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董凤林正在套车,刚把辕马套上,王长顺就对董说,你把辕马卸下来!董凤林不敢怠慢,就把辕马卸下来。这时,徐有勤队长正从牲口棚里牵出一匹儿马子来,是去打场子用的,王长顺说,这儿马子我也得牵着,你给我连在一起。徐队长说,这儿马子不老实,就别牵了。王长顺犹豫一下,就从南边的拴马桩上解下一匹棕色的骒马来,连到辕马的脖子上。徐队长说,队里正在打场,把这马留下吧,能多套个磙子。王长顺毫不让步:那可不行,我不但要牵两匹马,还要套上车,拿点儿草料。这时,他母亲已装好草料,并从屋里取了个鞭子递给王长顺。徐队长说,你牵马,我就去大队报告。
报告就报告吧,我要不牵马就没个头,这回大队书记该来(解决问题)了。王长顺赶着两匹马,驮上草料,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闹大了。
1963年11月16日早上,狟子洞大队宫书记向管理区报告,狟子洞第五生产队社员王长顺拉马退社。区领导认为事关重大,委派区里、派出所、大队3方共4人,到五队了解情况,到王长顺家对他进行“教育”。
在王长顺家,见到墙上挂着许多奖状,多数是孩子们上学得来的。派出所民警大姜说:孩子们的学习真不错呀!王长顺说,那玩意儿顶啥用?该挨饿还是挨饿。宫书记问,那咱政府饿着你没有?王长顺说,没饿着,可也快扎脖了。要不是我们亲戚拿点儿粮来,早就饿死啦。
老王,要不叫(是)来了共产党,你能住上新房吗?
哼,这房子是我自己花钱盖的。要不叫共产党,我们能挨饿吗?我们一家10口人,一要粮,都是到队上打着要,这不是挨饿,是咋回事?政府要这么照顾可好,都得饿死啦。你们不管怎么说,我也要拉马退社。
宫书记说,我们今天来就是给你解决这个问题。你先算算副业账和劳动收入账。
王长顺继续说,我不会算账。别说你把公安局找来,就是毛主席来,我也要退社。你们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拉马退社,给我8亩地自己种,就是饿死也不找政府,我退社后先吃土豆,然后吃谷草,这些东西吃完了,那不还有小树吗?往小树上一吊,谁也不用管。
派出所民警李家广说,你拉马退社是犯法的。
犯法就犯法,不给我粮食我就退社!
这次公社是要动真格的了。城郊派出所民警对队上十多名社员进行了调查询问,核实王长顺历史和现实问题,并作了笔录。曾作过伪甲长的富农刘洪山交代说,日本人在五队后边建甜菜公司时,修了一趟砖瓦房,有办公室,日本人当经理。王长顺在当“派工头”期间,手下管理百十号雇工,主要为日本人经营的100多垧甜菜和苜蓿地派小工,每月开70多元钱。听说他好打骂群众,但没有看见过。他出身贫农,自己没有土地。小鬼子倒台后,他就回家种地了。富农王治有揭发,一个叫张八的有3间房,他要买,张八不卖给他,一天张八走到甜菜地时,他找个借口把张八好一顿打。
王长顺平时邻居关系处得不好,积怨颇多,很多社员给派出所出了证实材料,证明王长顺从1957年起,就多次闹退社,并为此和社队干部、社员吵闹打架,将干部们的忍让看做软弱可欺,最后造成“拉马退社”的事实。
派出所民警根据证实材料,整理了“综合材料”,结论认为,王长顺在日伪统治时期,积极为日寇服务,对群众敲诈勒索,毒打群众,品质很坏;解放后劳动消极,思想反动。特别是派出所民警去他家做耐心解释工作时,王长顺竟然说:公安局来(人)能怎的?毛主席来也得拉马退社。该押就押,该崩就崩(指枪毙),我就是要拉马退社。“该人一贯敌视我人民公社,走资本主义道路,品质恶劣,影响极坏,故应送劳动教养”。
王长顺的卷宗里保存了一张字条,是镇公安分局衣有山写给上级机关的。字条是这样写的:“县局局长:狟子洞五队社员王长顺(伪工头、思想反动),曾多次拉马退社,有时还扬言杀队干部,长期不愿参加劳动。我个人意见,考虑教养不太合适,可放到社会主义教育中解决。衣有山,12月17日。”字条的右上角有一条批示:“已和陈局长研究,同意衣局长的意见,12月19日。”从字条中我们获得的信息是,衣有山时任公主岭镇公安分局局长。当衣有山仔细翻阅了王长顺的卷宗后,认为王长顺的行为尚不足以构成“劳动教养”,所以给县公安局写了字条,提出意见。
对一个农民来说,这张字条将对他和全家的命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但遗憾的是,笔者还在卷宗首页上方看到了一行字迹:“该人已于1964年春死亡。” 对于王长顺的死亡原因没有任何记载,或者不需要再作任何记载。可以肯定地说,在他死亡之前,不会被强制性地进行“劳动教养”了,但是,他的死,一定是和拉马退社有关的。从1963年11月15日王长顺拉马退社那天算起,到1964年春上不过数月光景,一个脾气暴躁,又患有心脏病的人,能够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王长顺葬在黑土地上,为这场悲剧画了句号。
如果没有这份卷宗辗转于世间,谁还会记得这个倔强的山东汉子呢?
摘自:《文史精华》2008年第12期 作者:姜东平