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冰坡与毛泽东、陈毅的诗书之交(组图)

　　刘怀德

　　近日，萧籍著名民主人士杜冰坡先生的孙子，家居安徽萧县永堌镇杜庄村的杜长权，带着毛主席手书古诗赠给杜冰坡的复印件等，来到萧县地方志办公室，求购载有其祖父传记的 《萧县志（1986—2005）》。几年未见，老杜今已67岁，身体依然硬朗，红光满面。我随即拿自己存阅的一部县志先送给他，并翻出杜冰坡的传记给他看，他十分高兴并致谢意。几年前收集萧县名人资料时，打听到杜氏后人，长权先生即将其仅存的有关资料送到县志办。由于杜冰坡于1958年病逝于北京，其第二任夫人余幄御（未生育）远走香港，与杜氏子女不睦，加上文革破四旧，其子女所存杜氏遗物资料或被毁、或散失，现存世资料非常之少。

　　杜冰坡其人

　　杜冰坡既著名却又不太出名。说其著名，是因其“五四”运动期间于北京大学史学系毕业留校任教并兼李大钊的北大图书馆管理员，以历史教学、研究为主。其间还与和他同庚的毛泽东为同事，并因信仰、志趣相近结为好友。杜冰坡后来辗转上海、武汉、广州几大学任教（有说还曾任黄埔军校政治教官），曾随国民党左派领袖邓演达参加北伐。他坚决拥护邓演达关于“以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为基础改组国民党，容纳共产党的纲领”等主张，并积极参加改组国民党的工作。从任中国农工民主党前身“中国国民党临时行动委员会”的中央委员，到邓被国民党右派杀害后，李济深等发动的“闽变”，其间以第三党身份参加福建人民革命政府负责厦门党务，并任军政干校政治总教官；到抗日期间，被原邓氏部下陈诚聘为军委会总政治部的设计委员会委员、中将参议；他曾企图用江湖好汉将叶挺劫走的营救叶挺的计划，未获周恩来同意作罢；日本投降时他以中将顾问身份参加华北地区对日受降仪式；到联络民主人士和平解放北平等等，杜都做了大量工作。所以后来杜光荣地参加了开国大典，并成为民革中委。他与毛主席时有书信往来，主席称他为社会贤达，杜亦以此引为自豪。

　　说其不太出名，一因其终生在外地活动；二因长期埋头学术，做人低调，加上去世较早（1958年）；三因其在农工党内与主席章伯钧不和，故转参民革。

　　杜冰坡的主要著作是 《中华民族革命史》，还有一些外交史、国际问题散著。

　　近年先后发现有关杜冰坡的资料，最著名的是毛泽东手书杜牧七绝《题项羽庙》赠给杜冰坡的一幅书法作品；近又发现陈毅元帅于20世纪50年代写给杜冰坡的讨论诗歌写作问题的信件，以及1951年杜冰坡、余幄御夫妇写给中央统战部李维汉等同志要求安排工作信件的第二页。

　　主席手书杜牧诗相赠

　　毛主席此作具有明显的延安时期书风，潇洒随意，既感觉信手拈来，无任何刻意之为，但整幅气势贯通，布局疏密有致，笔墨朗润，堪称佳作。落款时间为“廿八年二月二十日”（有人说是卅八年），即1939年2月20日。我们不妨联系当时抗战背景，和杜牧诗意、项羽事迹，综合试析一下：

　　先释毛书 杜牧诗：胜负兵家事有之，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杜牧之题项羽庙诗一首，録赠

　　杜冰坡先生

　　毛泽东廿八年二月二十日

　　毛泽东当时是凭记忆随手挥洒，第一、二句与原诗“胜负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略有出入，但原意未变（有人把这幅书作比作错版的人民币，其价值不可估量）。当时正处汪精卫叛国投日搞所谓“曲线救国”，张国焘叛党投进国民党怀抱做了反共特务。 1939年1月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对日主和声浪渐浓，蒋介石派主力部队围攻陕甘宁边区。 1939年2月28日，毛泽东书赠同庚、老同事、老朋友此诗，显然是共勉相励，要老朋友在此国难当头之日，既要学项羽的英雄气节，又不要学项羽的自杀方式，鼓励其抗战到底。因为当时周恩来和陈诚搭档，杜在周领导下，毛知杜的身份后，可能通过周恩来（或者杜主动通过周恩来向老朋友毛）索书，毛灵动地想起老朋友同姓先祖的这首政治诗，可谓妙甚。

　　在书写此诗一个多月之后的4月8日，毛泽东在延安抗大的一次演讲，显然可作书写此诗的注脚。他说：“参加共产党，我们就要为抗日干到底，不管多大的困难都要干下去，为共产主义奋斗要一直达到共产主义的胜利......楚霸王项羽在中国是一个有名的英雄，他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自杀。这比汪精卫、张国焘好得多。但项羽尚有一个缺点，从前有一个人在他自杀的地方做了一首诗，问他为什么要自杀，可以到江东再召八千兵来打天下。我们不学汪精卫、张国焘，要学项羽的英雄气节，但不自杀，要干到底。 ”

　　杜冰坡收到此件后，作为座右铭砥砺自己，纵然身在“曹营”，然一心向“汉”，没有变节，坚持抗战反蒋反内战，在被邀以中将参议（顾问）身份参加华北对日受降后，在国民党的阵营内外联络北平中共地下党组织，受中共和农工党双方之托参与对傅作义的和平起义统战工作。当时他在北平的寓所内，以合法身份秘密联络、帮助、掩护许多民主人士和地下党员。此外，还有人披露关于杜冰坡的一件事：当年，国民党北平市政府在市政建设中，企图拆毁平安里的墙垣，杜当时官处孙连仲部高级顾问，住在平安里1号1栋的二层楼房，但他也是历史学家，从保护京城古建筑立场出发，阻止拆旧，限制此处扩街、建电车线路。施工方告到战区司令长官孙连仲处，孙下令照原计划拆建，杜寸步不让，以战区顾问身份带随从卫队十数人持枪荷弹最后吓退了施工方，保护了平安里未遭破坏。

　　可能因此事得罪了连清乾陵都敢动用大军盗挖的孙连仲，杜冰坡一度失业，终至以变卖所藏字画文物维持生计。毛泽东手书的这幅赠杜诗作，连同李济深、齐白石的赠杜书作，三帧装裱在一幅之内，据有人回忆曾在朋友家客厅见过，但最终不知何时落入著名书画艺术家尹瘦石手中。据笔者所能查阅到的官方、民间集印的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里均未收进此幅。

　　陈毅写信诗兴浓

　　冰坡老兄：近日可好？许久未见，甚为想念之。你所谈诗词，君（原稿如此，似为余或吾之误—笔者）亦好之，所谓“奇书相与赏，疑义相与析”。前不久，主席同余谈论诗词，我呈一首五律，请主席修改，并谈谈：一首改过以后，气息顿豁然开朗许多，今录拟请老兄指教：

　　《西行》：万里西行急，乘风御太空。不因鹏翼展，那得鸟途通。海酿千钟酒，山栽万仞葱。风雷驱大地，是处有亲朋。

　　（另：主席改过后亦感满意。 ）

　　兄谈形象思维，比、兴，不能不用赋也。可以用，可谓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比者以彼物比直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所咏之词也”。不知兄意如何？

　　希身体安康！

　　陈毅呈上

　　令人惊异的是，这封信显然应是1965年7月以后，毛主席给他改过《西行》一诗之后写的，可是，杜冰坡先生却已于7年之前的1958年就去世了！也许，陈毅副总理因日理万机，或忘记、或不知杜的去世？抑或杜逝时治丧低调而致知者较少？在主席给他改诗以后的喜悦之中，忽然想起曾经相互切磋诗艺的老友，且是主席的同庚、北大图书馆老同事的杜君，让杜分享这一快乐，并进一步相互切磋？这是可以理解的。信中的一句“好久未见，甚为想念”真真已是七年的“好久”岁月了！从陈信中可以知道，杜致陈信，或者曾在见面时谈过诗词创作一事，给陈留下了深刻印象。陈毅此信确系其真迹，笔者如上揣度，只觉似可作为一解。

　　此外，陈毅还有一封致杜的信札手稿，亦是毛笔所写，仍然未注日期。但这通信札，可能是在杜生前的五十年代初所写。信中谈到杜 “所云”欣赏的陈毅1936年写于赣南的两首“游击词”，以及杜赠陈“淮上（萧县）石榴”和《二十四史》书籍等等。这是陈接到杜捎的信和物之后写给杜的感谢信。陈毅元帅上述二信手迹，均潇洒飘逸，颇具书卷气，实为陈毅信札中的上乘佳品。但不知这两通信札为何流入民间竟成了网上拍卖品。

　　杜冰坡与第一任夫人所生三个儿子，老大、老三均一直到解放都在萧县农村老家随母生活，老二被杜于抗日期间带至南方，不幸遭日机炸死。后又与第二任妻子湖南才女余幄御同居。再后来于解放初虽然将大孙子长乐带至北京求学、工作（从什刹海体校退休，现居北京），由于余氏与杜家家人关系不和，故杜家子孙所存杜氏资料有限。而余氏在杜去世后远走香港，据说其画艺较高，成为香港著名画家，然不知所终。

　　另又发现杜冰坡1951年6月1日以其夫妇（余氏）二人名义写给中央统战部李维汉等，关于请求安排工作的信件，手迹第二页，信纸显示为“冰坡用笺”，北平解放后，他搬至东城区亮果街1号，与原战区长官部党政处处长周范文一起。信封为原印刷的“北平石驸马大街XXX号杜冰坡、余幄御”专用信封，但邮寄时被用毛笔写上了“褡裢胡同卅五（号）”，此为又一迁址。由此信封变化可知住址的变化，想必已较寒酸。从书迹看，杜的毛笔书法功底深厚。从信的内容来看，他们夫妇二人竟然到1951年6月还没安排工作，“幄御前后填过数次《失业党员》表却无下文。冰坡曾于一年前蒙公向有关当局介绍，可至今无着落......”后面的言辞还较情绪化，甚至有些尖刻。可见当时共和国初立，百废待兴，统战部门可能实在不可能顾全，抑或是与已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兼交通部长、农工党主席的昔日党友章伯钧不和所致？这时杜氏显然没向毛主席求助，后来统战部门汇报到毛主席那里才安排了他俩的工作。余被安排在中央美院，杜被安排在北京市民革为团结委员。杜由于身体多病，从家乡先后把长孙长乐、次孙长权接到北京一边求学，一边照顾他的身体、家务。据说，杜、余二人当年一个以绘画为生，一个以书法为嗜好。只可惜他们的艺术品至今却未见显露于世。毛主席为杜冰坡手书的杜牧诗后排右一为杜冰坡陈毅与杜冰坡的交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