第二场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敲击着车窗。市民广场站到了，周子皓垫步走下公交车，小跑冲入站台，借着透明的玻璃顶棚避雨。

人才市场就在马路对面，可现在过去势必会被淋湿。明明听到了打雷，自己怎么还是忘了拿伞？明希也没有提醒。她一定是没注意，大清早的人都迷糊，何况还没睡好。

站台边，一辆公交车正在启动，气刹松断的鸣响打断了周子皓的思绪。

车门旁的水坑中，一抹鲜亮的橘色钻入周子皓的视线。是个书包，他快速用眼睛搜寻失主，看到那辆正在驶离的29路公交车上，一个女孩正扭转过身，将额头抵在车玻璃上。

是她的书包？

那张脸很熟悉，虽然已经记不起对方姓名，可周子皓十分笃定，公交车里的女孩是自己曾经个案工作中的帮扶对象。

“停车，快停车！”他稍作犹豫，拨开人群，俯身从水坑中捞起书包，大步追赶向公交车。

29路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周子皓提着湿漉漉的书包上了车，还没站稳，车门再度关闭。

“稍等师傅，我送个包就下。”他连忙说道，声音却被公交车的启动声给淹没。

暗叹口气，周子皓放弃了立刻下车的打算，边说着抱歉，边向后排挪动过去。车厢拥挤，略有些颠簸，他努力将书包贴近裤缝，以防渗出的水渍沾上其他乘客。透过人群的缝隙，周子皓看到了贴着后门玻璃伫立的女孩，女孩直愣愣地望来，眼神里夹杂着难以读懂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来了，女孩叫晨晨，由于父母长期在外务工，家庭缺乏关爱导致厌学，连续多次逃学后，被社区送来他所在的机构。经过半个多月的个案帮助，晨晨的厌学情绪得以消除，对学校也不再排斥。然而，此刻手里沉甸甸的书包以及女孩的奇怪反应却让周子皓难免有些怀疑，自己的工作是否没有做到位。

随着两人间的距离不断接近，晨晨眼里的情绪开始扩散，她微微摇头又仿佛在竭力暗示着什么。可很快她停了下来，身体绷紧，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眼神之中布满恐慌。失望与挫败感萦绕于周子皓胸腔，他加快脚步，挤过最后两名乘客来到晨晨身前，随后深吸口气。没等说些什么，目光便被晨晨身旁的年轻男人吸引。

男人很高，肩膀宽阔，戴着一顶褐色渔夫帽。他微偏着身，与车窗形成一个夹角，[2] 将晨晨护于胸前的同时，恰好挡住了后排乘客的视线。无论从哪个角度，车上几乎都没人会发现男人搁在晨晨后腰处的右手，除了近在咫尺的周子皓，他本能地微蹙起眉。

虽然未曾见过晨晨父母，可个案的展开往往需要搜集服务对象的家庭信息。眼前男人无论长相还是年龄，都与晨晨的父亲相去甚远，举止却如此亲昵。亲戚吗？可为什么晨晨会是那样的反应？

难不成，她害怕的不是我手中的书包，而是这个男人？

不安在周子皓胸腔流淌开，他不由向前又迈进了半步，刚准备开口，就看见了男人向外移出几公分的右手。在他手掌下方，拽长的衬衣袖口一角，露出闪耀寒芒的银色刃口，又像是故意在展示给自己看——赫然是一把隐蔽的水果刀。

周子皓咽了口唾液，只觉四周空气刹那燥热起来，脊背滚烫得近乎冒汗，心底却越发冰寒。难道晨晨是被人用刀劫持了，遗弃的书包是她求救的信号？

“谢谢。”年轻男人嗓音浑厚，左手伸出，骨节粗壮的五指已经勾住书包背带。巨大的拉扯力从对面袭来，周子皓身体晃了晃，没有松手。

渔夫帽下，男人眉眼间悄然溢出一抹狰狞，藏于右手袖口的刀尖重新顶上晨晨后腰。周子皓喉结耸动，缓缓松开了书包。社工学教过他，单独面对施暴者时，最不该做的就是激怒对方。

接过书包，男人用肘窝勾住，左手猛然向上撩起，反手抓住周子皓的右手腕。猝不及防下，周子皓被拽到男人跟前，手腕的痛楚和压迫感让他明白了自己与对方在力量层面的巨大悬殊，何况对方手里还有刀。即便自己能够挣脱，也没有把握救下脆弱如纸花的晨晨。

“下一站一起下。”耳畔响起男人略带笑腔的低语。

对方笑容和善，好似巧遇的老友，可隐于笑里的那柄尖刀却直抵咽喉，令他无力出声。自己不仅成为男人遮掩凶器的屏障，还被迫成了第二名被劫持者。

公交车平缓行驶，大多数乘客都没有留意到两人的对峙，即使看见也只当是熟人相遇。提示音响起，宋桥站到，公交车靠站停稳。车门打开，司机提醒了两声，见无人回应便要关闭车门。这时，后门边的三人动了，在男人不着痕迹地推搡下，周子皓带着晨晨走下公交车。

暴雨滂沱，周子皓扭头看去，29路公交车已经关闭车门。布满流瀑的玻璃窗后，是一张张模糊的脸庞，没有人再向他们多望一眼。

公交车再度启动，驶离，周子皓的心坠入谷底。

第三场

29路公交车。

后排右侧靠过道的座位上，纪纭戴着耳机，斜挎咖啡色帆布包，正在低头刷手机。

即便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可失踪案的报道依旧占据庞大的手机流量。有关案情的种种猜测，包括失踪孩子的悲惨下场，也随着这些不时刷到的短视频甚嚣尘上。

一阵颠簸后，29路公交车在市民广场站缓缓停靠。上车的乘客中出现一对父女，他们径直来到后门靠近车窗的位置，女孩似有些低落，父亲揉着脑袋温声抚慰，女孩依旧没有理睬，顶着微红的眼圈靠上窗玻璃。

“现在的孩子可太难带咯，难怪年轻人不愿要孩子了。”耳边响起邻座大婶的嘟哝。纪纭不失礼貌地露出浅笑，余光飘向窗外，她看到了一只被遗落的橘色书包。指尖轻击九宫格键盘，一段信息很快发送了出去——“嫌疑人已带女孩上了29路公交车。”

当公交车重新启动时，她也收到了邢队的回复，“已在目标站台布控，记住你的任务是保护被挟持女孩的安全。尽量别暴露。”

纪纭回了个OK表情，打开之前的手机界面，拇指不断上划刷着失踪案的短视频，视线则随着眼角余光，落在男人的右侧手臂上。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嫌疑人像往常一样出门开黑车，在遇到第三个客人时突然拒载。当监控人员察觉到不对时，嫌疑人已经驾车绕至南门巷，带走了女孩。经过监控比对，女孩名叫王幼晨，一个多月前父母遇上事故，双双罹难，现已成为孤儿。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嫌疑人竟中途弃车，带着女孩来到了公交站台。队里立刻展开部署，根据嫌疑人的活动地点，预判出几个目标站点，锁定了三辆他有可能搭乘的公交车——16路、7路和29路，之后提前一站安排便衣们上车。

暴雨使交通陷入阻滞，最终纪纭所在的29路公交车第一个到达站台。而嫌疑人薛辉也如预判中一样，挟持女孩上了29路。

之所以会对薛辉进行监控，是因为在对317失踪案最近一次排查中，发现黑车司机薛辉曾经载过失踪男孩。那之后，男孩便像被施了魔法般，从这座城市凭空消失。失踪男孩父母早逝，与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奶奶相依为命，在学校几乎没有存在感，失踪前一周刚办理了退学手续。若非一场校园恶性事件的曝光，使他意外进入公众视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关注到他的失踪。[3]

警方以涉嫌非法营运为由，对薛辉进行了问询，薛辉承认男孩出钱让自己送他去城西，说是要见亲戚，沿途监控证实了薛辉的说辞。男孩最后下车的地点碰巧没有监控，薛辉逗留时间短暂，不足两分钟。

经过人员信息研判，薛辉的个人资料浮出水面，25岁，灵活就业人员，有暴力伤人案底。在男孩失踪前他曾多次离省，通过对其资金流向的调查，认定其有重大嫌疑。由于缺乏有力证据，只能暂时将其放回，暗中展开监控。可将近一个月下来，薛辉都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他深居简出，独来独往，似乎没什么朋友。

然而队里上下心知肚明，光凭一个人，绝无法完成这场偷天换日般的作案。

一阵急刹打断了纪纭的思绪。

前门打开，又有人上了车，前排乘客纷纷侧身避让，那人挤过人群缓步地走向后排。看到来人手里提着的橘色书包，纪纭略显错愕，那是被女孩丢弃的书包。男人一步不停径直走向薛辉，她心跳开始加速。

女孩王幼晨的情况与失踪男孩十分相似——在校期间表现平平，缺乏存在感，父母双亡后，已经换过两次收养家庭，前几天刚和第二个收养家庭闹崩。由于父母是外地务工人员，她在本地也没有亲戚，哪怕突然消失了，也很难被注意到。

根据这一特征，警方初步判断，这是犯罪团伙的再次作案。没有立刻实施抓捕，就是想以薛辉为饵，摸清上下链条，引出其背后的犯罪团伙。而薛辉中途弃车改乘公交车的行为，却与他一个月来显露出的谨慎性格不相吻合，违背了针对他的侧写，这让警方很是费解。

可眼下似乎出现了某种合理解释——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人，莫非是薛辉的同伙？他们约定好了在公交车上接头？

纪纭漫不经心地扭转挎包，藏于包侧的针孔摄像头调高角度，对准男人。却见薛辉忽然一把抓过书包，随后扣住男人手腕拉至身前，脸上露出熟人开玩笑般的神色，低语着什么。男人全身肌肉绷紧，神色阴晴不定。

不对，他们不是一伙的。渐渐的，纪纭眸中浮起恍悟之色，男人应当只是上来送包的热心市民，他此时或许也发现了嫌疑人隐藏于右边袖中的凶器以及女孩的危险处境，生怕激怒嫌疑人，没有声张。

可他的出现，却在无形中打乱了警方部署，甚至将影响嫌疑人可能存在的犯罪计划。指纹解锁屏幕，纪纭低下头在手机上输入起来，汇报信息发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到邢队的回复。

“行动终止。等待后援，配合一组解救被挟持人员，并抓捕嫌疑人。”熄灭屏幕，纪纭心中升起淡淡的不甘。指示的正确性毋庸置疑，然而最佳破案时间早已过去，此时抓捕嫌疑人只会打草惊蛇，让那个隐秘团伙藏得更深，增加破案难度。可二号被挟持者的存在却成了不稳定因素，保险起见，队里也不敢继续钓鱼了。

公交车再度靠站停下，宋桥站，这是一个人流量较少的站台，司机连喊了两遍都没人下车。纪纭低着头，正要回复信息，余光中几道人影闪过，她抬头看去，车门已经关闭。窗外雨幕后，三道人影伫立于透明顶篷之下，男人嘴唇翕张着向车里看来，面孔逐渐拉远。

不好。纪纭不及多想，起身拨开人群，冲到驾驶座旁掏出警官证，“快停车。”

第四场

车门打开，纪纭没理会司机惊愕的目光，三步并两步跃下公交，隔着雨帘遥望，就见三人已经走过站台，正朝人行道边的巷子走去。

“嫌犯在宋桥站突然下车，一组到哪了？”纪纭打伞扮作路人，朝三人身影消失的巷口走去，声线平稳地汇报着情况，“堵车还没到？那我先跟上。”

未等手机那头给出答复，她结束了通话，加快步伐。嫌犯身高体壮，有暴力犯罪前科，且持有凶器。不过她包里装有催泪喷射器，一旦嫌犯有所异动，里面的高纯度辣椒提取素能迅速使其失去战斗力。

走到巷口，纪纭却愣住，前方早已不见三人的身影，幸而泥泞里残留的脚印尚未被暴雨打散。她顶着伞，沿着三人脚印蔓延的方向，追踪在棚户与危房高低起落的弯折巷道中。渐渐的她回想起，这里是有名的宋桥钉子户群落，几年前就已进入拆迁规划，可却始终没能顺利展开。

而嫌犯的日常活动轨迹中，并不含有宋桥钉子户群，所以他很可能只是随机选择了一个下车地点。至于下车的目的，那就更容易猜到了——极有可能是为了处理掉那个碍事的热心市民。想到这，纪纭内心升起一丝紧迫感，下意识复盘起来。倘若她之前趁着三人下车的当口，对嫌犯使用催泪喷射器，或许有把握将其顺利制伏。当然，过后她大概率会因为擅自行动，而遭受处分。

当纪纭穿过钉子户群落时，雨水渐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烂尾楼群，宛如钢筋与水泥浇灌成的破败密林。脚印延伸的方位正指向其中的一栋，小女孩的哭声、男人的狂笑声包括令人头皮发麻的击打声，也从那楼里飘出，回荡耳畔。

包里的对讲机响起沙沙的杂音，队长浑厚的声音冲破而出：“一组就快到了，不要轻举妄动。”

“只怕来不及。”纪纭的声线如同绷紧在两座悬崖间的钢丝，想到在面对薛辉时，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单薄男子，她不再迟疑，调小对讲机音量，窜入前方的烂尾楼，蹑手蹑脚地向上爬去。

狂笑伴随着击打声从上方传来，薛辉所在的位置在七层上下，拳拳到肉的声响在楼层间回荡不绝。纪纭的余光穿过毛坯窗洞，就见一组队员已经抵达楼群附近，正从东西两个单元包抄上来，她紧绷许久的心弦略微放松。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余光被一道自上往下疾坠的黑影填满，继而轰隆一声巨响从下方传来，灌入耳中，那是“物体”从高处坠地的声响。纪纭紧握喷射器的手猛然一颤，心脏恍若随之坠入无底深渊，她不假思索，踮起脚尖全速向上奔去。

上到七层，钢筋暴露的水泥断层前，只有两道交叠在阴影之中的背影，成年男子将女孩控制于身前，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机。

“不许动，警察！放开那个女孩！”纪纭喝道。

与此同时，一组队员们也以最快速度包抄而至，纷纷掏出配枪对准那个男人，大声呵斥让其丢掉凶器。

阴影中，背对众警员，男人纹丝不动，他臂弯里是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再往前，则是深不见底的水泥断层。

低沉的气压顺着未封顶的楼层坠下，沉沉地压在众人肩头，如此紧张的气氛却被突然响起的一阵女声打破，“警察？女孩？周子皓你不是说去人才市场了吗？你到底在哪？……”

这阵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女孩的意志，她脱离男人的臂弯，呜咽着奔向警员们。

“我……”男人第二个字尚未脱口，便被冲过来的两名警员扑倒，手机摔落尘泥。

从手机听筒里响起女人急促的呼吸，继而陷入沉寂，当纪纭上前捡起时，话筒里已经只剩忙音。她转头看向被压倒在地的男人，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他不是嫌疑人，是二号人质。”

“不好，嫌犯薛辉坠楼了。”

“快叫救护车！”

“没用了，这里是七楼。”纪纭低声说道，目光投向另一边。

透过巨大窟窿模样的水泥断层向下俯望，薛辉的身体呈大字形摊开，钢筋洞穿了胸腹，如同破损的玩偶。不远处，亲自率队前来的邢队蹲下身，左手拇指和食指狠狠搓揉着眉心。

“技术中队已经在路上了。”一名队员走过来，垂头丧气，“薛辉死了，他可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啊，这下彻底前功尽弃了。”

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看向纪纭，欲言又止。

第五场

纪纭出神般直勾勾盯着地面，仿若听不见四周的声音，直到耳旁响起邢队那句“保护现场，收队”，她才如梦初醒。瞥了眼远处的二号人质，她走到正在查阅现场笔录的邢队身旁，“队长，他怎么说？薛辉是怎么死的？”

“在搏斗过程中，嫌犯不小心自己摔了下去。”邢队淡淡道。

“他为什么要去捡那个书包？”纪纭又问道。

“他叫周子皓，是一名社会工作者，早先就帮助过女孩。身份核对没问题，女孩也证实了他的说法。”邢队说着，顿了顿，“怎么，你是觉得他不该去捡包？”

“做好事当然没有错。”纪纭目光重新落向地上的脚印，从现场痕迹看，搏斗时两人距离窟窿断层足有五六米。相隔这么远，薛辉即便脚滑，也不可能坠楼。他全程处于压倒性优势，更不可能被社工推过去。

无论从哪方面逻辑来推导，坠楼的人都应该是社工，而非稳占上风的薛辉。

除非在暗中，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杀”死了薛辉。

“就怕有人做了‘好事’，不想挑明。”纪纭再度望向周子皓。灰蒙蒙的天色下，他线条柔和的脸庞沉沦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底色。

“嗯。”邢队的国字脸宛若无波古井，“等技侦来，就能知道谁在说谎了。”

第六场

周子皓回到新城河路上的社工站，已是午后。

他只请了半天假，原本打算去人才市场，结果先是被劫持，后来又被警方送往医院检查、做笔录，匆匆扒完盒饭赶回来上班，整个上午几乎荒废。

进入大厅，他的目光落向“关爱社会，助人助己”的红字标语，在标语右下方的墙面上，挂着一本蓝色讲义夹，里面装着考勤册。下午一点四十三分，已经超过了午休时间，周子皓走上前，在考勤册上记录下自己迟到的日期和时长。虽然没有人监督，可身为社会工作者，如果连自己的违规行为都无法正视和约束，又如何去帮助那些迫切需要能量和帮助的人们。

“就迟了十来分钟，至于吗。”身后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周子皓转身，看到了吴骏以及与他同在资源部的几名社工、志愿者。

除了吴骏外，其余几人的眼神都有点不自然，似乎没有想到竟还有人这么迂腐，让同样迟到却不想被扣奖金的他们陷入两难。

周子皓放下被粗线拴住帽檐的水笔，轻描淡写道：“想什么呢？上午请了假，看下有没有人好心帮我打卡而已。”

人群中响起心领神会的笑声，吴骏看了眼考勤册，岔开话题：“刚和几位有捐赠意向的企业家代表碰过头，改天介绍你……咦，你脸怎么了？”

“不小心碰伤，没大碍。”周子皓转头避开仍肿着的那一侧脸庞，朝向几名同事笑笑，就要回自己的部门办公室。

“对了，老院长住院了，你知道吗？”吴骏低声问。

周子皓停住脚步，“现在知道了。”

吴骏道：“再怎么说，老院长也是我们的引路人，你的半个媒人。他情况不太好，抽空一起去医院看看。把明希也叫上。”

“行，回头我问下明希。”说完，周子皓转身向少儿部的办公室走去。吴骏口中的老院长，是他大三时的实习单位——市福利院的院长，如今已退休，吴骏也曾一起在那里实习。也是在那时，他们认识了常去做志愿者的明希，两年后他和明希走到一起，老院长以及吴骏都向他们送来祝福。

同明希交往已有五年，在旁人看来，他们领证是迟早的事。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人渐渐由起初的无话不谈，变成了如今的平淡客气。今早那个充满误会的电话过后，明希更是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无论发多少信息进行解释，都如同坠入深渊的细沙，听不见半点回音。

可这些事，又怎么能让为明希守身如玉多年的吴骏知道？

第七场

推开办公室门后，周子皓已将杂乱的思绪悉数收拢。七张办公桌，代表着部门内承接青少年工作的七名社工，而此时除他以外，办公室里就只有一名女社工正陪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轻声细语说着话。

见到周子皓走进，女社工长长舒了口气，“怎么才来啊？泽凯等你将近半个小时了。”

“来这么早啊小凯，吃过饭了吗？”周子皓一边问，一边向同事递去感谢的目光。部门的每名同事都有个案要做，现在这个时间点，要么在外面跑资料搜集信息，要么直接帮案主进行心理疏导。而自己的服务对象，案主方泽凯，身份有些特殊，站里显然不敢让他一个人呆着。

对如释重负离开办公室的女同事道了声谢，周子皓从一旁搬来把椅子，手持案本，和少年面对面坐下。“今天想聊些什么？”他微笑着问。

“这些不应该是你准备吗？”方泽凯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道：“快点，我和朋友约好了去上网。”

周子皓笔尖轻点着个案记录本，漫不经心地问：“朋友？难道是那段视频里面的另外三人吗？”

方泽凯怔了怔，霍然站起身，眼神充满愤怒：“你什么意思？你是来给我做心理辅导的，不是让你来挖苦教训我！我走了！”

“所以到底是不是？”周子皓凝视少年的眼，语气平静：“你可以现在就走。但别忘了，完成不了规定的个案时长，你还得继续过来。”

方泽凯胸口不住起伏，许久方才恢复平静，冷笑着坐下：“看来你也只是应付交差而已。当然不是，家里已经禁止我和他们来往了。”

“那好，请再讲一次那段视频中发生的事。”周子皓道。

“我上次不是已经讲过了吗！”方泽凯咬紧牙。

“这次我想听一下你内心真实想法。当你在欺负那个低年级学生时，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周子皓微笑着问。

眼前少年之所以会被送来做心理辅导，是因为他涉及一场校园霸凌事件，由于情节恶劣，外加监控视频的曝光以及后续的一些影响，他和另外三名施暴少年少女成为了网络攻击的对象。另外三人都出现了厌学，以及不同程度的自杀倾向。唯独方泽凯像个没事人一样，然而在视频中，方泽凯却是率先施暴的那个人。

为防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同时也为了帮助方泽凯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学校以及社区经过和方泽凯家人的沟通后，在两周前将他送来社工站，由青少年部对他进行个案服务。

可由于方泽凯的抵触，个案工作迟迟无法顺利展开，周子皓已是第三个接手方泽凯个案的社工，之前的两名资深社工都因方泽凯的不配合而选择了移交个案。

“该讲的我都对警察讲过了。”方泽凯语气透着一丝玩世不恭：“那家伙明明偷了东西却不承认，我教训他有什么错？”

“所以你带头打他，还命令另外三人将他摁在地上，逼他喝泥水？”周子皓语气依旧平静。

方泽凯嗤笑一声：“没错，谁让他不仅顶嘴，还骂我。”

“这么做，又或者说这样的形象，会让你更有满足感吗？”周子皓问。

方泽凯皱眉：“你到底想问什么？”

将个案记录翻开到信息页，周子皓说：“根据我所收集到的信息，上学期之前，你还是班里的尖子生，考试从没掉出过前十。可自从这学期你生了场病，回来后就开始逃学，成绩也直线下降，成为班里倒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没劲，不想学了呗。”方泽凯冷笑耸肩。

“为什么会觉得没劲？那段时间在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周子皓凝视少年双眸，诚恳说道：“说出来，我才能帮你。我们一起来解决那些问题。”

“我没什么事。就算有，你一个小社工能帮得了什么？”方泽凯毫不掩饰轻蔑之情：“你工资估计还没我叔手下的一个经理多吧？当然，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

周子皓面无波澜：“所以在你心中，能否帮助人，和拥有的财富多少是对等的？听说你叔叔是大老板，那他帮过很多人吗？”

方泽凯愣住，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也可以告诉我，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帮你？”周子皓问。

“总之，不是你这种只会说空话，讲大道理，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方泽凯目光停留在周子皓右侧脸部的淤青上，唇角划开无声的嘲弄，随即不耐烦地看了眼手机，“你迟了快半个钟头，这次的时间到了。我上网去了，拜拜。”

周子皓笑笑，没有再阻拦方泽凯。

“也行，这次是我的问题，下回我们再聊。”他刚站起身，余光里闪过一道人影，似乎有人站在办公室门口，不知驻足了多久。

第八场

“你好，请问找谁？”周子皓望过去时，那人已退入门后阴影，纤长的身段飘过隙缝，依稀能分辨出是名女性。

“谁啊，看什么看！”方泽凯健步如飞，上前拉开办公室的门，探头张望。下一秒，他脸色变得难看，身形钉立向后回退，正好撞上了周子皓。

周子皓向外望去，就见两名警察在副主任的陪同下朝青少年部走来。吴骏等各部门同事也都聚拢在走廊远端，人影幢幢，议论纷纷，却唯独不见那条纤长身影。

“搞什么，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来找我。”方泽凯苦着脸，低声骂道。

“放心，不是来找你。”周子皓说。

“不找我难道还来找你？”方泽凯翻了个白眼。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副主任看见周子皓，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表现得很不错啊小周。临危不惧，从罪犯手中解救出女孩，不愧是我们服务中心出来的社工。”

旁边的民警不经意皱了皱眉，另一名民警轻咳着打断：“周子皓是吗？关于今早发生的事，需要找你做个补充笔录。就在这里方便吗？”

“没问题。”周子皓拍了拍方泽凯的肩膀，示意他先走，随后邀请两位民警进入办公室，关上了门。

“那我们开门见山了。”民警也没绕弯子，审视着周子皓的眼说：“今早的笔录中，你说是在搏斗时，嫌疑人自己脚滑跌下楼去。可根据现场痕迹勘查，你没有说实话。”

面对灼灼逼人的目光，周子皓沉默起来，没等民警询问，他主动开口：“抱歉，我撒了谎。”

“那事实是？”

“我全程落于下风，最后一次被他打倒后，我对他吼了一些不太文明的用语。”说着周子皓眼中流露出困惑：“可没想到，他居然也开始朝我咆哮，之后就转身冲向断层，跳了下去。”

两名警察相视一眼，眼神略显荒谬，却又似乎没有太多意外。

“现场笔录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也许觉得你们不会相信吧。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可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看到两名警察放松下来的神态，周子皓不由低声问：“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病？”

“也许吧。”

警察的回答模棱两可，随着他们离开社工站，走廊上终于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持刀”“失踪案”“坠楼身亡”等字眼频频蹿出。

周子皓打开办公室的门，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方泽凯还没有走，人群中，少年脸上充满惊讶。

察觉到周子皓投来的目光，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转身挤出人群。

第九场

警车上，纪纭接过笔录本，逐句逐字地看着。

“你刚才在办公室外都听到了什么？”前排同事问。

“听到他在对一名青少年进行心理辅导。”纪纭没有抬头，说道。

另一名同事好奇地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有，一些常规话术。不过那孩子看起来十分不配合。”说着，纪纭抬起头，眼中露出一抹异样。

察觉到纪纭的神色变化，同事低声问：“怎么了？”

纪纭的目光飘向车窗外，见少年双手插兜一摇一晃地走出社工站，她若有所思道：“你们说，那个社工在做现场笔录时会不会有意隐瞒，他料定我们下午还会来？”

两名同事表情都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么想？笔录不实的情况很常见，何况是命案现场，大多数人都会紧张吧。”

“没错，他的二次笔录和尸检结果也对上了，嫌犯长期使用镇定类药物，可能患有精神疾病。”

“也是，他不可能算这么准，是我想多了。”纪纭目光从坐上出租车的少年身上收回，脑中闪过几分钟前那一幕。她靠着大厅角落看得很清楚，少年最后望向那名社工时，眼神明显变了，除了震惊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它情绪。

可若只是为了在案主面前树立威信，就故意欺瞒并且利用警方，那此人未免敬业得过于可怕了。这样的人，又怎会请假去另找工作？

微微摇头，她按捺下这一荒诞念头。

平城区分局，纪纭敲了两声门，随后走进办公室，“邢队，您找我？”

国字脸中年男人从案卷里抬起头，“坐。”

瞥了眼傍晚时分空荡荡的办公室，纪纭站着没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邢队放下手中的笔，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是这样的，最近不是在搞警队风采展示吗，要拍一些宣传视频，你年轻形象也好，分局推荐你出镜。手头工作暂时放一放，配合电视台拍摄。”

“就因为我的失误致使薛辉身亡，所以不再让我继续参与317失踪案？”纪纭平静问道。

“当然不是，薛辉的死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宣传警队形象也是很重要的工作。”邢队道。

纪纭点了点头：“那我接受新任务，但并不影响我继续调查这件案子。”

邢队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家里一直不希望你从事刑侦。尤其是今早视频曝光后……”

“什么视频？”纪纭打断。

“你还没看过？也对，网管已经处理了。”邢队掏出手机，打开一段视频递给纪纭。纪纭接过，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内容却是今早自己和随后赶来的一组队员进入烂尾楼的情景。

“有人在航拍？是什么人？”纪纭问。

“一名短视频博主，在附近一栋烂尾楼里避雨，正巧拍到，已经排除了嫌疑。”邢队说完，就见纪纭眼睛亮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检查过那人的设备，他也写下保证书，就只拍到这一段视频。”

“你信？”纪纭皱眉。

深深看了眼纪纭，邢队道：“烂尾楼群一带经过排查，并不存在薛辉的同伙。怎么，你还想找什么？”

纪纭脑海中闪过一张温和驯良的面孔，这样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境下，得说出怎样的粗口，才能将嫌犯刺激得直接跳楼。

“没什么，个人的一些好奇而已。队长，那我先走了。”纪纭说完就要转身，却被邢队叫住，“记住，把配合宣传工作放在第一位。还有，那名博主叫吕勃，视频号是“市井八卦南博王”。这人油得很，直接找他怕是会白跑一趟。”

纪纭眼里迸绽出光芒，道了声谢，走出办公室。

目送年轻女警身影消失在反光的走廊瓷砖后，邢队眼中浮起一丝惋惜。

“成片效果不错，感谢纪警官的配合。待会儿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我还有其他任务。下次我请陈导。”

婉拒了电视台工作人员的邀请，纪纭离开分局宣传科。三天的拍摄，已让她疲惫不堪，除了面对镜头，还需要应对科长话里话外递来的橄榄枝。

好在和那名视频博主的沟通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

纪纭打开短视频软件，后台弹出未读信息。

南博王：“下午三点半，老城区的常青藤咖啡馆，记住我只收现金。”

过了约莫十分钟，纪纭回复了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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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屿今夕

发表过不同类型小说近千万字，这是迄今最满意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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