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守涛，网易历史频道专栏作者，青年学者，著有《先生归来》《凡人鲁迅》等。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1930年代初吴健雄与胡适在上海合影。
胡适是上个世纪最杰出的华人人文学者之一，吴健雄则是上个世纪最杰出的华人女科学家。一文一理，一男一女，两人如同双子座般星光灿烂，而且两人私交非同一般。吴健雄曾说，他父亲和胡适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胡适也曾在公开场合说过，作为吴健雄老师是他平生最得意、最自豪的事情。甚至传说他们有绯闻，还被以原型写进小说。那么，他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吴健雄曾是胡适的铁杆粉丝
吴健雄和胡适的关系“渊源深远”，源于吴健雄中学时代。1923年，11岁的吴健雄到离家50里的苏州第二女子师范读书。这所学校当时非常有名，校长杨诲玉很有眼光，经常邀请知名学者来校演讲。这些学者中，留给吴健雄印象最深的便是胡适。
喜爱看书的吴健雄早已在《新青年》等杂志上读过胡适文章，对胡适非常仰慕。胡适来校演讲前，校长杨诲玉知道吴健雄文章写得很好，又对胡适崇拜，便对她说：“健雄，你一向喜欢胡先生的思想，这一次就由你来把演讲记录写出来好了。”吴健雄后来还记得，胡适那次演讲的题目是《摩登的妇女》，内容是讲妇女应如何在思想上走出旧的传统，令吴健雄眼界大开。作为铁杆粉丝的她次日又追随到东吴大学，再次聆听胡适讲座，胡适的风度、神采、见解，令少年吴健雄“思绪潮湃，激动不已”。
1929年，吴健雄以优异成绩毕业，获得保送南京中央大学读书的资格。当时规定，师范学院保送学生得先教书一年，才能读大学，所以吴健雄不能马上就到中大读书。但规定也不太严格，吴健雄便进了上海的私立中国公学读书，当时该校校长正是胡适。刚开始，胡适并不认识吴健雄，虽然他听说过中国公学有一个资质极其优异的学生叫吴健雄。有一次考试，吴健雄坐在前排，考试是三个钟头，吴健雄仅用两个钟头就第一个交了卷。胡适很快看完卷子，送到教务室，正逢中国公学的两位名师杨鸿烈、马君武都在。胡适就说，他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学生对清朝三百年思想史懂得那么透彻，于是给了她一百分。杨鸿烈、马君武二人也同时说，班上有一位女生总是考一百分。于是三人各自把这个学生的名字写下来，拿来一看，结果三人写的都是“吴健雄”，三位老师开怀大笑道：“怪不得她能保送进中大呢！”从此，吴健雄与胡适师生之缘开始。
左起：高梦丹、郑振铎、胡适、曹诚英1924年摄于杭州。
吴健雄曾是胡适的“电灯泡”
吴健雄考入中大，又因为一位特别的人与胡适有了更多交往，这个人便是曹诚英。曹诚英是胡适二嫂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曾是胡适婚礼上的伴娘，比胡适小十岁，但很有才华。 1923年，胡适到杭州西湖养病，与正在杭州女子师范念书、才情相近的曹诚英重逢，产生了一段深刻感情，胡适自称这段日子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 曹诚英因此和父母安排成婚的丈夫离婚，还为胡适怀了孕。胡适也对妻子江东秀提出离婚，但剽悍的江东秀听完后直接从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大喝一声：“离婚？可以啊！我先将两个儿子杀了，再自杀！”“斯文扫地”的胡适落荒而逃，从此不敢再提离婚之事。曹诚英深受打击，打掉孩子，发愤读书，考入中央大学农学院，毕业后留在中大农学院任助教。
吴健雄在中大读书时，与曹诚英十分投缘。曹诚英对吴健雄很好，因为年纪大些，曹诚英常开玩笑说，她是吴健雄的外婆。 胡适常到中大看望曹诚英，后来得知吴健雄也在中大，又是曹诚英的好友，三人便常常在一起吃饭。胡适和曹诚英毕竟未婚，还不太敢明目张胆，所以约会需要找个“电灯泡”，吴健雄因此和胡适更加熟悉。
胡适对吴健雄期许甚高，呵护备至。一次胡适外出旅游，看见英国物理学家卢瑟福的书信集，特地买下寄给她。抗日战争时期，胡适临危受命，任驻美大使，而吴健雄正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两人通信和见面机会更多了一些。每逢胡适从华盛顿来到美国西部，总要看看这位得意弟子；吴健雄也借暑假东游之机，探望自己老师。
胡适曾写信勉励吴健雄：“凡治学问，功力之外还需要天才。龟兔之喻，是勉励中人以下之语，也是警惕天才之语。有兔子的天才，加上乌龟的功力，定可以无敌于一世。仅有功力，可无大过，而未必有大成功。你是很聪明的人，千万尊重自爱，将来成就未可限量。这还不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要对你说的是希望你能利用你的海外往留期间，多注意此邦文物，多读文史的书，多读其他科学，使胸襟阔达，使见解高明，做一个博学的人。凡一流的科学家，都是极渊博的人，取精而用弘，由博而反约，故能大有成功。”吴健雄则回信胡适道：“几星期以前在整理旧物时，翻到我在西部做学生时您给我的信件，有一封是我刚从中国来到西岸后不久时你给我的信。信中对我诱掖奖导，竭尽鼓励，使人铭感。所以我把它翻印出来特地寄奉，不知老师还记得否？我一生受我父亲和你的影响最大……”
1940年代的吴健雄。
吴健雄和胡适关系一度亲密
两人在吴健雄婚前关系一度亲密。胡适去中央研究院上海分院看望吴健雄时，曾支开陪他的所长，单独与吴健雄聊了很长时间，后来又曾专程去美国伯克利看完吴健雄；吴健雄也曾坐车五天四夜去纽约专程看望胡适。吴健雄还曾写信给胡适道：“刚在电话中替你道别回来，心想您明天又要‘黎明即起’的去赶路，要是我能在晨光曦微中独自驾车到机场去替您送行多好，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只能在此默祝您一路平安。”
两人关系留给世人很多想象空间，以至于后来出版了一本流行小说《第二次握手》，人们认为其中女科学家和知名学者的故事原型即是吴健雄和胡适。对此，《吴健雄传》作者江才健认为：“学生对老师知识才情的敬佩，当然并不足以论定，吴健雄对她的适之老师，有着超乎师生之外的爱慕之情的……吴健雄的行至，虽然处处表现弟子之礼，不过以她当时的年纪和人生的经历，衡度那时的社会风气，在吴健雄纯稚热烈的少女情怀中，无疑是有着一份爱慕之情的。”
这其实也不奇怪，吴健雄对偶像胡适难免爱慕，而胡适又对才女处处留情，有过韦莲司、曹诚英、罗维兹等多个情人。可以肯定的是，胡适和吴健雄仅多“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陷入胡适和曹诚英那样实质恋爱之中，且也仅限于吴健雄婚前。吴健雄在听到当时的一些闲话后，曾致信胡适说：“为什么又有许多人最爱飞短流长？念到您现在所肩负的责任的重大，我便连孺慕之思都不敢道及，希望您能原谅我，只要您知道我是真心敬慕您，我便够快活的了。”如果胡适和吴健雄真的恋爱，可能结果也不妙，曹诚英便是前车之鉴。曹诚英与胡适分开后，便不再恋爱孤老终生，甚至一度到峨眉山出家，死后埋在家乡去胡适之家的必经之路上。
1942年5月30日，吴健雄与袁家骝走入婚姻殿堂。
吴健雄是胡适的红颜知己
吴健雄后来嫁给了袁世凯“二皇子”袁克文的公子袁家骝，袁家骝也是享有国际声誉的物理学家，在高能物理、高能加速器和粒子探测系统研究上卓有成就。吴健雄夫妇是上世纪华人中最知名的一对伉俪，人称神仙眷侣。1956年底到1957年初，吴健雄用β衰变实验证明了李政道、杨振宁提出的“宇称不守恒”理论，对整个物理界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从此成为举世知名的科学家。吴健雄解释自己的成绩时说：“要有勇气去怀疑已成立的学说，进而去求证。就是胡院长说的‘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两句话。”
吴健雄还曾写信感谢胡适道：“我听到了那次您在苏州女中的演讲，受到的影响很深。后来的升学和留洋，都是从那一点出发的。虽然我是一个毫无成就的人，至少您给我的鼓励，使我满足我自己的求知欲，得到人生的真正快乐。”胡适回信道：“我一生到处撒花种子，绝大多数都撒在石头上了，其中有一粒撒在膏腴的土地里，长出了一个吴健雄，我也可以万分欣慰了。”
1962年2月24日，台北中研院院士会后有个酒会，吴健雄与丈夫袁家骝应邀出席。胡适讲完话后请吴健雄讲，吴健雄说他们已公推吴大猷作代表发言了。胡适遂请院士们用点心，并和朋友打招呼，忽然面色苍白，尔后仰身倒下，后脑勺碰到桌沿再摔到地上。吴健雄亲眼目睹恩师这一惨剧，“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次日，吴健雄到殡仪馆瞻仰胡适遗容，“全身发抖，悲伤尤甚”，说了一段既非悼词又非告别的话。她认为胡适的个人生活是不幸的，他也是旧社会封建礼教的牺牲品，他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又不敢坚决地抗争；长期来感情未收到应有的尊重，也得不到人们的同情和关怀。他是新文化运动倡导者之一，可也未能彻底摆脱儒家的影响；一生轰轰烈烈，惊涛骇浪；小岛的风光常常和他的孤独、凄惨连在一起……这段话充分说明了，吴健雄堪称胡适的红颜知己。
三年之后，吴健雄伉俪再度赴台到胡适墓前扫墓、献花，参观胡适纪念馆。吴健雄把一封她珍藏了29年的胡适写给她的信交给胡适太太江冬秀，江冬秀将其放在展馆中陈列。胡适与吴健雄这段美丽而动人的师生情画上了句号，从此吴健雄只能在心中默默怀念老师胡适。1997年，吴健雄在纽约病逝，按其遗愿安葬于苏州太仓浏河，与胡适之墓隔海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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